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然想, 也許這就是僞裝。明明一臉憂愁,嘴角卻要擠出微笑;明明心地想見一個人想得發瘋,卻不去聯繫他;明明想要在人羣裡搜尋他的身影, 卻假裝鎮定自若地眼觀鼻, 鼻觀心。她覺得, 僞裝的滋味不太好受。
凌海彥拉着她上了臺, 她自若地站在了一邊聽他開口致辭。
舞臺的燈光十分晃眼, 許然只看到黃燦燦一片,甚至看不見舞臺下站着的賓客。她此時似乎覺察到了一些命運的意味,半年前後, 同樣是啓動儀式,她的身份、她的心情竟然全然不同。想到這些, 許然不禁低頭笑了笑。
陸楠站在臺下, 眼神毫不避諱, 打量着許然。兩、三週未見,她像是漂亮了許多, 舉手投足間竟多了幾分柔媚的滋味。尤其是她低着頭含蓄的一笑,觸動了陸楠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他的那個小丫頭長大了,變美了,也如同時光一樣漸漸從他指縫中溜走了。
陸楠正愣着神,忽然聽到有人在叫自己。身旁的杜汐妍戳了戳他, 一臉憂心忡忡, 薛銘鑫則在他耳邊低語:“陸總, 請上臺揭幕。”
陸楠晃過神來, 點了點頭, 整理了一下領帶,往臺上走去。
揭幕儀式並不複雜, 陸楠做了近百場活動,看到工作人員搬上臺一個亮燦燦的水晶球,便知道按下水晶球,身後的大屏幕上多半會出現這個項目的季度銷售目標。
陸楠上了臺,照例和臺上的凌藥高層握手致意。到凌海彥那邊時,凌海彥看着他,意味深長地說了句:“陸總,恭喜!”
陸楠抽了抽嘴角,正要說話時,凌海彥卻向身後招呼道:“然然,來。”
許然站在舞臺角落裡,看着陸楠上臺,正不知道是去是留,忽聽凌海彥招呼自己,急忙向他使了個不情願的眼色,交疊在一起的雙手也擺出了個拒絕的手勢。
也許是燈光太強,凌海彥似乎並沒有看到許然的抗拒,仍伸着手掌,示意她來自己身邊。
臺下閃光燈亮成一片,臺上也有不少高層回頭看着自己。許然猶豫了一下,沉了口氣,走了過去。
凌海彥拉過她的手,讓她站在了陸楠和自己中間。
許然心跳劇烈,目不斜視,心裡一直念着“鎮定——鎮定——”,雙眼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水晶球。水晶球裡倒映出兩個人身影,在強烈的燈光和扭曲的畫面中,她很難分辨出陸楠的表情。
項目啓動的時間是晚上九時九分,喻意銷量久久長紅。司儀對着大屏幕上的時間做着倒計時,倒數到五秒時,大家紛紛把手放在了水晶球上。
許然只覺得有一隻厚重的手掌蓋住自己的手,那隻手有她熟悉的溫度和肌膚的紋路。她甚至覺得在最後一秒按下水晶球時,那隻手若有若無地捏了捏自己,但又在彈起的一霎那,他便悄然鬆開了。
許然鼓起勇氣看了眼身邊的人,那人也像是在看她,又像是眼神遊移飄過而已,前一秒還在此處,後一秒就去了彼處。
她雙手機械地跟着大家鼓掌,心裡患得患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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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幕儀式之後,凌海彥免不了和到場的嘉賓一一寒暄。許然魂不守舍一般跟在凌海彥身後,不言不語,低着頭,手裡百無聊賴般地晃着紅酒杯,心裡卻反覆咂摸着剛纔和陸楠的那個觸碰,以及他有意無意間的眼神,直到這一幕幕都被嚼碎了、榨乾了,變成了雞肋,難以下嚥,卻又棄之可惜。
許然淺淺抿了一口紅酒,擡頭時正好和凌海彥的眼神對上,他正看着自己,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凌海彥正欲開口,卻被背後的人叫住。
“凌董,祝賀!”叫住凌海彥的是一個六旬的老人,是凌海彥父親生前的好友,一直在做投資生意。只不過這人商人本性,利益驅使,幾次凌藥生死存亡之際,凌海彥希望他顧念舊情拉自己一把,都被他乾脆地拒絕,而每每凌藥生意有了些起色,他又擺出一副老姿態,想要分一杯羹。
凌海彥回過身,看到老人,對這人早已反感,但當下仍舊禮貌地點了點頭,喊道:“劉世伯。”
許然也跟着凌海彥回過頭,看到老人欠了欠身陪了個微笑,但當目光落到老人身邊的女孩兒身上時,笑容不由僵住了。
那女孩此刻也在看她,眼裡流露出敵意。許然不由眼神一個閃爍,再去看那女孩兒時,她的目光已經轉到了凌海彥身上。
凌海彥被那女孩兒看得發慌,乾笑一聲,問道:“這位是……”
老人哈哈一笑,拉過女孩兒,說:“小女,蘇萌。”
