楊璟開口對歌,讓那些異族少女歡喜雀躍,卻讓賈似道感到滿心發堵。
楊璟雖然不是讀書人出身,而是低賤的胥吏,但如今貴爲靖西侯爺,本不該“自取其辱”,跟這些異族“野女人”打情罵俏。
當然了,這些都是賈似道的個人偏見,在楊璟看來,這些少女可比臨安城中那些名妓要更美麗。
雖然心中如此想着,但賈似道也發現了一些微妙的變化,自己身邊那些武將們,見得楊璟開口對歌,竟然與張長陵等人一般,感到非常的解氣,這就讓他有些迷惑了!
賈似道浸淫官場,也沒少勾心鬥角,心思城府很是陰冷深沉,這才片刻功夫,他已經想通了這些,不由直冒冷汗!
張長陵是個有智謀的人,即便有楊璟撐腰,他也不會落井下石,趁着這個空檔奚落他賈似道,似他這等謹小慎微之人,即便心裡有忿恨,也不會表現出來。
便如同他悲憤於當年弟兄們的遭遇,甘心隱匿市井十幾年一樣,這種人是懂得如何隱忍前行的人,怎麼會當着武白叔這個東道主的面,給他賈似道難看?
再者,張長陵可不是尋常武夫,即便要奚落嘲諷賈似道,也不應該把武白叔也牽扯進去!
直到如今,感受到身邊武將的情緒變化,賈似道終於明白過來了!
張長陵這是在分化他與那些親信武將!
賈似道雖然是皇親國戚,但素來以正統讀書人自居,文官的諸多做派,他也都認爲理所當然。
所以他嘲諷武將,非但正大光明地嘲諷張長陵等人,身邊這些親信武將們,自然也是不能倖免的,但賈似道卻覺得理所當然,難道武將就不該低人一等嗎?這可是從太祖皇帝之時便傳下來的不成文規矩!
然而張長陵故意唱反調,楊璟此時再出來對歌,一下子就將這些武將們給拉攏了過去!
雖然想要真正拉攏這些武將,並非只是憑着現在的小把戲,而需要付出巨大的利益和代價,但不可否認的是,楊璟此舉已經在武將和賈似道的心裡,留下了一道縫隙,讓武將們知道,賈似道絕不是他們的明主,甚至跟他們根本不是一路人,楊璟和張長陵,纔是他們的歸屬!
楊璟雖然捏着賈似道的把柄,但卻並沒有什麼行動,豈知已經開始暗中搞小動作,這表面上都讓張長陵出面了,暗地裡卻是不知拉攏到了什麼程度!
賈似道如今因爲禍蛇兒赤的事情,受到楊璟的掣肘,凡事不敢輕舉妄動,起碼在解決禍蛇兒赤之前,他是不敢再跟楊璟正面交鋒了。
在這樣的局勢之下,楊璟沒有對他趕盡殺絕,而是儘可能分化他的力量,拉攏他的親信,這纔是最大的威脅!
賈似道想通這一節,又豈能不冒冷汗!
武將們卻沒有察覺到這一點,這也足以說明,楊璟和張長陵的法子果是潛移默化,順勢而爲,不知不覺之中便已經達到了想要的效果!
諸人其實也很是疑惑,楊璟雖然出身巴陵,那裡也有苗人和侗人瑤人,湖南和廣西也接壤,但差距還是非常大的。
這些少女雖然不知道是哪個族的,但唱歌連武白叔都聽不懂,楊璟爲何懂得?
雖然聽不明白楊璟唱詞的意思,但從這些少女的迴應來看,楊璟是深諳此道的!
風若塵等人早就習以爲常,楊璟常常會有生而知之的本事,她們已經懶得去驚訝,便是後來的阿什莉伯爵夫人和妮茉,也都見慣不怪了。
可那些個武將們就不一樣了!
他們之所以選擇支持賈似道,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認爲楊璟不稱職,認爲楊璟無法撐起大任,因爲楊璟不知兵,也不知敵,把控全局的本事遠遠不如賈似道。
可一路行軍下來,楊璟翻手爲雲覆手爲雨,將軍心士氣調動得風生水起,不過分的說一句,整支大軍的軍心士氣,似乎都跟着楊璟的心情好歹在變化,這還不是楊璟的本事?
如今楊璟對歌,同樣不是無的放矢,展現出這一點,足以說明很多問題!
賈似道雖然知道山歌的淵源,自己卻不會,也不屑幹這個事情,連東道地主武白叔,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楊璟卻能夠與這些少女相互唱和!
這說明什麼?
說明楊璟對南方並非一無所知,說明他了解這裡的異族和蠻人,再加上臨安之時,他竟然大膽到炮轟揚州園,將安南使節耍得團團轉,若他對安南不知根知底,豈敢這般胡來?
由此可見,楊璟對南方的局勢以及各族細節乃至於生活習性等等,已經一清二楚,比他們所有人都要清楚!
即便在日常這些小事之中,楊璟都在不知不覺之中拉攏人心,這支大軍又何愁不在他的掌控之下?
賈似道越想越發慌,可武將們卻情緒高漲,因爲楊璟爲他們在賈似道前面博回了面子!
少女們早先唱起,哦呵一聲唱山歌,青山綠水來相和,山上多是桂花樹,山下一條綠帶河。
這是邀歌的起頭,楊璟回以“山下一條綠帶河,河水兩岸秀竹多,扎條竹排下了水,跟着妹妹學對歌”,姿態放得低,但卻純正地道,在少女們聽來,不過是謙遜罷了。
楊璟唱歌重在動情,技巧什麼的也不在乎,卻能夠最直接傳達自己的心意,風若塵等人早就見識過,這些少女自然也能夠感受得到!
