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微微縮了縮脖子,婦人爲了不叫朱訊休了她,居然一頭碰死了自己。
說起來,這女人也真是夠剛烈。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與他人有染?
氣氛有些凝重,唯一神色鬆弛的大約也就只有玉蒼瀾了。
朱訊夫人這一出至少可以洗清自己勾引有婦之夫的惡名。
“朱訊。”婦人伸出手,緊緊扯住朱訊衣袖:“我沒有跟他人有染,沒有!”
朱訊目光緊了緊,眼底便有晶亮的光芒一閃:“你這是何苦,你明知道我……”
明知道什麼他到底沒有說出來,婦人已經徹底嚥了氣,再也聽不到他說的任何話了。
朱訊將婦人的身子往懷裡扯了扯,摟的緊緊的。
她額角上的鮮血滴在他青色的官服上,漸漸就給殷紅了一大片。他卻好似半點不曾覺察,整個人已然癡了。
大堂裡半絲聲息也無,所有人的眼睛都眨也不眨盯着那一生一死陰陽相隔的夫妻。
玉蒼瀾輕咳了一聲,這種時候只能讓他繼續來做那不叫人喜歡的人。
“朱大人請節哀。”
悠揚的聲音緩緩響起,朱訊的身子仍舊半點不曾動彈,卻微微側過頭看了看玉蒼瀾,又看了看秦哲。
秦哲的心咯噔一聲,他那個眼神是表示……?
“世子不用問了。”朱訊聲音低沉,半絲起伏也無似是全然沒了一點生氣:“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
他繼續用那沒有起伏的聲音說道:“我朱訊是朝廷命官,雖然家室並不顯貴,但幼承庭訓也知道什麼叫做忠君愛國。”
“西昌本就是邊城,周圍又多是山川,出行並不方便。百姓們出了事情消息很難傳送出去。我這些鴿子馴養來本來是想要送給有需要的人,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將它們用在行軍打仗上。”
“我夫人養的蛇的確是爲了取蛇膽來賣,將鴿子餵給它們也實屬無奈。”
“信鴿在馴養好之前是不可以見到人的,一旦揭開了罩在它們頭上的布巾它們便會將看到的第一個人當做主人。用過一次的信鴿,便能將、送信的路程牢牢記在心裡。爲了不叫任何人抓到把柄,我只能將使用過的鴿子夠扔進了蛇窟裡,然後再選新的鴿子裝進鴿籠。”
其餘的話他已經不用說了,到了這個時候誰還能不明白?
將沒有送過信的鴿子關在籠子裡,即便是有人懷疑什麼,蔣鴿子從籠子裡放出去,它們也不會飛到任何可疑的地方去。
不可否認,朱訊的心思非常的細膩,一般人根本不可能抓到他的把柄。
只可惜他的做法直接折損了兩千餘人的靈刃。
着便註定了只能是玉蒼瀾和文青羽的敵人,成爲這兩個人的敵人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情。
玉蒼瀾不再問什麼,只拿一雙桃花眼看着文青羽。接下來的事情,不是他應該插嘴的。
文青羽眸色閃了閃:“朱大人的氣節很是令人佩服,可嘆你我立場不同。因爲你,讓我西昌駐軍幾乎全軍覆沒,西昌城險些失守。這些事情總需要有個人負責。”
“我明白。”朱訊仰起頭看他一眼:“我只有一個請求,請將我和我夫人葬在一起。”
文青羽聲音頓了頓:“可以。”
朱訊眸光一亮,朝着她點了點頭:“多謝。”
之後,便將一直緊緊摟在懷裡的婦人給輕輕放下。
然後,便也一頭朝着柱子撞了過去。
鮮紅的血緩緩流淌下來,正好蓋在婦人方纔撞出的血跡上。兩人的血一點一點的融合,混在了一起。
朱訊的身子倒在了婦人身邊,到死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看到,他的脣畔分明帶着毫不掩飾一絲微笑。那笑容極溫暖,極滿足。
文青羽別開了眼,朱訊的做法沒有錯。
唯一錯的地方就是他們的立場不同,道不同不相爲謀。
兩千多將士的死總得有人要付出代價。所以,朱訊註定了必須死!
但是,這並不影響人們對朱訊的敬佩。這樣的人應該得到人的尊重。
“厚葬。”
文青羽揮了揮手,這纔看向了秦哲。
秦哲自打朱訊被揪了出來以後便沒有說過一句話,從始至終也沒有跟他有過半分的眼神交流。
直到朱訊碰死在了柱子上,他的眼中才閃過些許的動容。
無論從什麼地方來看,都彷彿他與朱訊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來人,將護國公送回去,好生養着。”
秦哲也不反對,跟着人出來大堂。
文青羽這才捏了捏眉心,輕聲說道:“西昌內奸已除,民生和防守也該恢復正常。關於布兵防禦由濟少帥負責,民生方面就交由馮巖全權處理吧。三日後,與南疆軍隊回合,攻打陽平府!”
