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眨巴着倆燈泡似的眼,烏漆抹黑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轉動,身後的小辮子跟着簌簌跳躍,這人便是受屈姓老頭青睞的小姑娘,他對着朱貪何的背影喊道:“前面的師兄,我叫何舟瑤,請問師兄名號?”
疾馳的風帶着朱貪何的奔出了很遠,他沒有意識到傳到天上的聲音,只是卯着勁不住的奔跑。不多時,朱貪何自覺愚蠢,便不再漫無目的的尋找。他細細環視四周,這是一個古舊的建築,瓦礫在歲月的侵蝕下越發端莊,質樸的柱子漫過屋頂,直指蒼天,硃紅的漆上鏽跡斑駁,摸上去倒是光滑如新,他做思索狀,由衷的對這裡產生一絲好感,宇文山,他將要生活的地方是這個模樣。
“朱師弟,好久不見,爲兄想死你了。”
朱貪何循聲望去,介託捧着濃密的鬍子慢吞吞的向這邊靠攏,在黑黢黢的鬚髮之間,隱約看見一對香腸般的嘴脣從黑暗中冒出來,其他部分,甚至眼睛也埋在毛髮下面,看不到神采。
朱貪何頗覺好笑,如果吳望的模樣叫邋遢,這位仁兄簡直就是放棄治療,或許猿猴喜歡這種打扮,可能介託正在研究野獸,光天化日之下遇到一等奇葩,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介託一怔,木然的說:“有什麼好笑的事,說來我也笑笑。”他說着,用一種異樣的眼光打量着朱貪何,喃喃道,“聽說朱師弟在入試中聲名鵲起,我特地來探個究竟。”
“我哪有聲明,那東西早就一片狼藉了。”他嘟囔着,恍然想起似的說,“廚房在哪兒?”
介託下意識的隨手一指,急忙糾正道:“朱師弟在那座側峰修煉,可有中意的師傅?”
朱貪何心中納悶,吳望不就是他師傅嗎:“當然是在陪路峰,宇文山還有別的師傅?”
介託若有所思的點頭,臉上流溢出意味深長的笑,這人一邊點頭一邊向遠處走去。在朱貪何詫異的目光中,這個不知所爲何事的人就這麼消失了。不好的預感隨着介託的神情傳染到朱貪何身上。他驚悸的罵道:裝神弄鬼。
廢了些許功夫,朱貪何纔在大籠子似的主峰找到了狹小的廚房。這裡滿是油煙的地上擺放着各式各樣的食材,有的抽筋扒皮,有的生撕熟煮,好半天才從甕裡掏出來一個饅頭。饅頭竟然存在甕裡,他不得不爲這些人的智商表示遺憾。
事實證明,奇怪的東西不能碰,尤其是吃的。剛回到陪路峰,他的肚子便死纏爛打催他去茅廁。彷彿吃了強力瀉藥,朱貪何幾近虛脫,蹲在臭氣熏天的屎堆裡就那麼睡着了。以至於差點耽誤了第二天的入門大會。
那是個隆重的節日,在這批剛踏上修仙之途的人來說,新的生命即將破土而出,另一段奇妙的旅程向他們招手。在吳望的帶領下,朱貪何佝僂着身子,捂着肚子,顫顫巍巍的站在大殿之下,爾後吳望做了個他看不懂的手勢,轉而把他扔在下面,自己找個舒服的椅子坐了下去。
他恨
恨的低下頭,心理不斷咒罵,這時介託關切的對朱貪何說:“朱師弟怎麼了,昨天還生龍活虎,師叔虐待你了?”
朱貪何斜眼瞟他,艱澀的說:“山上的伙食不衛生,我昨天偷了個饅頭,泄了整晚,腸子快拉出來了。”
介託不禁凜然,遙想到了自己初來宇文山的情景,猶疑的說:“你吃了甕裡的東西?”
