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後世有許多人的論斷是正確的。那即:如果乾隆不是老來發昏,那麼,和應當會成爲一個能臣而不是“貪污之王”。而這一點,也從何貴的任命上被證實了。
乾隆五十六年七月,亦即乾隆還在圓明園接見馬爾戛尼的時候,欣賞着被馬爾戛尼大打折扣的禮物的時候,何貴就接到了來自吏部的公文。和以極其雷厲風行的速度將他調到了湖北巡撫的位子上,而因爲接替他的就是廣東佈政便百齡,所以,他在接到任命之時起,便不得不打點行裝,然後,沒等幾天就出發了。
其實,論起這場調任,何貴也知道不能怪人家和。爲什麼?光是一個“湖廣熟,天下足”就足以證明這一切了。人家費盡心思把他調到湖北巡撫的任上,不管是出於什麼目的,可實打實的卻是給了他一個肥差。要知道,此時的湖北,可比廣東強多的。沒錯,廣東有十三行,可以發展對外貿易,可是,那個省大部分的地方都是十分窮困的。而湖北卻不是如此。身爲大清國首屈一指,幾於江浙並列的魚米之鄉,湖北省的富裕可想而知,總體算來,可比只有一個廣州的廣東強太多了。所以,在這裡當官,只要你沒有什麼別的心思,也不要倒黴的遇上什麼大災,將是十分輕鬆的。
可惜,不管和是出於怎樣的“好心”,何貴還是把他在心裡給怨上了。
乾隆五十六年八月初,武昌。
就跟當初何貴帶領廣東官員迎接蘇凌阿差不多。湖北布政使錢灃、按察使李天培以及武昌府的大小官員也在武昌城門口等着何貴的大駕。而卸任地湖北巡撫惠齡則沒有來。因爲人家一不是被罷官,二不是被平調,而是升遷爲四川總督,官職要比何貴爲高。自然不必墮了身份。
“聽說錢大人曾經跟何大人共事過一段時間,而且還贈送過一幅《瘦馬圖》?”按察使李天培跟幾名官員聊了一會兒,看到官道上依舊沒有人影,便走到錢灃身邊問道。
“不是贈送。”錢灃答道。
“難道是何大人買的?那可就真是奇聞了。在下可是聽說錢大人的畫有價無市。便是皇上也求不到幾張。難道您會爲了那些阿堵物把畫兒賣給何大人?”李天培笑問道。
“呆會兒何大人來了,李大人可以去他自己。”錢灃依舊不回答。他當初給何貴畫那幅畫兒,是因爲山東之行何貴偷偷放了他一馬,讓他有時間去查清山東國泰弊案,此外,何貴還幫他墊了幾百兩銀子的盤纏。雖然這些放到別人那裡不算是多重的禮,可對他來說就不同了。他錢某人可是清得透風。可最後他又沒錢還何貴,只有作畫以償。不過。這事兒畢竟涉及何貴跟和的關係,雖然他也十分不滿何貴依附和,但是何貴並不是一個壞官、貪官,這樣的一個人坐上高位對老百姓,對朝廷都沒有壞處,所以,他也不能隨便把這事兒說出去。那樣不合他做人地原則。
“呵呵,錢大人說笑了。如果李某直接去問何大人。可就太唐突了。”李天培看錢灃冷冰冰地,只是笑笑,也不再發問。反正在他看來,錢灃這種明擺着“生人勿近”的傢伙也搞不出什麼大名堂來。
又過了半個時辰。一輛由兩匹大洋馬拉着的模樣奇特的四輪馬車出現在了官道上,後面還跟着一陣官兵。因爲先前已經得到了差人的稟報,錢灃、李天培等人也只是稍稍驚奇了一下,便率領衆位官員列好了隊伍,等着馬車近了。這才一個個拱手抱拳。做出一副恭迎上官的姿態。
“何某不知道畢制臺已經去了長沙,出了城才又趕回去拜見。讓諸位久等了。實在是不好意思何貴推開車門走了下來,隨他一起下來的,還有被他向百齡要來的王棧陵。而剛一下來,他便朝衆人抱拳做了一個羅圈揖,笑呵呵地說道。
“不敢不敢,下官等也沒來多長時間。”李天培搶在前面說道。
“呵呵,這位想必就是李臬臺了。久仰大名,幸會幸會啊。希望咱們以後共事愉快!”何貴也微笑着答道。
“大人客氣了!”共事愉快?這種說法以前還真沒有聽過。官場上地話總是要細細分析。李天培鬧不明白何貴這“不落俗流”的話是什麼意思,頓時就是一陣苦思。而何貴也懶得理他。要知道,這個李天培可是福康安的人。上一次用漕船給福康安送木料,福康安拼着受罰了三年總督加十年公爵的俸祿把他給保了下來,由此可見此人是何等受福康安的重視。
“東注兄,京城一別,咱們有七年不見了吧?你這模樣兒可是比七年前清減多了。”何貴又向錢灃抱了抱拳,看看對方已經顯得斑白的兩臏越發顯得瘦直的身體,忍不住順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我自然比不上你。看看你現在,真是愈發富態了!”錢灃也不客氣,竟然有樣學樣,上下打量了何貴幾眼,接着又是一陣搖頭。“我富態了嗎?我可是天天大關刀耍着,心意拳練着。現如今,普通地綠營兵三五個都不是我的對手!健壯的很,哪裡富態了?”何貴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又向錢灃說道。
“富態不在身,而在心!”錢灃說道。
“哈哈,這話有意思。錢灃果然還是錢灃。瘦馬御使真是越來越有骨頭了!”何貴大笑。接着卻不顧大庭廣衆當面湊到錢灃的耳邊,輕輕說道:“你這話基本等於放屁!”
