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保很憋屈。
以前,他可是店裡最能幹的夥計,按照何貴定下的規矩,各項收入加起來也是店裡衆夥計裡面最高的一個,還經常被其他夥計恭維,說他將來前途無量,指不定也有可能會成爲一名掌櫃。可是,現在……他只是個夥計,再能招呼,再會說話,你店裡的東西比不上人家的,人家不願意買,他又能怎麼樣?難道還能強逼着客人掏錢不成?當他不想做成幾筆生意?
可是,隆克那傢伙從來不管這一套,店裡的生意差了,就知道埋怨他們,而且還動不動就出手揍人,從來就不知道什麼叫做講理。
“有本事,自己去招呼客人去啊?屁本事沒有,淨知道欺負我們這些下頭幹活的!”
“呵呵,受氣就受氣唄,男子漢大丈夫,你流的哪門子眼淚啊?”
看着官保頂着一個五彩斑斕,甚至還有點兒血跡的腦袋站在自己面前抽抽咽咽,何貴不僅沒有好生安慰一下對方,反而笑嘻嘻地取笑起來。
“大掌櫃……”
“唉,別叫我大掌櫃,我現在只是一個閒人,可不是什麼大掌櫃!你要叫的話,就叫我何大哥吧。實在不行,何老闆這名字馬馬虎虎也可以接受!”何貴笑道。
沒想到,纔剛遛達了兩條街,官保居然就追了上來。而且,聽這小子的意思,好像還是跟隆克鬧翻了,不打算再到精品人生幹了!……這樣纔好啊!一個個都走光了,就算能再招來新人,可人心都散了,到時候,我看你“豐記”還能支撐幾天!
“何……何大哥!”
“嗯!”應了一聲,何貴又問道:“這麼急呼呼的追上來,有什麼事兒啊?”
“我……”官保似乎遲疑了一下,但最後還是擡起了頭:“您不是說有一條發,發財的招嗎?我想要!”
“你想要?”何貴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突然笑了一下,開口問道:“氣着了?想發財,反過去再氣氣隆克?”
“嗯!”官保點頭。
“呵呵,不錯,有脾氣!”何貴又笑了笑,可是,接着卻搖了搖頭,沒再說話,繞過官保,又拄着柺棍兒往前走。
“大掌櫃……”官保愣了一下,見何貴已經離開,趕緊急走兩步,又追了上來,“大掌櫃,您,您不想教我那主意?”
“是啊,不想!”何貴依然一步步的向前走着,頭也沒擺一下。
“爲啥?”沒想到何貴居然真的這麼就認了,官保的語氣立即就急了起來:“那剛纔你說那話……一條街的人都聽見了,您總不能騙人吧?”
“爲什麼不能?我還就是騙人!”何貴微微笑着,一點兒也沒有否認的意思,反而好像還顯得有點兒高興,“人嘛,就是不能閒着,一閒就渾身是毛病,渾身不得勁兒!所以啊,我就想找點兒開心的東西。……本來,還以爲沒人會上當來着,沒想到,你居然來了。呵呵,有意思!”
“你……”
“什麼你呀我的,你小子呢,該上哪兒就上哪兒去!大清早的,難得既清靜又心情好,我還要遛達一圈兒,沒那麼多閒功夫陪你聊天兒!”似乎嫌說得多了,有些不耐煩,何貴擺過頭,再不理會官保,自顧自遛達去了。
……
“都不是好人,活該讓順天府抓你去打板子……”
沒想到,自己眼裡的好人竟然也會故意耍弄人玩兒。官保看着何貴慢慢消失在街頭,忍不住在後面啐了一口。可是,這又能管什麼用?最終,他還是隻有失魂落魄地回家去。
“咦,保兒,今天咋這麼早就回來了?你……你這臉上是咋回事兒?”
官保的家並不算窮,當然,這也只是應對着北京老百姓的階層,也就是一間堂屋,兩個廂房,院子也不大,其中還用土壘了一個鍋屋,也就是廚房!除此之外,就再沒有什麼其他的地方了。
“沒啥,我被掌櫃的辭了!”
看着聽到動靜從堂屋裡走出來的老孃,官保下意識的把臉別到了一邊,可是,這根本擋不住什麼。
“辭了?怎麼回事兒啊?是不是你惹你們掌櫃的生氣了?”官保的老孃其實年紀也不算大。這年頭,十三四歲的丫頭就能嫁人,十四五歲就能當娘,孩子長大點兒,如果嫁娶生養的早,二十八九歲的女人恐怕就能當奶奶、當外婆了。雖說官保還沒娶親,人也有十八九歲了,可是,他老孃也就才三十多歲,只是經常勞作,顯得年紀有點兒大的樣子。
“不是我惹掌櫃的生氣,是……是掌櫃的自己沒能耐,只知道朝我們撒氣兒!”
一邊躲着娘摸向自己臉的手,官保一邊恨恨地說道。一大早就被人打了一頓,還辭了工,又被人當傻子騙了一遭,他現在真的想找個地方大吼大叫上一通,舒舒心中的悶氣。可是,北京城雖然大,到處都是人,他要是喊了,指不定又被別人當成是瘋子呢。
“唉,怎麼淨這樣呢!辭就辭了唄,幹嘛還要打人?”官保娘並沒有再追問,只是嘆了口氣,縮回了伸出去的手,“家裡還有倆雞蛋,我給你拿來,好生放臉上揉揉……”
“娘,我沒事兒!”官保說道。
“都快成戲裡的大花臉了,還沒事兒?”官保娘又嘆了口氣,“原先你那份工多好啊,怎麼換了個掌櫃的就變了樣兒呢!待會兒你爹回來,知道了肯定又得發火!……你可別犟,好生說說,過兩天傷好了,再跟你爹出去找份兒工乾乾!