爲首那膽大的少女又繼續唱起來。
“綠帶河上秀竹多,砍了竹枝作簍籮,背起簍籮摘楊梅,楊梅樹下等阿哥。”
這些少女可是大膽得多,平日裡以歌傳情,就是爲了表達心意,這歌兒唱將出來,也聽得人心猿意馬了。
楊璟自是知道此節,當即迴應道。
“河岸兩邊楊梅多,阿哥摘來妹背籮,楊梅還小味青澀,阿哥不好上梅坡。”
少女們聽得楊璟嫌她們小,不由好笑又好氣,那少女又唱道。
“楊梅雖小鰍哥多,鰍哥煮梅補腰骨,補得阿哥想老婆,老婆哪得日日見,不如偷上楊梅坡,妹背楊梅哥揹我。”
那少女如此唱完,河灘上的少女們都羞臊起來,還有人在咯吱她發笑,一堆人笑成了一團。
楊璟自然知道這些少女在調戲他,一時間也是哭笑不得,想了想,便收起笑容來,朝河灘上唱道。
“哥要往南打豬玀,阿妹心意記心窩,豬玀力大牙又多,阿哥也愁打不過,九月若能回家來,十月再與妹對歌。”
楊璟如此一唱,那些個少女也停止了歡笑,衆人相互對視,那膽大的妹子則走上河灘,從裝衣服的籮筐裡取出一物,遙遙丟了上來。
楊璟用手一接,卻是一個竹編的繡球,他也知道,若對歌合了心意,便會丟這繡球,說明楊璟是很趁這些少女的心意了。
“豬玀霸道又兇惡,踏了秀竹拱青梅,阿哥儘管打豬玀,阿妹燒香等阿哥!”
楊璟手裡拿着這繡球,感受到這些少數民族少女們的心意,心裡也是五味雜陳,若大宋軍士們都有這些少女的決心,又何愁宋軍不強大?
這畫舫雖然緩慢,但對歌這幾個來回,已經漸漸遠了,楊璟收了繡球,也想着回贈一些東西。
可他又不愛戴玉佩之類的東西,身上除了長刀就是臂甲,要麼就是左輪槍。
眼看着船越發遠了,楊璟正在犯難,此時姒錦卻走了過來,將自己的短刀丟了出去!
那帶鞘的短刀破空而去,精準地落入了那少女的揹簍裡頭!
楊璟不由微微一愕,而後眼中涌起一股柔情,朝姒錦點了點頭,露出了微笑。
身邊的風若塵咬了咬下脣,鬆開了背後捏住刀柄的手,原來她跟姒錦一個想法,見得姒錦搶先一步,心裡難免有些失落。
不過但她擡起頭來之時,卻見得楊璟偷偷朝她眨了眨眼睛,知道楊璟已經看到她的舉動,也就會心一笑,再無芥蒂。
畫舫漸漸融入滿江煙雨之中,河灘上的少女們也不再嬉鬧,她們紛紛圍了上來,那大膽的少女從揹簍裡取出短刀,唰一聲拔出來,但覺得寒氣撲面,那刀刃雖然樸實,卻異常鋒利,絕對是削鐵如泥的寶刀!
“阿姐,這人就是靖西侯楊璟?他怎麼懂得咱們的山歌?”
“是啊阿姐,那個鹿白魚和楊艾男說楊侯爺無所不知無所不能,莫不成他真的無所不知?不然他一個漢家人,怎會懂得咱們的歌...”
“應該是他,楊艾男可說了,他義父雖然年輕,但一頭長髮都花白了,很好認的...”
“你怎麼知道的?昨天說去割豬草,原來是到楊艾男房間裡割豬草去了,小心豬草沒割到,割出個豬寶寶來,哈哈哈!”
衆人聽得這少女取笑,也是哈哈大笑起來,那爲首的膽大少女卻捏着那短刀,遙遙看着煙雨之中的畫舫,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過得許久,她們才收拾了東西,回到了寨子裡頭。
少女放好東西之後,便拿着那柄短刀,來到了一座吊腳樓,赤着腳上了二樓,但見得兩名老者正在喝着酒。
若是楊璟在次,應該會認得,其中一名老者,臉上皺紋如刀刻一般,滿是滄桑,便是鹿白魚的父親,他的義父鹿老爺子。
而另一名老者,年歲跟鹿老爺子差不多,腰間挎着一柄鐮刀,雙眸之中卻是不是閃過一絲殺氣!
“阿爺...我們見到人了...”那少女將短刀雙手奉上,老者雙眸一亮,便接過了那短刀。
少女將河灘上的對歌娓娓道來,老者滿臉嚴峻,到得最後,才舒展了眉心處的川字,朝那少女道。
“把我的話傳下去,讓各垌各寨的頭人初九全都過來見我,日頭爬過牛頭山還不見人,往後就不要再來了。”
少女點頭領命,就要出去,那老者卻叫住了她。
“等等,這個是你的,拿好,不要輕易拿出來炫耀。”
老者將短刀遞給少女,少女不由笑了起來,用力點了點頭,這纔將短刀塞到腰帶裡頭,快步走了出去。
“你養了個好兒子啊...”那老者朝鹿老爺子如是說道,鹿老爺子笑了笑,端起黃色的渾濁米酒,朝老者笑着回道:“你也養了個好女兒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