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爽等人鬆了一口氣,面無表情的看着董俷,眼中卻流露着輕蔑之色。
董卓?
河東太守,司隸校尉?聽上去好像很威風,可說穿了,也不過是個六郡良家子的出身。似荀爽這樣的世家子弟,或者如同何顒一般的當世名士,還真的不把董卓放在眼中。那大將軍何進怎樣?還不是對他們恭恭敬敬?鄙夫,果然是鄙夫!
董俷想起了誰?
自然是蔡邕膝下的那個大名鼎鼎的女兒,蔡琰。他對蔡琰的瞭解不多,只是記得在評書中,曹操伐漢中時蔡琰曾經出場過。袁闊成大師對這個女人的評價很高。
似乎後來創造過胡笳十八拍的曲子,並且聰慧過人,一生的經歷也很坎坷。
除此之外,董俷再也想不起蔡琰的任何事情。故而在看到小書生的時候,董俷也只是在腦海中閃了一下名字,而後再也沒有反應,非常恭敬的向蔡邕躬身行禮。
蔡邕倒是沒有顯示出荀爽等人的那種姿態,而是非常和善的點頭,“原來是董河東的公子,邕倒是失禮了。不過,公子在潁川如此大開殺戒,可不是一件理智的事情。若傳到了朝廷,說不定還會給董河東招惹不必要的麻煩,宦閹當道,公子的行事還是應該多些謹慎。今日的事情,不如就由老夫出面,就這樣算了?”
目光掃了一下荀爽等人,語氣看似徵求,卻帶着不可忤逆的**。
荀爽和何顒是領頭人,先有些不太高興。不過聽到蔡邕提起了宦閹二字,驀地醒悟過來。
董卓的確無甚了得,可畢竟是一地太守,更兼司隸校尉,說起來也是位高權重的人物。再加上,此人和大將軍關係密切,而大將軍當年,更是靠着宦閹的幫助纔有今日成就。這兩年來,由於士大夫的努力,使得大將軍和宦閹產生了間隙……如果爲了今日的事情惹怒了董卓,甚至還可能會觸怒何進。到時候,大將軍和宦閹聯手的話,那士大夫和清流名士,可真的在朝堂上就沒了生存的空間。
伯喈先生,果然是慧眼如炬啊!
一眼就看出了這裡面的利害關係……荀爽與何顒相視一眼之後,齊齊的點頭同意。
“慈明既然已經同意,公子你呢?”
董俷如何不知道,蔡邕這是在幫助自己。只是他沒有荀爽、何顒那般玲瓏剔透的心思,故而也不明白,堂堂的蔡大家,爲何要幫助他來說話?不過,董俷也知道,他老子看似風光,可在士大夫的眼中,什麼都不是。所以,還是見好就收吧。
“小子莽撞,既然蔡大家如此說話,小子安敢不從?”
“好,好,好……”蔡邕開心的笑了起來,連連點頭,“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啊!”
“慢着!”
何顒一皺眉,搶先開口道:“伯喈先生出面調解,我等安敢不聽從?只是潁川乃天下名士所會聚之地,更是讀書人才能停留的地方……董太守公子,還是早早離去的好。”
言語之間,依然帶着那種高不可攀的傲氣。
董俷心頭一怒,就要開口說話。可蔡邕卻點點頭說:“伯求說的倒是有一些道理。”
連蔡邕都這麼說了,董俷是一肚子的火,卻發不出來。
苦笑一聲,心中不由得黯然。這士大夫的力量果然是很王道……怪不得有人說,這武將和士大夫,是天生的敵人。武將看不起士大夫的手無縛雞之力,只會誇誇其談;而士大夫們,同樣認爲武將是一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粗鄙羣體。
插手向蔡邕再行一禮,董俷壓着火氣說:“既然如此,俷告辭!”
說完,他轉身命人牽過戰馬,“我們繞道而行,今夜就在野外宿營吧。”
隨從們都流露出不忿之色,可既然董俷開了口,做隨從的,還能說些什麼呢?
就這樣,一行人沿着大街,向潁川城外走去。
待董俷等人的身影消失,荀爽等人上前向蔡邕見禮,“伯喈先生,您怎麼在這裡?”
“老了,累了!”
蔡邕爽朗的笑道:“整日在雒陽呆着也沒甚事情,索性回家,準備回陳留住些日子。”
“伯喈先生這是哪裡的話?您這精神可好的很,怎麼就生出歸隱之心?”
何顒的話,讓蔡邕顯出黯然之色。荀爽自然聽說過,蔡邕自幾年前被皇帝罷了官,卻依然被皇帝所重視。畢竟皇帝當年曾受過蔡邕的教導,說穿了,那可是帝師。
只是,十常侍的能量太大了!
蔡邕雖然大難不死,卻時時被十常侍所惦記。就連去年蔡邕嫁女,十常侍也生出了許多事端。雒陽雖好,可奈何奸臣當道。蔡邕就算有天大的本領,也無處施展。
心知蔡邕心情並不是很好,荀爽輕輕拉扯了一下何顒。
那何顒也是名士,平素也是心直口快,但不代表他不通人情世故。荀爽這一拉扯他,也就馬上明白了其中的內情。頓時心生愧疚之意。這心裡想什麼,嘴巴上立刻就說出來了,“伯喈先生休息一下也好,休息一下也好……將來還要東山再起。”
荀爽很無奈的看了何顒一眼,而蔡邕卻笑了起來。
“伯喈先生,爽也是剛到潁川,正和好友們相聚。先生既然也在,不妨一起?”