“嗯!”
官保沒再說別的,只是摸着臉應了一聲。
……
“你說你這人,怎麼這麼壞?在順天府那幾天,是不是良心都被打沒了?”
又過了幾天,還是大清早,何貴剛剛走到前面的茶館裡頭,還沒坐下,就被孫二孃當頭罵了一句,罵得他莫名其妙,不過,幸好,對這個女人不時冒出的惡言惡語他已經有免疫力了,並沒怎麼在心上,自然也就談不上生氣,只不過:
“我又怎麼着了?你這個女人,沒頭沒尾的,怎麼連‘良心’都扯出來了?”
“自己做的事自己明白。哼!”孫二孃又瞪了他一眼,拿着抹布擦起了桌子:“還是一孩子,你憑什麼拿人尋開心?人家得罪你了?”
“孩子?什麼孩子?”何貴還沒想起來。
“官保!”正在旁邊桌子上吃油條的趙小順突然冒出了一聲。
“官保?”何貴想了想,終於明白了,不過,他卻沒怎麼放在心上,“對對,那是我的錯。不過,誰還沒騙過人怎麼着?不至於連良心都被打沒的程度吧?”
“聽隔壁的人說,官保被隆克打了,還被辭了。頂着一身的傷去找你,你卻蒙人家……你說,你哪裡有良心了?”孫二孃又在旁邊氣道。
“不就是沒告他怎麼去賺錢嗎?”沒想到這年頭的事情傳得就已經這麼快了。何貴走到趙小順的那張桌子邊上坐下,“我喊完話,坐在這兒的時候,他不過來,非得等到我走了,他自己也捱了揍,再被人辭了工纔來……你讓我咋想?我還怕他是苦肉計呢!再者說了,想發財,沒點兒韌勁兒行嗎?被我一說就走,就這心性,就算一開始能賺,早晚也得敗嘍!那到頭來還不是壞了我的名聲?”
“這麼說,你還有理了?”孫二孃冷冷地說道。
“我沒理,我沒理成了吧?”何貴雙手高舉,投降的架勢,只是語氣不咋的:“我不跟你個娘們兒一般見識!”
“你說什麼?”孫二孃把抹布一扔,怒道。
“沒啥,我啥也沒說!”何貴掉過頭去,不再理會孫二孃。
“混蛋!”
孫二孃又恨恨地罵了一聲,可惜,何貴權當沒聽到。
……
“何掌櫃,何苦惹老闆娘生氣啊?”趙小順小聲地勸着何貴,“她還不是看不過眼?再者說了,官保那小子也怪可憐的,在店裡捱揍,聽說,回家還被他爹臭罵了一頓,怪他受不得氣!”
“不就捱了點兒打,他那也敢叫可憐?……”何貴哼哼了兩聲,語氣依然很硬:“機會稍縱即逝,自己抓不住,怪誰也沒用!”
“嘿嘿,說得倒是。不過,您該不是真的沒什麼招了,所以才蒙人的吧?”趙小順笑道。
“我蒙人?”何貴笑擡眼盯着趙小順,笑道:“你小子想激我是不是?”
“我哪敢激您吶?”趙小順連連擺手,賠笑道:“只是現在大家夥兒都有點兒懷疑罷了。您想想,您前幾天那一嗓子,要擱以前,肯定得有不少人搶着來不是?可現在卻沒什麼人相信。而且,好不容易有一個官保衝您去了,還被您耍了……這不是更讓大傢伙相信您沒招了嗎?”
“呵呵,看不出來,你小子倒是還挺能說的!”何貴翻了翻眼皮,笑道:“想探我底是吧?”
“不敢不敢,您是什麼人啊?我趙小順就一打零工的力把,哪能探到您的底啊?”趙小順訕笑道。
“算啦!我也懶得跟你這小子打機鋒……”何貴舒了一口氣,又瞅了一眼孫二孃,“你們不就是怪我蒙了官保那小子嗎?我改,成了吧?小順,你要有空,就去把官保給我叫來,告訴他……想發財,趁早!我待會兒可要去遛達……”
“您真有招?”聽到何貴這話,趙小順眼前一亮,立即就趴到桌子上把腦袋湊了過去:“能先指點小的一二麼?”
“指點你?”何貴一笑,“爲什麼?你剛剛不還爲官保抱不平的嗎?怎麼現在我要改過了,你倒又想先讓我教你?那我拿什麼再教官保?”
“您看您?您是什麼人啊?一招兩招賺錢的主意,那還不是小菜一碟?”趙小順忝着臉笑道。
“可我現在就這麼一招!你倒是想讓我教你呢,還是教官保?”何貴又笑問道。
“那……能不能兩個都教?”
“不能!”
“您就不能再想想?”趙小順的表情顯得很爲難,雙眼之中全是懇求。
“趙小順!”看着趙小順這麼死皮賴臉半路搶食的行爲,櫃檯上的孫二孃終於忍不住怒聲斥道。
“得得得,我錯了,我錯了成不?”店裡的力把都怕孫二孃,所以,一見這老闆娘發火,趙小順立即就不再“爭取”了,只是一個勁兒地哀聲嘆氣:“天生就是窮命。沒辦法喲!”
“你到底還去不去叫官保?”何貴又問道。
“去!反正也閒着沒事兒,就做回好人算了!您不教,說不定,我還能跟官保家商量商量,大傢伙一起幹呢!”搖着腦袋,趙小順慢悠悠地站起身來,就向街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