朱貪何猛然擡頭,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扒住他肩膀,問道:“簡直要了我的命。”說話間,他一時沒忍住,一聲嘶啞的尖叫從屁股縫裡滋出來,安靜的大殿立即如臨大敵似的瞅向這邊。氣體還未擴散,人們好像已經聞到了這輩子最難忘的惡臭。他們捏着鼻子,歪着頭,面色難看的苦苦忍受,但是臭氣很快消融在空氣中無跡可尋,盡在咫尺的介託都沒有聞到朱貪何的傑作。
他同情的說:“甕裡的東西不能吃,那些都是喂家畜的。”介託欲言又止,苦笑着搖頭,曾幾何時,他年少的時候也捧着寶貝似的吃甕裡的溲食,還爲沒人發現而沾沾自喜。如今站在高處看同樣的事情,不免感時傷事。多好年了,又出了個笨蛋。
朱貪何快要哭出來了,他後悔的嗚咽。遠處的鐘聲像綿延流長的江河,滾滾而來,又低吟淺唱的掠過大家頭頂,歡快的轉着圈佔領大殿。
人們不禁屏息凝視,朝拜似的抱拳作揖,恭敬的喊着“掌門師祖”四個字。唯有朱貪何不明禮節的擡頭,引入眼簾的是一個風度翩翩的少年。這人雖然白臉高個,紅脣細腰,皮膚像熨燙過的襯衣,但舉手投足間無不是飽經世事的老頭。他略一皺眉,與朱貪何目光對峙。那雙看似恬淡的眼中泛着凌厲的光芒,猛然刺進朱貪何心裡。
他措手不及,腳下失守,生生跪了下去。朱貪何立即站起來,心道:呸呸,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他忐忑的低着頭,心有餘悸的想着剛纔殺人般的目光,不敢擡頭再看。當臺上傳出“起來說話”時,他還在雲霧裡自顧想着那道目光。
所幸朱貪何還算鎮定,像個沒事人似的該幹嘛幹嘛。
與其他人不同,朱貪何糊里糊塗隨吳望來到大殿,對方只說要見掌門,可沒告訴他掌門的是個爛脾氣,一羣弟子眼巴巴的等他訓完手工,人家卻不慌不忙的聊起天來。朱貪何冷漠的隨處窺視,心思卻死死鎖在掌門的舉動上。他不敢與之對視,只好有意無意用餘光掃視。
吳望憂心忡忡的看朱貪何,他不知道這小子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掌門肯定很不自在。將心比心,被一個神色慌張,像小偷似的人注意,總不是一件愜意的事。他忍不住咳嗽一聲,卻惹來掌門的不滿:“吳師弟有話說?”
吳望嚇得連連搖頭,恭敬的說:“師兄說的太好了,我一時忘情,失禮了。”他冷汗直下,這位師兄愛挑毛病,也愛說教,誰都抵擋不了他無休止的嘮叨。幾個師兄大多都領教過他的緊箍咒,絕對殺人不見血型的。
朱貪何這
才全神貫注的將精力放在臺上,一行七人,代表宇文山七峰。除卻吳望的陪路峰,主峰望韻峰,時逸採所在的南都峰,其餘分別是竹亭峰、北丘峰、氏宗峰以及披寒峰。朱貪何對主峰側峰什麼的沒有概念,但看到他們完全與掌門平起平坐,不禁肅然起敬,側峰峰主肯定也是同級別的高手。當他的目光掃過一圈,落到吳望身上時,又詫異,這個老頭子也能與掌門共座?
這時,掌門似是很興奮的說:“此次入試,涌現了一些德才兼備的弟子。他們來自五湖四海,懷有同一個夢想。他們在少年時期嶄露頭角,成爲一時的驕子。但其餘人也不要氣餒,即使天資再驚世駭俗的人也抵不過用汗水構築的長城。所以我想說,用掌聲歡迎他們的同時,也送給自己,你們是最棒的。”一番無聊的陳詞濫調笑掉朱貪何大牙,掌門太可愛了,用鼓勵小朋友的話賣弄瘋癲,非臉皮巨厚者不能。
大殿立即靜了下來,只聽掌門提高嗓音,洪亮的喊着一個個名字:“何舟瑤,荊墟,鍾原川,雲樽,王麻子,二狗子……”
朱貪何饒有興趣的聽着掌門頗有節奏的腔調,濃重的重金屬味令人陶醉。當他聽到這個時尚的聲音蹦出自己的名字時,他差點丟了魂。臺上聚集了所謂的天才們,當唸到朱貪何的名字,掌門如釋重負的鬆口氣,寬慰的說:“這些弟子,就是大陸上的天才。在歷史長河中,天才不是成功者,但汗水能代表一切。臺下的弟子,你們的目標是這些帶着天才光環的人。下面讓他們做介紹,瞭解一下,這些所謂的天才是什麼樣的人。”
朱貪何完全被忽略。他懵懂的看着高高的臺上,那些滿面紅光的人,自己真的有資格成爲天才嗎,但是憑什麼?
一羣少年報了家名,掌門終於善罷甘休,他自信的說:“相信大家都不認爲他們哪裡算得上天才。這位弟子上臺說一下,你的目標是什麼。”
朱貪何糊里糊塗的上了臺,他不安的張望,在掌門關懷的目光中,他吶吶道:“我,我的目標是守護身邊的人。”他不假思索的說,這才意識到,他與夢想之間是一條多麼澎湃的江河。現在的他,只能希冀的眺望對岸,卻不能履行諾言,“守護”,多麼神聖的詞啊。
朱貪何心事重重的走下高臺,在熙熙攘攘的人羣中,像風吹雨打的浮萍,顯得無助,彷徨。走出大殿的他,心情有所緩解,鍾原川與雲樽已習慣性的走在他旁邊。
雲樽一雙眼眯成了縫,好奇的說:“貪何,我剛纔看到時逸採師姐了。咱們來宇文山還多虧了她,改天一起去南都峰答謝吧。”
鍾原川冷冷的說:“南都峰是非之地,歷來是男弟子的絕境,如果你有自信不被打成死人,大可去好了,別拖着貪何。”他咽一口氣,眨眼看着朱貪何。
朱貪何莞爾而笑,他只有兩個親人似的朋友,所幸他們都在,活的比誰都好。
雲樽皺着眉頭,悶着頭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