蔡邕搖頭笑道:“慈明客氣了……邕如今也是待罪之人,不敢連累各位好友。剛纔也只是恰逢其事而已。趕了一天的路,用也乏了。正要休息,就不打攪各位了。”
荀爽等人也不勉強,“既然如此,那就不擾先生了。不知先生打算在潁川停留多久?”
“哦,明日一早,我就動身!”
一干人頓時流露出失望之色,何顒道:“先生難道不能多留些日子?正好可在書院開講,我等也好聆聽先生的教誨啊。”
“伯求不必客氣,你我皆是不得志之人,何來教誨二字?只是邕如今心急回故里休養……不如這樣,他日若慈明、伯求到陳留時,邕做東,到時候我們再暢談一番?”
“既然如此,我等將來必登門拜訪。“
荀爽與何顒也不再強求,恭送蔡邕上了酒樓,他們這纔回酒席中。只是這心情,和早先大不一樣。
回到客房裡,蔡邕在榻上坐下,靠着軟墊閉目養神。
兩個少年在旁邊捧着書,大聲的朗讀。蔡邕面帶笑容,不時的點頭,表示讚賞。
突然,瘦弱少年放下了手中的書卷。
他這一停下來,那魁梧的青年也隨之放下了書。
蔡邕睜開了眼睛,看着瘦弱少年道:“奉孝,你在想什麼?”
瘦弱少年靦腆的一笑,“先生,嘉想起了一件事……去年這個時候發生的一件事。”
“哦?”
蔡邕問道:“什麼事?”
“去年此時,董衛兩家險些聯姻。衛家人曾經派出了迎親的隊伍前往臨洮,但是……據說那爲首之人,也是個用錘的傢伙,綽號‘公子’。剛纔看到了董氏良家子,嘉就想起了那個‘公子’。自去年之後,那位‘公子’似乎就在茫茫人海中消失了。”
魁梧青年眼睛一亮,“奉孝是說……”
瘦弱少年搖搖頭,“嘉什麼都沒有說。”
蔡邕流露出沉思之狀,半晌後長嘆一聲道:“奉孝提起這件事,我倒是也有印象。董衛若是能聯姻,倒也是一樁美事。至少朝中清流,在司隸也能獲得助力。可惜,事情沒能成功……奉孝,你聰慧狡佶,思路敏銳,是一件好事。可你剛纔說的事情,未免有些……董家雖非世族,可也是功勳之臣。董卓當年得種嵩太尉提攜,可是立下了許多功勳,你沒有證據,不能亂說。再者,董衛聯姻,對董家只有好處。我實在想不出,董家人有什麼不滿。以後說話,定要三思啊。”
“學生受教!”
“今日觀慈明等人作爲,我實在有些擔憂。慈明、伯求都是有見識的人,卻一樣對董卓這樣的良家子不屑一顧。殊不知,如今朝堂上內憂外患,董卓這樣的人固然出身卑賤,卻已經成了氣候。若再把他們排斥在朝堂之外,只怕是遲早生出禍事。這種人,只能偱偱誘導,而不可一味的打壓。用的好,那可是我等的臂助。”
“先生,您對剛纔那董門良家子,有興趣?”
“興趣嘛……呵呵,我不通武事,對那孩子瞭解也不多。只是從他的表現來看,初時能忍,行事也很沉穩;而後出手,更殺決果斷,頗有大將風範。而他的隨從,也多是能征善戰的勇武之輩……對了,那孩子說,他曾在西羌從十萬人的重圍中殺出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若是如此,你等以後遇到他,斷不可小覷。”
兩人點點頭,都沒有說話。
蔡邕笑着說:“奉孝,你八歲就隨我學習,這些年我會的,都已經教給你了。潁川是你故鄉,明日我啓程,有元嘆陪伴即可,你回家和父母相聚吧。你要牢記,天下能人有很多,你雖然已經從我這裡學了不少,但還要繼續努力。我這裡有一封信,回頭你持此信去潁川書院拜訪,多聽多學……若有機會,多出去走走。”
瘦弱少年一怔,“先生,學生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您爲何要趕學生走呢?”
“呵呵,我生平有三絕。書畫經文,元嘆受之;琴道音律,昭姬傳承。然,邕最得意的,還是幼年得異人傳授的兵法韜略,合縱連橫之術。元嘆生性耿直,雖聰慧卻不善變通,昭姬女兒身,也不適合學習。此術如今都傳授於奉孝,怎會怪罪你?”
“可……”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你離家多年,正應該多盡孝與父母。而潁川能人異士很多,你也可以多認識一些朋友。邕有一言送你:江河之大,因其能匯聚百川。奉孝當時時牢記,多學他人優點,將來方有可能成就一番大事。”
瘦弱少年點點頭:“學生當牢記老師今日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