攻打陽平府幾個字一出口,眼看着所有人的眼睛立刻就亮了。
行伍出身的軍人,骨子裡都有好戰的天性。一腔子血都是熱的,遇着一點火星就能給點燃。
一聽着有仗要打,各個都興奮了起來。頃刻間便從方纔朱訊帶來的低氣壓中回過了神。
“陽平府不足爲懼。”濟長安沉吟着說道:“此刻的強敵不該是周軍剩下的三十萬大軍麼?”
雖然西昌大捷,將秦哲帶着的二十萬周軍給打了個落花流水。但真正叫人擔憂的是剩下的那三十萬的人馬。
那些人如今連個影子都沒有,自打進入了西北便憑空消失了一般。對於這種摸不着的敵人,才越發的叫人感到不安。
“濟少帥知道如今三十萬周軍躲在哪裡?”
濟長安立刻就噎了噎,眼珠子轉了轉說道:“我哪裡知道,我以爲你該知道。”
“我又不是神仙。”文青羽看他一眼不在意的說道:“既然都不知道這些人在哪裡,只能先放着不管了。等他們出來了再說。”
濟長安腦後劃過大滴冷汗,您不是主帥麼?身爲主帥說出這麼不負責任的話真的沒有問題麼?
“暗月少主到底懂不懂兵法。”卻聽到人羣裡突然響起一個響亮的男子聲音,語調沉悶顯然很是不滿。
“當今天下誰不知道伍景龍已經是扶不上牆的爛泥,根本就不會對任何人造成威脅。真正的危機怎麼都該是隱藏的三十萬周軍,放着強敵不攻。反倒去收拾些無關緊要的小危機,等着周軍突然出現抄了後路,只怕最後連個老窩都沒有了。”
“就是。”人羣中立刻就有人附和着說道:“到時候,前有伍景龍後有周軍,暗月少主連西昌都回不去。莫非還要我們寧北軍的兄弟跟着你們一起進山去做土匪麼?”
這話說完,寧北軍中立刻就爆發出肆無忌憚的一陣狂笑。
鍾雄噌一下就站了起來,卻叫馮巖一把將他給扯的又坐了下去。
身邊靈刃的眼眸當中,便一個個都帶出了毫不掩飾的憤怒。刀子一般拋向了寧北軍。
文青羽看了看濟長安,濟大公子平日裡話最多,這個時候卻彷彿一下子啞巴了一般。竟是穩穩當當靠在了椅背之上,伸手端起了桌上的茶盞,有滋有味的喝了起來。
那絕對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主!
“我看暗月少主根本就不會打仗。”寧北軍裡再度傳出一聲譏笑。
眼看着文青羽並沒有反駁方纔那些人的話,濟長安也沒有出言喝止。所以這一次的聲音越發的放肆起來。
“不然怎麼西昌岌岌可危,始終都沒有看到暗月少主露面?”
“這你就不懂了。”只聽有人接口道:“暗月少主那時候不是忙着求我們主帥出兵呢麼?這說明暗月少主實際上很是知道自己的斤兩,明知道自己不行,非常明白該找什麼人才能幫她守住老窩。”
下面的話越發的不能聽了。
玉蒼瀾挑了挑眉,擡眼看着文青羽,卻並沒有幫腔的打算。
很顯然,文青羽倉促間從濟準那裡借來了兵馬,這些人卻根本沒有將她當回事。
這種時候,她若是不能叫寧北軍這羣兵油子真心的臣服,終將要生出大的禍端。
“誰說本主不會打仗?”
文青羽將手邊的茶盞端了起來,修長的指尖捏着青瓷的茶盞,有一下沒一下撥着水面上的茶葉沫子。
語調卻柔和而低緩,叫人聽不出半絲火氣。
“我說的怎麼了?”寧北軍中立刻就有個二十歲出頭的男子跳了出來。男子個子不高,一張臉黑裡透紅,卻很是結實,一雙眼睛也是明亮的。
文青羽看了他一眼:“這不是寧北軍獨山大營的校尉陳集麼?聽說你十三歲從軍,如今二十五歲,十二年的時間從一個普通的兵卒當上了從七品的武騎尉,算是有本事了。”
陳集見文青羽一下就道破了自己的來處不由怔了怔,極快的卻再度恢復了不屑。
軍營裡給每個人都造了檔案,只要有心人稍稍留意一下,自然能知道他們的名字來歷。這不算本事。
“沒錯,就是我。”陳集點了點頭:“少主可是有什麼指教?”
“你家主帥叫你們聽命與我,你很不服氣是麼?”
“當然不服氣。”陳集梗着脖子說道:“若不是有玉世子和子車家主幫着你,你現在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了。哪裡還能坐在這裡指手畫腳?”
文青羽朝着他笑了一笑,臉上看不出半點惱怒,溫良而無害:“那,你可敢跟我來比試一下?”
陳集怔了怔,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
“你不回答,是不敢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