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順着這條線,撬開。”
文青羽言罷,退後,不妨腳下泥土溼滑險些摔倒。
斜刺裡,一隻大掌細瘦卻有力,在她手肘巧妙一拖。
文青羽回頭,撞進一雙溫潤眸子當中,蕭若離微笑低語:“小心。”
“謝謝。”
天空一輪圓月,聖潔而明亮。月下一對男女,一站一座,眉目含笑相顧無言,卻是無聲勝有聲。
那樣的畫面和諧而靜謐,叫看着的人莫名的就從心底流淌出一抹舒暢。
平威撇撇嘴,低頭認真幹活。他絕不會承認,剛纔那一瞬的驚鴻,直擊他的心房,叫他瞬間就對這兩個人生出臣服之心。
三丈外稀疏樹林一顆最大的樹冠微微晃動,如同夜風輕拂,誰都沒有在意。
平威也學着文青羽圍着棺材轉了一圈,站定在一個點上,然後尋出一把鐵鏈飛抓,將尖尖鐵鉤搭在那道細縫中,命人遞上只鐵錘,用力砸了下去。
須臾之間,鐵鉤下縫隙被拓寬到兩指,平威將鐵鉤向上,尖利的鉤子在棺材裡面左右一撥。
只聽“咯叭”一聲輕響,平威雙眸一亮,立刻後退。
“轟隆”似平地起了悶雷,烏光明亮的金絲楠木下半截的棺材如同抽屜一般彈了出來。
天地間劃過耀眼亮色,剎那如瑤池盛景,馥郁芬芳。
“青……青羽小姐。”平威一向硬邦邦的聲音微顫:“快來看。”
文青羽推着蕭若離上前,不過勾頭看了一眼,便狠狠抽了口冷氣。
這神秘的棺中棺裡,有着你想向不到的名貴珍寶。
碩大明珠顆顆飽滿,指肚大小,個頭均勻。雖然沒有洛夜痕地道中拿出的夜明珠珍貴,但,這樣的珠子一顆已經是價值連城,何況鋪滿了整個棺材底。
明珠溫潤的光亮刺向夜空,儼然另一輪明月,卻比明月更多了一絲溫暖。
然而,明珠卻還是這棺中物品裡最不起眼的,起眼的東西會用來墊底?
明珠之上,擺着無數碧璽,翡翠和各色寶石精雕細刻的小物件。有水果,有糕點,有猙獰猛獸,栩栩如生。
文青羽知道,離着墓主人越近的東西越珍貴,所以在那明黃色錦被旁邊放着只香樟木的小箱子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平威狠狠嚥了咽口水:“這葬的是誰?這麼有錢?”
文青羽擡頭,微涼眼風經意掃過平威雙眸,那憨直的漢子雙眸中有震驚,有疑惑,有豔羨,有惋惜,獨獨沒有貪婪。
文青羽脣角一勾:“不是有錢,是規格高!”
“規格?”平威一愣。
“歷朝歷代,死人下葬陪葬的物品是有講究的。”蕭若離春風般和煦的聲音緩緩響起:“尤其在大周,地位等級森嚴。什麼樣的地位身份,就陪葬什麼規格的物品,這個不能亂。”
“哦。”平威點頭:“丞相夫人有一品誥命,除了墳頭比別人高一點,棺木比別人好一點,並沒有絲毫的陪葬。這第二層棺材裡這麼多珍品,葬的是誰?這又是什麼規格的陪葬?”
“管他什麼規格。”人羣裡有人壓抑不住心中激動,聲音變的尖細而銳利:“這麼多好東西拿回去,以後兄弟們就能少受些苦。”
“是啊,是啊。”立刻有人蠢蠢欲動。
那最先說話的人一臉得意,第一個伸出手探向那隻香樟木的箱子。
文青羽眸色一冷,卻見一道寒芒閃電般迅速鑽入那男人手腕,霍呼不見。
夜色中卻響起一道淒厲慘呼,那男人探向棺木的手驟然間詭異發紅,然後萎縮,如同燒到盡頭的紅燭,一下子化掉了,只留下光禿禿一截手腕,白骨森然。
那男子捂着自己斷腕,月下深坑中不住翻滾。
“蕭若離,你下毒……”平威怒目圓睜,提到刀着蕭若離衝去。
蕭若離指尖一彈,再一道寒芒向着平威急速射去,擦着他臉頰“哆”一聲釘在厚實的金絲楠木棺材上。
平威回頭看去,只看到寸許長一隻銀針夜風中微顫,針尾紅纓如舞動的怒火。
“長生衛戒律第一條,戒貪婪偷盜。犯者死!”
夜色中,溫潤如仙的男子出神地盯着自己指尖,骨瘦如柴的修長手指蒼白沒有血色,但那修剪整齊的指甲卻微微透着淡淡粉紅,如同晶瑩的貝殼。
蕭若離終於皺了皺眉,拿條絲帕擦了擦手,扔掉,任由雪白絲帕夜風中翻飛如蝶。
“我只廢了他一隻手。”蕭若離勾脣,笑容溫暖如朝陽。
“墳地見血,不吉利!”