凌海彥心裡笑笑,瞬時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不由腹誹道:老不正經。面上卻做得滴水不漏,伸出手道:“蘇小姐好。”
蘇萌剛纔在臺下看到凌海彥時就掩不住驚詫,看到他身邊的許然時,她竟有些恍若隔世,有些分不清是真是幻。眼前這男人雖然蓄了鬍鬚,但依舊難掩他俊朗的相貌,那張長得像極了她哥哥的臉。有一時,蘇萌簡直以爲蘇朗根本沒有死,而是活生生地活在這世上的某一個角落。但聽到大家喚這男人叫“凌董”,聽到這男人開口致辭,看到他遊刃有餘地在場中寒暄,她又覺得這不會是蘇朗。
蘇萌猶豫着,把手伸出去,叫不出“凌董”這兩字,而口邊“哥哥”二字呼之欲出,最後也只得作罷,只在心裡低低喚了一聲,說出口的也只有“您好”二字。
老人站在一邊,一雙眼睛上下打量着許然,笑道:“凌董身邊的女孩兒真是一個比一個上檔次。”
許然剛纔聽老人介紹蘇萌爲“小女”,便知道這姑娘近兩個月怕是折騰得風生水起,估計早就把伊仕集團的趙長興踹了,學着別人認乾爹,攀上了更高的枝椏。只是這老頭也是爲老不尊,自己齷齪,便也把別人想得齷齪。許然覺得他的話聽着彆扭,當下臉不由拉了下來。
蘇萌看許然臉沉了下來,覺得有趣,用自己手裡的杯子碰了碰許然的杯壁,笑道:“嫂子,恭喜!那個陸總可沒有現在這位大氣。”
許然皺眉看着蘇萌,那姑娘卻一臉無辜抿了口酒,衝着她笑。
老人發覺了蘇萌話中的深意,問了句:“嫂子?你們認識?”
“何止認識……”蘇萌笑笑,別有深意地說,“凌董若是好奇,我可以細細和您解釋。”
凌海彥心裡大致有了數,眼前這姑娘喊許然嫂子,多半就是她未婚夫的妹妹,如此一來也就不難解釋爲什麼這姑娘一開始這樣看着自己。凌海彥不由摸了摸下巴,心裡哂笑,看來還真是像。
他伸手攬住許然,發現她微微有些顫抖,便又捏了捏她的胳膊,示意她冷靜。凌海彥不慌不忙地開口:“蘇小姐說的這些,然然都和我說過。”說罷,凌海彥微微一笑,伸手理了理許然耳邊的碎髮,眼裡掩不住柔情蜜意,“我好奇的是她這個人,而不是她的經歷。”
蘇萌聽了這話,咬了咬嘴脣,在老人耳邊低語了一句:“我去那邊轉轉。”說罷狠狠瞪了一眼許然,便走遠了。
許然看着蘇萌走遠,也沒心思再跟着凌海彥周旋。她掙脫凌海彥,說了句“失陪”,便往蘇萌離開的方向走去。
蘇萌像是猜到了許然會跟過來,在宴會廳門外的走廊轉角處靠在牆邊等着她。
許然走到那裡反被她嚇了一跳。
蘇萌看着她心驚的樣子,反而覺得好笑:“燈火通明的,只有做了虧心事的人才會被嚇到。”
許然沉了口氣,道:“我沒做什麼虧心事,倒是你,什麼時候才能明白,路是自己走出來的,不是靠男人幫你鋪墊。”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我就是喜歡他們幫我鋪路。”蘇萌笑笑,“我這樣總好過有的人做了婊|子還想立牌坊。”
“你……”蘇萌這話說得極其難聽,許然不由咬了咬牙。
蘇萌不理會她,倒覺得惹怒她是件極有意思的事情。“我怎麼了?”蘇萌這會兒站直了身子,“其實咱們算是一類人,你不也是踩着陸楠往上爬,這會兒夠到了凌海彥,又想着法兒地從凌海彥那裡撈些好處?只不過我們不一樣的是,你太虛僞。”
許然本想過來罵醒蘇萌,讓她不要一錯再錯,現下聽到她這番話,不由覺得自己天真,又覺得和她置氣簡直好笑。這姑娘已有了自己的判斷標準,如今看誰恐怕都是她自己的那一個套路。
許然懶得再和她生氣,只說:“我和凌海彥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
“是嗎?”蘇萌歪着腦袋,裝作在思考,忽而道,“我知道了,你賴在凌海彥身邊肯定是把他當做是我哥哥了……”
不等許然說話,蘇萌又笑笑:“許然,好感人啊!沒想到你對我哥哥用情這麼深!”蘇萌話裡盡顯諷刺,可說完了這話,她眼裡也泛起了淚水,“許然,你好自私!從前你霸佔哥哥對你的愛,現在就算是一個長得像哥哥的人你都要霸着不放!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很想見他……”
蘇萌捂着臉哭了起來,許然看不過去,從手包裡抽出了張紙巾遞給她:“萌萌,別哭了。”
蘇萌接過紙巾,卻把她推開:“世上怎麼可能有這麼像的人?一定是你想獨佔他,才把哥哥藏起來的!”
許然被她退得身子後退,一個釀蹌,靠在了牆上。“我一開始也不相信兩個非親非故的人會長得那麼像……”她嘆了口氣,望着酒店走廊頂上灼熱的燈光,眼底的淚意像是被逼了回去,“我想你回去問問阿姨,也許會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