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胤下了車,回頭朝着馬車裡不知說了句什麼,馬車門從裡面被人推開,這次出來的卻是秋雲染。
今日的秋雲染再沒有藏珍閣和風華軒中見到的凌厲,反倒一如既往的端莊安靜。身上穿的也極其素淡,眉眼中一抹掩飾不住的柔弱蒼白,倒真如大病初癒般孱弱。
秋雲染自己跳下馬車,腳下一軟險些跌倒,叫連胤一把拖了起來。
隨後,便吩咐賀青一路小心攙扶着秋雲染。
文青羽脣角勾了勾,連胤終究還是顧忌着秋雲染,或者說顧忌這飛魚軍。
雖然下旨叫連睿將她從定國公府挖了出來。自己卻親自跟來了,這遊街能不能順利遊的成可就兩說了。
秋雲染並不曾擡頭,亦步亦趨跟在連胤身後,始終落後他一步。哪裡還有藏珍閣中出鞘利刃般的奪人光芒?
連胤和秋雲染一前一後上了臺,洛夜痕方纔朝他躬了躬身子。
連胤眸色暗了暗,卻並沒有揪着這件事情不放,轉身坐在御林軍搬來的椅子上。
文青羽眼眸眯了一眯,御林軍居然搬了兩把椅子?
另一把椅子放在連胤下首一步,秋雲染竟然面不改色的坐了上去。
“雲染大病未愈,朕賜她座位榮王和青羽小姐不會見怪吧。”
文青羽抿了抿脣低頭沒有說話,反倒是向着洛夜痕靠了靠。她也大病初癒,大病初癒就該有個大病初癒的樣子,看人家,不是都撈到個座位嗎?
帝位之下一步?那位置可尊貴了!
洛夜痕鳳眸一亮,顯然對文青羽這個動作非常受用,不過面色卻依舊清淡平和。
“那個位置可不是一般人能坐的,也只有秋小主有那樣的資格。”
眼看着秋雲染本就沒什麼血色的臉頰越發白了幾分,連胤眸子極快的掃過秋雲染,眉頭幾不可見的的顰了顰。
“牌子微臣早就準備好了,既然秋小主已經到了,那麼就開始遊街吧。”
洛夜痕揮了揮手,立刻有人擡了個牌子過來。
文青羽勾頭一看,嘴角狠狠一抽。
那牌子尺寸可不小,上面居然包了金,又用拇指肚大小血紅血紅的紅寶石在牌子正中鑲了五個大字,我是長舌婦。
無論是那包牌子的真金,還是那鮮紅如血的寶石,都具有晃瞎人眼的驚悚效果。
這牌子一亮,只要你不是瞎子,從街頭到街尾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文青羽脣角勾了勾,洛大美人真是太黑心了,不過,好喜歡!
秋雲染脖子上掛着這麼個喜歡人的牌子別說繞着燕京城走兩圈,只需要半條街,她的臉就可以徹底不要了。
文青羽笑眯眯的回眸看去,果然秋雲染一張臉孔頃刻間黑了。卻顯然在極力控制着自己的怒氣,怎麼也不肯破壞了表面上的端莊溫雅,叫那一張臉看上去萬分怪異。
“榮王這是何意?”連胤目光微微掃過包金的牌子,臉上表情絲毫沒有變化。
“一切皆是按照秋小主的吩咐準備的。”
“哦?”連胤扭頭看向秋雲染:“雲染叫榮王準備的這個?”
秋雲染抿了抿脣,似乎深深吸了口氣,良久方纔說道:“回皇上,沒有。”
連胤一雙眸子看向洛夜痕,臉上看不出半絲喜怒,臺下百姓突然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莫名的就覺得起了無邊冷意。
“榮王聽到了,雲染說沒有。”
洛夜痕卻不在意,淡然一笑:“是麼?”
秋雲染將拳頭緊緊握住,骨節泛着一片蒼白,連胤眸光淡淡掃了她一眼。秋雲染的手指一下子就放開了。
“雲染的確跟榮王打了個賭,若是冤枉了羽姐姐,雲染願意向羽姐姐認錯道歉。”
“恩。”連胤點點頭:“的確是你的錯,認錯道歉也是該的。”
秋雲染笑了笑,向着文青羽看過去,語氣端莊而溫婉。
“那一日,雲染也是心急着想要爲皇上分憂。畢竟那樣一個窮兇極惡的殺手已經暗害了濟安王府的三長老。不但挑撥了我大周與濟安王府的關係,讓好不容易安定的天下有可能再起兵禍。更有甚者,他潛伏在燕京城裡也威脅了燕京城數十萬百姓的安危。”
文青羽靠在洛夜痕身上動也沒動,臉上笑容明顯帶着嘲諷。
秋雲染可太會說話了,半絲不提她的咄咄緊逼,直接將話題引到大周國祚和百姓安危上去。說的她就是一個救民於水火的英雄,那麼下一刻再叫她掛牌遊街便顯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所以。”秋雲染輕輕咳了幾聲:“才無意冒犯了青羽小姐,誰能想到您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家渾身是血,會是因爲滑胎?雲染終究是誤會了羽姐姐,我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諒我。”
秋雲染向着文青羽微微福了福身子,仰起臉說道:“羽姐姐,你可是原諒我了?”