平威舉着刀的手突然就沒有了力氣,這男人被他們兄弟囚禁三年,日日折磨生不如死。他早已忘了,他曾經是多危險的一個人。
天人鬼醫,醫毒雙絕獨步天下。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都給小爺放聰明着點。”平威地喝:“別做那眼皮子淺的人,我們是長生衛,長生衛裡沒有慫貨。”
“是。”
月色中的回答整齊卻不響亮,依稀能聽出一絲絲輕顫。
文青羽閉脣,冷冽眸子在長生衛衆人中一一掃過,三年不見,這隊伍是該找機會好好修理了。
輪椅聲響,文青羽推着蕭若離來到了棺木近前,這一次,沒有人阻攔他們。
文青羽伸手向着香樟木的箱子探去,卻被蕭若離阻止。
“我拿給你。”他說。
下一刻,他毫不猶豫將箱子拿在手中再遞給文青羽。
文青羽心中一暖,箱子離的很近,又不大,根本不需要蕭若離傳遞。他這麼做不過是害怕箱子上有毒,或是有什麼別的機關。
他搶先拿起箱子,便是用自己一腔血肉替她擋了所有危險。
文青羽低頭開箱,掩住眸中情緒。
“這是什麼東西?”文青羽開箱沒有避諱所有人,箱子打開裡面的東西誰都看得到。
平威不過看了一眼,就徹底愣了。
明珠,碧璽,寶石一個比一個珍貴,而這最接近墓主人的東西又專門裝在了箱子裡,定然是最珍貴的,誰都知道定然是世間難得一觀的珍品。
可是,沒想到,竟會是那樣的東西?
文青羽一樣樣將箱子裡東西拿出來。
幾件小衣,幾雙虎頭鞋,式樣簡單,卻勝在針腳細密,布也用的是極細極軟的棉布,一看做這些小衣服的人就傾注了全部的心思。
再有,就是些撥浪鼓,九連環之類孩童的玩具。都是最最尋常,任何地方都能買到的東西。
這一箱子東西加起來能有五兩銀子?
這是最珍貴的東西?只怕箱子裡最不起眼的東海明珠隨便拿一顆出來,都能將這箱子裡的東西堆滿了十間屋子。
文青羽心中卻是一動,這箱子裡的東西明顯就是給極小的孩子準備的,尤其是衣服和鞋子的尺寸,只怕初生嬰兒才能穿。
她突然想到段紫沁在棺材裡的姿勢,她雙手緊緊扣在棺材底部,如同手底下有着她這輩子最寶貴的東西。
如果,她手底下真的有最寶貴的東西,而那東西恰好就在這夾層密棺當中,會是什麼?
文青羽果斷覺得,那最寶貴的東西指的絕對不是棺材裡的珠寶,難道是……
嬰兒,嬰兒……文青羽腦子裡轟的一聲,一個念頭驟然出現,那恐怖的念頭,叫一貫冷靜自持的她整個身軀都在顫抖。
“若離。”文青羽聽到自己聲音已經變了,吐出的每個字都顫的幾乎叫人聽不清:“你說,這個墓葬,像是什麼地位的規格?”
最後的規格兩個字,連文青羽自己都聽不清楚。
她一張臉,白的紙一樣,整個人似乎都瞬間變得稀薄,彷彿說話的力氣大了,便會被吹走一般。
蕭若離擡頭,眸子中毫不掩飾的擔憂:“百獸開道,天女出迎,金漆棺木,明黃鋪蓋,貴人爲槨。”
他說的極爲緩慢,聲音也一如既往的暖如朝陽,但每一個字出口,文青羽的臉色都會白上幾分。
到最後整個人已經軟軟靠在了棺木上,一雙清眸中承載的痛苦和絕望若你不是親眼所見,根本就無法想象的到,原來一個人能夠絕望到那樣的程度?
蕭若離漸漸就有些不忍心再說下去,他此刻突然猜到了這棺材裡很有可能葬的是誰。
“是什麼。”文青羽低聲呢喃,聲音飄渺蒼白,如同來自地獄的魔音:“什麼規格?”
蕭若離擡頭:“帝王之葬!”
“嘭!”文青羽手中香樟木的箱子重重跌在地上,粉碎。
“怎麼可能。”文青羽勾脣一笑:“哪裡有帝王會葬在人家棺材裡,還被人壓在身下。又不是見不得人。”
蕭若離淡粉色脣瓣緊緊一抿,驟然出手將一隻雪亮銀針刺入文青羽虎口之中。
文青羽回頭,清眸空洞而茫然。
“你心緒紊亂,不如,這墓主人我們就不看了吧。”
“我沒事。”文青羽微笑,蒼白容顏下,一張紅潤櫻脣越發的妖異,長髮水草般飄散在夜空中。身上緋色紗裙被風揚起,竟如奈何橋頭一株曼珠沙華絕豔悽美。
蕭若離上前,將她冰冷的手握在掌心:“無論你做什麼,請允許我陪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