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一些事情,平時你並不在意,一旦爆發起來,威力驚人,足以讓你粉身碎骨。
———題記
黃昏。
一輛黑色的桑塔納,沿着滔滔大河,蜿蜒而下,行駛四十餘里,緩緩爬上一片山嶺。
風很輕,徐徐而過。
車窗玻璃緩緩打開,露出一張精緻而嬌憨的臉龐。
“媽媽,我們到龍潭峽了!快到家嘍!”林可兒歡呼。
前方,是一個大峽谷,狹長而深邃,像是被人一刀將兩座山劈開,分成兩半,一半在這頭,一半在那頭。
只要跨過那座大橋,便走進龍潭寨的範圍中。
林可兒目光閃爍,情緒激動。
曾幾何時,有一個人,一匹馬,一把刀,滿臉是血,傲然立於那座孤橋之上。
當初,有一夥窮兇極惡的毒販子,就盤踞在這座山上制 毒,是那個人,匹馬單刀,將這夥毒販一網打盡。
破毒之後,他一個人,揹着刀,騎着馬,立在橋上,盯着幽深的大峽谷,久久沒有離去。
當時有人問他,這是爲何。
他說了一句話:我們布依家人,不是蠻夷!
那一年,他才十二,何等英雄!
那個人,留下了太多的傳說,他死了,如今的龍潭,很少有人提起他的名字,但他卻活在人們的心裡。
晨曦學校,就是他精神意志的延續與傳承。
“爲什麼老爸一隻不讓我來這裡看看?”林可兒低聲喃喃。
那是她的英雄,老爸卻不讓她靠近那個人,哪怕只是聽他故事也不行。
“怎麼了?”何梅緊張問道。
每次女兒路過這裡,都有些不對勁。
“沒什麼!”林可兒搖頭。
“丫頭,是不是在銀行裡嚇着了?馬上就到家了,不用害怕了!”駕駛室上,一箇中年男子溫和開口。
他,便是公安局局長李文博。
“局長,辛苦你了,親自開車送我們回來!”何梅輕聲道。
“沒事!”李文博擺擺手,“你們母女,就在案發現場,出事了送你們回來,應該的,再說了,浩天曾經是公安人員,立下赫赫功勳,裡裡外外都是一家人!”
“嗯!”何梅點頭。
丈夫當初在公安局不招待見,已經是公開的秘密,要不是處處受到排擠,怎會主動辭職?
一家人?說得好聽,必然有事而來吧。
心中有氣,但何梅沒有多言。
現在的日子也挺好的。
她做錯過事情,丈夫選擇原諒,一家人其樂融融,相守相依,夫復何求?
沉默中,桑塔納越過大峽谷。
沒多久,一車三人,走進另一片山嶺。
有一個古寨,已然遙遙在望,炊煙裊裊。
它位於崇山峻嶺之中,寨分兩廂,依山而座,層層疊疊,在雲霧盤繞中,若隱若現。
從遠處望去,它宛若一張巨大的座椅,有人坐在其中,吞雲吐霧。
其出口,原本一條蜿蜒崎嶇的毛馬路,已煥然一新,鋪上了瀝青。
龍潭寨,到了。
李文博不禁握緊方向盤。
這是他第三次來到這裡。
第一次,是零九年冬天,機緣巧合,他來參加那個人的葬禮,也在那時,他認識那個人的女人,陳曦。
第二次,是一二年秋天,世界末日傳得沸沸揚揚,他下來安撫人心,卻不料,這裡一切如常,也在那一年,他認識一個孩子,名爲思遠,他竟然在這個三歲的孩子面前,如坐鍼氈。
時過境遷,他成了公安局局長,再次走進龍潭,依然難免心裡的忐忑不安。
因爲,有一個人,也出自龍潭,她叫於眠眠。一個月前,就是他下令,將此女亂槍打死。
他不想來這裡。
銀行大劫案,驚天動地,若是不破案,他這個局長,才上任一個多月,恐怕也當到頭了,前程是小,名聲是大,他不想污名伴隨一生。
他需要有人幫忙,而這個人,就在龍潭。
他不得不來。
紛亂的思緒中,黑色的桑塔納,不緊不慢,駛進龍潭寨。
兩廂之間,一處大院,有男女老少,說說笑笑。
桑塔納繞院而過,最後,在一處三層小樓面前停了下來。
“到家嘍!”可兒率先下車,第一時間,打開卷閘門。
“呀,可兒,你們總算回來了!”這時,一個魁梧壯實的青年走過來,摸着可兒的頭,“你要是再不回來啊,我煙沒得抽了,先拿一包煙給我!”
“切!”可兒撇撇嘴,“大壯叔,你還欠我家一百多塊的煙錢呢,哼,不賒給你了!”
“那個……”青年尷尬一笑,摸着鼻子,“大壯叔最近手頭有點緊,改天我拿嫩包穀去龍宮賣,再還你嘛!”
“哼,毫無大志!”可兒白了青年一眼,“一天窩在家裡,哪來的錢,這麼年輕,不出去闖闖,光知道賒賬!”
