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船隊順着赤水河支流北上,經過銀光城後,駛入了通向王都的大運河。
塔薩記得曾在《灰堡編年史》上看過,兩百年前這裡還是一片荒地。爲了將附近礦山開採出來的銀礦運回王都,溫布頓一世召集石匠會和近萬雜工,費時二十年開鑿出這條連接王都和銀礦山的運河,而銀礦山周邊也逐漸形成了一座城市,後來被先王命名爲銀光城。
不過此時展現在他眼前的景象很難和兩百年前的荒地聯繫在一起,運河兩岸都是茂密的農田,再遠一點,則是連成片的村莊。這讓他不禁想起了邊陲鎮的王國大道,等到那條路修好時,恐怕絕境山腳下也會變得人煙密集吧。
“聽說你以前就是王都人?”一位女子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塔薩轉過頭,發現正是商隊的主人瑪格麗,他點點頭,“在成爲王宮侍衛前,我一直住在內城區。”
“重返故地的感覺如何?”
“老實說,還好,”他說,“如果不是殿下的安排,我寧願待在邊陲鎮。王都雖然繁華,卻讓人有種呼吸不暢的感覺。”對於底層貴族來說更是如此,塔薩想。
“是嗎?”瑪格麗笑了笑,“你對羅蘭.殿下了解多少?”
“怎麼了?”這個問題讓他心裡微微一凜。
“我覺得他真是個不可思議的人,明明在王都時風評極差,你應該也聽過不少關於他的傳聞,可是在邊陲鎮……完全不像是傳言裡所說的那樣,無論行爲還是想法都讓人捉摸不透,”她頓了頓,“如果說蒸汽機只是他博學多才的證明,可爲什麼連他訓練出來的戰士都如此與衆不同?”
塔薩瞄了眼那些坐在甲板上的第一軍士兵——考慮到在王都附近活動應當儘可能隱蔽,他們沒有配備火槍,也沒有穿着統一的軍裝,而是換成了各式各樣的皮甲,身後揹着一杆木槍,看起來像是商隊的護衛隊。他們絕大部分是第一次遠離西境,儘管頗爲好奇的四處張望,議論紛紛,但沒有一個人脫下鞋子,或是放下武器。
反觀商隊的僱傭兵,他們不少人爲了躲避陽光,已經鑽進船艙,留在甲板上的三四人則脫下鞋子,將礙手的武器解下來放到一旁,平躺在陰涼處。
“我也不大清楚,”塔薩無奈地攤手道。並非他想隱瞞,而是的確不知道——自從四王子到了邊陲鎮之後就和以前變得大不相同了,“大概殿下以前一直在僞裝自己吧。”
“是……這樣嗎?”瑪格麗對這個答案不置可否,她沉默了片刻,忽然伸出手指向前方,“看,那是王都的城牆,我們快到了。”
視野盡頭處出現了一片朦朧的青灰色,光是站在這裡,都能感受到城牆的宏偉——這是石匠會被解散前最傑出的作品,無論是高度還是厚度在灰堡都是首屈一指,聽說城牆內部甚至留有房間和通道,可以容納近千名士兵休息,從而實現無間隔巡邏和快速支援。
當城牆清晰的呈現在塔薩眼前時,逃民的身影也隨之進入了他的視野。
大批平民聚集在王都郊區外,他們沿着城牆搭起了簡易的棚子,棚子前的火坑裡冒着白煙,似乎正在熬煮麥粥。就目前來看,這些人尚未斷糧,氣色也還不錯。不過王都的救濟糧食肯定不會無休止的發放下去,當貴族們挑選完合適的勞動力,就會派兵驅趕這些人離開了。
“你打算怎麼做?”瑪格麗好奇道,“派殿下的士兵前去宣傳拉人嗎?”
“不,那樣效率低不說,而且很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塔薩搖頭道,“想要在王都辦事,要麼買通官員,要麼僱傭老鼠,你應該對此深有體會。”
“的確,”她笑了起來,“我本想提醒你兩句,看來是不必要了。那麼,如果有金錢上的需要,儘管來找我。”瑪格麗遞給他一塊牌子,“只要亮出這個,商鋪管理者就會立刻聯繫我。當然,百枚以下的金龍可以直接憑它支取。”
“謝謝。”塔薩接過令牌——那是一塊深紅色的石頭,渾身剔透,末端刻着一行從未見過的文字。
“不用客氣,”她輕笑道,“這些錢殿下都會連同利息一起償還給我的。”
抵達運河碼頭後,塔薩讓第一軍士兵留在郊外等候消息,儘可能避開王城巡邏隊的視線,自己則與商隊一同進城。經過城門時,他注意到守衛的檢查嚴格了許多,顯然不想讓東境的逃民混入城中。
進入城內,最先映入他眼中的便是一排高聳的絞架。
上面吊着四名雙手被反綁的女子,在烈日暴曬下發出陣陣惡臭,這場面讓塔薩頓時皺起了眉頭。
“提費科在城裡大肆搜捕女巫,她們都是被抓到的不幸者,”瑪格麗嘆了口氣,“不過這麼說也不準確,有的女巫不過是貴族玩膩了,正好趁此機會脫手。很難說到底是繼續被囚禁在不見光的暗室裡好,還是像這樣早日擺脫痛苦比較好……不管怎麼說,希望她們能獲得安息。”
在邊陲鎮的半年時間裡,塔薩已經認識到女巫並非像教會宣傳的那樣罪不可恕,她們除了擁有稀奇古怪的能力外,和常人沒有什麼區別。絞架上的女子從身形判斷,最小的可能才十四五歲,這使他心裡感到了一絲憋悶,那種喘不過氣的感覺又回來了。
王都外城區和半年前變化不大,除了正對着城門的主道是青石路面外,其他岔路和小巷都是泥巴地。盛夏的陽光使地面泛起條條裂紋,只要有馬車經過,便會揚起一陣黃塵。很難想象,王國的都城,竟然在市政建設上輸給了西境之外的一個荒僻小鎮。
越過兩條街道後,商隊一行人前往市場區,塔薩與瑪格麗揮手告別,孤身拐入一條小巷之中。
他熟門熟路地來到“地下號手”酒館門口,徑直推門走入。
“嘿!這裡晚上才營業!”有人喊道。
塔薩不理不睬,直接走到吧檯前,對着埋頭擦拭酒杯的壯漢沉聲道:“還記得我嗎?”
“你是哪個石頭縫裡蹦出來螞蚱,沒聽到酒館晚上纔開張嗎?”他不耐煩地放下酒杯,陰沉着臉擡起頭,而整理桌椅的兩名酒侍也圍了過來,“現在我數三聲——塔、塔薩大人?”
“是我,”塔薩往一旁吐了口唾沫,“我有樁好生意要交給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