“你……”錢灃眼睛一瞪,可看着何貴笑嘻嘻的面孔,才知道對方是故意逗自己,只能失笑。
“撫臺大人遠來,舟車勞頓,依卑職看。還是先進城歇息一下吧!”何貴正跟錢灃說着話。旁邊突然躥出來一名穿着四品頂戴地官員來。
“這位大人是……”何貴抱拳問道。
“這位是武昌知府胡印維胡大人,也是今年纔剛剛到任。”錢灃在一旁介紹道。
“原來是胡大人,你好你好!”何貴客氣的抱了抱拳,又向這胡知府笑道:“武昌可是個好地方。胡大人能司牧此地,可是好福氣啊。”
“大人說笑了!”胡印維笑了笑,也看不出什麼表情,只是轉身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大人請上車。下官在前面給您引路!”
“那就勞煩了!”何貴也不再說,又跟其他官員拱了拱手,然後,拉着錢灃就上了自己的馬車。至於王棧陵,反正他原本是騎馬的。而師雨煙等人因爲要帶着孩子,所以還落在後面,還要好幾天才能來呢。
“你把我拉上車,就不怕到時候那些官員一個個把你當成對頭?”
再次啓行。胡印維地藍呢轎子在前。何貴地馬車居次,之後就是李天培以及其他官員地轎子。錢灃坐在何貴地西式馬車倒也安穩,看着何貴從一邊兒的小櫃子裡拿出來一瓶紅酒,又有些玩味兒的笑問了起來。
“你是什麼德行我還不知道?我是怕你在外面騎着你那瘦馬給我這隊伍掉份兒!”何貴一邊拿出酒杯倒酒,一邊笑道。錢灃清廉到過份。連一頂三品大員以上專用的綠呢轎子都置辦不起,每天來往除了步行就是騎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馬,所以他纔有這麼一說。
“這次來武昌,打算乾點兒什麼?”錢灃接過何貴遞過的酒杯,又接着問道。
“武昌可是個好地方啊。你知道嗎?當官以前。我聽人說過什麼武漢,說那地方大的很。又繁華,結果就以爲武漢纔是湖北的首府,後來才知道,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麼武漢,只有武昌、漢口、漢陽這三個地方。所謂武漢,不過就是這三鎮地綜稱而已。……”何貴答非所問地說道。
“不說就不說。不過,應付我輕鬆,等過兩天你安頓下來就知道厲害了!”錢灃品了一口紅酒,又接着說道。
“哦?此話怎講?難道有人要對付我?”何貴笑問道。
“武昌府駐有督,撫,藩,臬等等衙門,不過,你可知道這麼多衙門裡面,有哪一個是最富有的?”錢灃問道。
“不知道。還望錢大人指教。”何貴抱拳笑道。
“湖北督糧道。”錢灃的臉色十分鄭重,“自康熙年間,朝廷將中西部漕糧交兌地點由城陵磯改爲漢口,漢口很快就成了天下三大米市之一。而且糧道衙門還有許多其他的差事,所以,稱得上是富甲天下,跟兩淮鹽運使不相上下。”
“那……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嗎?你總不會讓我向朝廷上本摺子,自降幾級,去當湖北糧道吧?”何貴笑道。
“那樣倒是頗合我的心意。”錢灃輕笑了一下,又道:“你可知道,就在你被任命爲湖北巡撫沒多久,糧道衙門也空了出來。現在,那些候補的四品官兒已經填滿了糧道街旁邊的那條候補街?”
“這關我什麼事兒?四品官員及其以上的實缺應該是吏部管着地吧?”何貴問道。
“話是沒錯。可你忘了,吏部尚書現在還是劉墉劉大人!”錢灃說道。
“對對對,他老人家應該會選一個清廉的來接任,不過這可是個累人的活計。”何貴笑道。
“如果只是劉大人,自然如此。可朝中還有一個和中堂,以及一大批附庸他的官員……劉大人深知湖北糧道事關重大,所以一直跟王傑、福隆安等人硬頂着和,福康安也正好在京,甚是關心陝甘二省的後院兒。所以,湖北糧道到現在也沒有任命下來。”錢灃又道。
“說這麼多,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何貴有些膩歪地說道:“老子就煩你這傢伙,什麼事都繞上多少個,都要有上幾個目地……你煩不煩?”
“你先別嫌我煩。朝中現在僵持不下,所以,地方督撫的意見就顯得極爲重要。可咱們那位湖廣總督畢沅是個滑頭,膽子也不大,不管是那位和中堂,還是福康安,他誰也不敢得罪,所以就假借湖南苗人不穩跑去了長沙。這麼一來……”錢灃古怪地一笑,“剩下的事情,就都看你這個湖北巡撫了!也就是說,你以後還有的煩呢。”
“……我沒這麼倒黴吧?”何貴一陣愕然。……”錢灃只是微笑着低頭喝酒,什麼話也沒有說。
“他姥姥的!”何貴憤憤地罵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罵誰。央丟?你們怎麼搞地?沒看到轎子過不去?還不給我移開?”
何貴正在馬車裡沉思自己遇到地難題,突覺得馬車頓了一下,接着就停了下來。然後,就聽到前面胡印維大聲呼喝。他正待伸出頭去看一看發生了什麼事,卻又突地就聽到“轟”的一聲,然後,就覺得整個人都飛了起來……
“這是什麼人,做事居然這麼轟轟烈烈?”這是他當時最後地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