文青羽暗暗冷笑,這是道歉?這明顯就是在給她捅刀子。秋雲染那一番話裡,故意將未出閣,滑胎給咬的特別重。
這樣一來,她爲國爲民,能屈能伸的形象便越發的高大起來。她剛纔那一番話說完,臺下百姓的眼神明顯就多了些鄙夷。
秋雲染偷偷看一眼連胤,見他神色極爲滿意,自己也長長出了口氣。爲了越發顯出她的端莊賢淑,好將文青羽深深的踩進泥裡,她一直福着身子,並沒有起來。
她以爲,文青羽如果不想更加丟人,一定會極快的叫她起來。可是,半晌,都沒有聽到文青羽發出任何聲音。
秋雲染擡頭,眸子裡閃過一絲委屈:“羽姐姐,可是原諒雲染了?”
文青羽看了看她,卻是微微一笑。
那一笑如同化了滿山冰雪,陡然綻放了一支豔麗多姿的薔薇花,燕京城的百姓瞬間就給看的晃了神。眼睛裡的鄙夷便不由自主淡了幾分,一個不守婦道不懂禮數的人,怎麼可能會擁有那樣明豔清澈的笑容?
秋雲染暗暗咬了咬牙,卻聽到文青羽一字一句緩緩說道。
“若是我叫你起身了,是不是就表示我原諒你了?”
秋雲染心中一喜,文青羽看來是抗不過去了,不由點了點頭:“那自然是的。”
“好吧。”文青羽也點了點頭:“本來看你病的不輕,想叫你起來的。既然你這樣說,那便繼續福着吧,因爲……”
她聲音陡然一寒:“我不原諒你!”
“什麼?”這一下不止是秋雲染傻了眼,連帶着連胤都愣了一愣。
今日,秋雲染賜座在帝位下,連胤等於向全天下人公開了秋雲染的身份。秋雲染又將姿態放的那樣低,做低附小的請求文青羽的原諒。算是給足了她面子。只要不是傻子,誰都知道該怎麼做。
可是,她居然說不原諒?她怎麼敢!
洛夜痕聽到文青羽的話並不覺得意外,似乎早已料到她會那樣說。聽她說完,便將她的手握的更緊了幾分,鳳眸深處漾出了一抹笑意。
“你說什麼?”秋雲染給驚得夠嗆,一時間也忘記了起身:“你居然說不原諒?”
文青羽點點頭:“是的,我以爲秋小主生病不過是身子弱了些。如今看來,連腦袋都不清醒了麼?好好的話居然聽不懂?”
“青羽小姐。”連胤突然說道:“雲染的確有錯,但她拖着病弱的身子來親自給你道歉,得饒人處且饒人!”
文青羽脣角一勾:“皇上說的好,得饒人處且饒人。那麼,青羽斗膽問一句。當日我躺在牀榻上失血過多,半點都不能動彈。秋小主可有想過得饒人處且饒人?她一心一意叫一個外男來給青羽檢查傷勢,可有想過得饒人處且饒人?她執意要將我送入天牢,可有想過得饒人處且饒人?”
她眸光清冷,向着連胤看去,不帶半點懼意。
“我與榮王的確未曾大婚,但我們早訂婚盟,因着表姐和孃親的仙逝纔將婚事一再擱置。所差的不過是個形式。榮王爲了大周江山戎馬半生,膝下未曾有半男一女。我與他年齡都不小了。早點有個孩子不該麼?”
她冷冷一笑:“即便再怎麼不合禮數,終究也是我與洛夜痕的私事,怎麼都不容他人置喙。即便要教訓青羽,也需得文氏或洛氏的宗族長老纔有資格。敢問秋小主,你又是以的什麼立場來指責與我?”
“你……你。”秋雲染怒目圓睜,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秋小主說我德行有虧,未婚先孕。與我私通的卻是我定了五年婚盟的未婚夫君,秋小主那一日春宵帳暖又是跟的誰?”
“你住口。”秋雲染再顧不得禮儀,一下子站了起來,眸子中恢復了凌厲的殺氣。
連胤聽得文青羽說出了明月閣的事情,臉色也暗了一暗:“青羽小姐,扯得太遠了吧。”
文青羽眼眸淡淡飄過連胤,微微一笑。
明月閣的事情只怕也是連胤心頭一塊病,她並不是真的要拿這個說事。不過是提醒秋雲染一下,要認清楚自己是身份。
不要總爲了自己永遠得不到的男人去爲難另一個女人!
“遠麼?秋小主剛纔不也將青羽所作所爲大肆宣揚,我可曾有半點打斷?我不過有樣學樣,也好叫天下百姓都知道一下秋小主是怎樣一個人。”
說罷,她也不看連胤,向着秋雲染繼續說道:“秋小主當真是將自己說過的話忘的一乾二淨了?”
文青羽眼眸眯了一眯:“那日,你非要怡親王給我診脈時曾說過,若是入宮盜寶的真是我,無論死活那一日一定要送去天牢。若不然……”
她聲音猛地一冷,如浸透了千萬年的冰雪:“你就要掛牌遊街繞着燕京城大街走三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