“可兒,別胡鬧!”
何梅下車,瞪了女兒一眼,“大壯叔一直很疼你,一直幫你,你忘記了?別沒大沒小的!”
“沒事兒!”青年憨笑,“我阿媽年紀大了,需要照顧,我不想出門而已!丫頭說的也沒錯,我沒什麼大志!”
“老叔,我開玩笑的啦,知道你有孝心!”可兒目光一轉,湊前一步,在青年耳邊,低聲道,“你再給我說他的一個故事,怎樣?一個故事換一包煙,不收錢的!”
“不不不!”青年搖頭,撥浪鼓似的,“我嫂子說了,不準任何人提他的名字,這煙我不抽了,代價太大,戒了!要是陳曦嫂子知道,不扒了我的皮纔怪!”
“不嘛!”可兒拉着青年,不斷搖晃着他手臂,撒嬌起來,“我就要聽他的故事,你給我說說嘛,大不了,兩包?磨砂黃果樹,怎麼樣?這煙你最喜歡抽了!咯咯咯!”
“三包也不行!我這個人,很正派的,說到做到!”青年正色道。
“那五包!”可兒鬆開青年,語氣淡然起來,“最多是這個價了,你可要想好了!”
“這個……”青年遲疑,見到可兒準備走了,急忙喊道,“好了,五包就五包!給我拿煙!”
可兒笑了,昂起小腦袋,轉過身來。
“拉鉤?”可兒伸手。
“拉鉤!”青年苦笑,也伸出了右手。
一大一小,兩根手指連在一起。
“一言爲定哦,我先拿煙給你,晚上你來寨中大院,好好的和我說他的故事,明天我們學校舉辦活動,我要把他的故事寫成一篇文章,在臺上大聲說出來!”
可兒憧憬着,甜甜一笑。
忽然之間,她覺得不對勁了,大壯叔沒有回答她的話。
擡起頭來,她看到,大壯叔仿若變了一個人,目光血紅,盯着李文博。
“老叔,咋了?”可兒問道。
“你先回家!”大壯聲音沙啞,不管不顧,抱着可兒,扔進超市中,突然把卷閘門拉關上。
“李、文、博!”大壯一字一頓,盯着車旁的那道身影。
突然,大壯動了。
猛撲過去,就是一記直拳。
“你幹什麼?”李文博大驚,閃身避開,不料,那個青年,沒有任何停頓,接着又是一記擺拳,往他的太陽穴招呼而來。
“嘭!”一聲悶響。
大壯的拳頭,擊在李文博的手臂上。
李文博震怒,他擋住了,卻被一拳打得踉踉蹌蹌,差點摔倒。
“拿命來!”大壯趁勢而起,一記劈腿,狠狠地劈向李文博。
“大壯,你幹什麼?”一聲嬌喝,何梅突然擋在李文博面前。
“嫂子,你讓開!”大壯沉聲說道,“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害死眠眠的兇手,歡歡跳樓,也是他們公安局不管不顧的結果,今天,我要討個公道!”
何梅聞言,臉色一變。
她忘了這事了。
大壯是誰?他姓吳!
其母親,正是那個人的六嬸,從小對那個人視如己出,與親生母親沒有區別,可以說,是這個寨中最德高望重的老人,陳曦對她,也是恭恭敬敬,一直爲那個人盡孝。
現在大壯爲眠眠和歡歡出頭,這事,一個解決不好,可能會有人流血。
要知道,大壯對歡歡和眠眠兩姊妹,一向寶貝得很,正憋着一口氣呢,要不然陳曦一直約束,他早到城裡攪風攪雨了。
他哪裡是不想出去闖,而是陳曦不讓。
現在好了,李文博主動送上門了。
該如何收場?
“今天,你必須給我一個交代,要不然,龍譚寨,你出不去了!”大壯寒聲說道。
隨着他的話音剛落,大院中,人羣涌動,男男女女,拿着棍棒,石頭,往這邊撲來,轉瞬間,將李文博團團圍住。
“大壯,你聽我說……”
“不!”大壯打斷何梅的話,“嫂子,其他事好說,這事,沒得商量!”
“你要我怎麼交代?”
李文博上前一步,迎着大壯的目光,不閃不避。
他沉聲道,“於眠眠涉嫌多宗殺人罪,我拘捕她,天經地義,我有什麼好交代的?”
“笑話!”大壯大笑,“你當我們都是白癡麼?我侄兒說了,任何一個人,在沒有法院定罪之前,都是無罪的,眠眠有反抗嗎?她中了多少槍?你那是拘捕嗎?你是在藉口殺人!”
李文博默然。
他能解釋什麼?
當時的於眠眠,傲氣凌然,被團團武裝包圍,卻不把警察放在眼裡,那種情況下,她的手伸向兜裡,誰知道她要拿的不是槍,而只是裝着一隻蟬的盒子?
“沒話說了,是吧!敗類!”大壯大吼一聲,“給我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