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羽一雙清眸眨也不眨看着洛夜痕,心底裡突然升起一絲不好的預感。
洛夜痕什麼時候說話這麼支唔過?那一臉的爲難是有多難以啓齒?
沈凝蝶不是他的手下,莫非……
再看洛大美人那一臉的欲語還休,文青羽越發篤定自己猜的是對的。
莫非沈凝蝶就是洛子宵口中那個,蜀國長老爲洛夜痕選定的王后?
她心裡突然就有些不舒服,也說不出是個什麼感覺,只覺得酸楚不堪。看什麼都覺得不順眼。
“青青你別生氣。”洛夜痕走上前扯過她的一雙素手:“沈凝蝶不是你想的那樣,正巧她也想見見你。”
“呵呵。”文青羽勾脣一笑,笑容中卻毫不掩飾一絲森冷的殺意:“本妃還真是期待呢!”
洛夜痕緊緊抿了抿脣,那臉孔上一絲對世事無法掌控的遺憾,瞧在文青羽眼中分明就是,做賊心虛!
“飛翩,通知若離,今夜本妃要面見秋戰!”
說罷,狠狠甩了甩手,再不曾朝着那如詩如畫的男子投去過半絲眼風。
洛夜痕微微嘆口氣:“女人還真是……得罪不起啊!”
皇宮裡,連胤臉色依舊不大好看。想起下午在榮王府的見聞就覺得莫名的煩躁。
心頭揮之不去的,皆是滿地鮮血中,朝着他巧笑倩兮那一抹火紅的身影。
他也不知是因爲什麼,明明那女子狠辣無情。卻彷彿有着魔力,自打他第一次見到她,便不由自主被她吸引。只要有她出現,世界上便再沒有什麼能夠入眼。
尤其是大婚那日,她斗笠滑落那個瞬間,驚鴻一瞥,永生再難忘!
“皇上,茶冷了,可要換一杯?”
賀青彎下腰,在他耳邊低語。
他自然瞧見皇上面前放着如山的奏摺,當然也瞧見皇上盯着面前那一本奏摺看了足有一炷香。
皇上一向勤勉,批閱奏摺的速度還是相當可觀的。能出現這樣的境況,只能說明,皇上他根本就神思不屬。
連胤陡然驚醒,眉頭便緊緊顰在了一起:“去吧。”
賀青將拂塵交到單手,端起茶盞向着宮門外走去。
連胤眸子一瞟,臉上神色不由一怔。
這才發現,他手裡正握着一枚雞血石雕刻的印章。
印章上並沒有刻字,上面的麒麟瑞獸卻異常光滑,顯然是有人經常把玩。
“賀青。”他濃眉一挑:“誰讓把這個拿出來的?”
賀青身形頓了一頓,神態卻越發恭謹:“是老奴糊塗,老奴錯把麒麟私章給當成了玉璽拿來。請皇上降罪。”
“你……”連胤陰霾的眸子裡閃過絲猩紅殺意,眼看着便要暴怒。
手指卻突然觸到麒麟私章上溫潤的柔滑,眼中的殺意頃刻間便散了。
“罷了,你下去吧。”
“是。”賀青仍舊一臉平靜,彷彿並不知道自己剛纔在鬼門關裡走了一遭。
“賀青。”連胤卻突然又是一聲輕喝。
賀青回身,態度仍舊謙恭有禮。
“你說。”他盯着手裡的麒麟私章,明明是對賀青說話,卻更像對自己。
“是不是因爲她?朕這些奇怪的心思,是不是因爲她?”
賀青一張臉孔仍舊掛着平日裡的謙恭有禮,並沒有半絲不同。
“皇上的話,奴才聽不懂。”
連胤似乎頓了一頓,終於朝他揮了揮手:“你下去吧!”
轉過身,賀青心裡卻發出了一聲嘆息。
連胤眉頭緊顰,陰霾的眸子盯着手裡的私章出神。
這一枚私章,是他的髮妻送他的第一件禮物。
彼時,他十二歲,還是越國皇宮裡一個宮婢賤婦所出的皇子。說是皇子,在那拜高踩低的地方,他卻活的連個奴才都不如。
他的吃穿用度,都叫隨身的太監宮女們給剋扣完了。不得不靠自己做些小物件偷偷賣了錢,來支持自己勉勉強強活下去。
那一日,皇后所出的大皇兄帶着他出宮,他很興奮。能跟在大皇兄身邊,他捎帶着似乎也得到了皇子該有的禮遇。
雖然,那些禮遇並不是針對他。
後來,大皇兄扔給他一塊雞血石,要他一炷香內雕刻出一隻玉鐲好送給他心愛的女人。只要他能做出來,便將東宮的膳食用度分一半給他整整一個月。
他欣喜若狂,也不在乎身邊一衆太監宮女認識的不認識的人,一臉看好戲的盯着他瞧。
雞血石質地堅硬,他想着一個月的膳食,便也顧不得打的滿是血泡的雙手。極其熟練的完成了任務,哪裡知道卻叫大皇兄私會的女人將鐲子一下子摔在他臉上。
非說鐲子上有明顯的瑕疵,是他故意將鐲子給刻壞了,不過是爲了嘲笑她的出身。
大皇兄出宮密會的女人是越國第一花樓的花魁,風塵女子本就上不得檯面。還真就如同一隻有瑕疵的玉鐲。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那女人說完便趴在大皇兄懷裡哭得萬分悽慘。
他當時就慌了,拼命的解釋。哪裡知道皇兄居然讓他跪下給那女人道歉,不然就打死他。
他那時才知道,原來,在所有人眼中,他一直都是個笑話。就是好供人取樂撒氣的笑話。
那塊雞血石並不純淨,給他的時候就有瑕疵。再怎麼雕刻也不可能將瑕疵磨掉。
那女人的出身並不高貴,又哪裡敢對一位皇子這樣的不敬?若不是有人在背後指使撐腰,她幾個腦袋都不夠砍。
畢竟,再不受寵的皇子也是皇子。再怎麼不受待見,也萬萬輪不到一個青樓女子來羞辱。
甚至,叫他跪地道歉,皇子能跪的,是什麼人?
他終於知道,今天的事情早就是設計好了的。他就是那被趕進風箱的老鼠,放在砧板上的肉,終究難逃被宰割的命運。
他雖然謹小慎微,卻也有着該有的尊嚴。怎麼能向一個青樓女子下跪?
於是,他便被大皇兄的侍衛們給打的遍體鱗傷,奄奄一息。
即便如此,他爛泥一樣趴在了地上起不來,膝蓋也不曾彎下過半分。
然後,他就聽到皇兄冷酷的吩咐人殺了他。
他以爲自己必死,於是閉着眼睛等死。
哪裡想到,變故瞬間發生。耳邊慘叫連連,似有什麼溫熱的東西不斷噴灑在他的身上。
他疑惑間睜眼一看,剛纔窮兇極惡毆打他的侍衛們已經都成了倒在地上的死屍。
大皇兄和那個女人則一臉驚恐的被捆了手腳,扔在了一邊。
而他面前,卻蹲着個十歲左右白衣勝雪的女孩。
那女孩漂亮的如同天上的仙女,比他父皇任何一個妃子和女兒都要漂亮。
而她正對着他溫潤的笑着,她的身後是遍地血腥,而她蹁躚的白衣上卻依舊乾淨整潔。
她朝他伸出手,語調溫柔:“能起來麼?男子漢大丈夫不會輕易被打倒!”
於是,他冷硬的心腸似被什麼撞了一下,柔軟的一塌糊塗。他下意識將手藏了起來,不敢叫她握着。
她是那樣的聖潔高貴,他怕自己的卑微和髒污會弄髒了她的手。
女孩脆生生笑了起來,伸手一下子將他從地上拽了起來。
“我又不是老虎,你躲我這麼遠,我還能吃了你?”
當時,他被她一拽,腦子裡轟的一聲,混亂的一塌糊塗。
他想,你不是老虎,是仙女,美麗高貴的仙女。
後來,仙女告訴他:“男人該堅強,沒有人生來就該被人踩在腳下。永遠不要去妄想沒有人性的人,突然能辦得出人事。只要自身足夠強大,便能叫畜生在你面前變成人。”
她看着他,笑的溫良無害:“你可願跟我走?總有一天,這些欺你,負你的人,會跪在你面前求你回去!”
於是,他當着大皇兄的面親手殺死了那個女人。
然後,便收下了女孩給他的一塊成色上好的雞血石。
這麼些年過去了,她的話他仍舊不曾忘記。
她說雞血石不適合做玉鐲。該用來刻印,方方正正,清清白白的印章。一如人的風骨!
後來,他的風骨便也如那方雞血石一般方方正正,卻再也……不能清清白白。
那女孩就是玉鳴溪,他曾經將她放在心底裡敬佩愛慕。
他曾以爲,娶到了仙女,是他這輩子最滿足的事情。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變了,變得溝壑難填。變得看她越來越不順眼,變的再難以忍受活在一個女子燦爛的光環之下。
是以,便發生了鳳陽宮變。
他本以爲,她死了,再沒有籠罩在頭頂的陰影,他該日日開心。
卻發現,自那一天後,再沒什麼能夠叫他牽掛動容,他的心彷彿也死了一般。不說歡喜,即便連憤怒生氣都再感覺不到。
直到,那紅衣明媚的女子出現。
她們其實一點都不像,一個聖潔沉穩,溫柔如水。一個卻犀利如刀鋒,狡猾如狐。
他就是不明白,爲什麼他總能在文青羽的身上感受到她在時,那難得一見的安詳。
“莫非,朕這一生再也逃不開你的詛咒?!”
連胤瞳眸中閃過一絲猩紅,將手中雞血石私章重重丟了出去。
咣噹一聲響,雞血石落在地上滾出老遠。
賀青剛好端着茶盞走到宮門口,聽見那一聲響,便突然停下腳步,默默退在廊檐下。
“唔。”
連胤顰了顰眉,腦中似有銀針一挑,毫無徵兆的疼痛不期而至。
“該死!”連胤擡手揉着自己太陽穴,疼痛卻並沒有消退,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他緊抿着脣瓣,額角漸漸滲出細密冷汗,一張臉慘白的嚇人。
那一種痛,如同萬千根牛毛細針一下子進入了腦子裡。一點一點在腦中游走,破開皮肉,挑開筋脈。再緩緩縫合,再挑開。
那是一種綿長的切膚之痛,一旦疼起來,叫人恨不能死,卻連死的力氣都沒有!
“唔。”
疼痛叫連胤再直不起腰,一身明黃龍袍水中撈出一般溼透。
他雙眸猩紅,浮起無邊恨意:“這就是你賜給我的禮物麼?玉鳴溪,你很好!”
“玉鳴溪,玉鳴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