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和惆悵交織在朱貪何心頭,他每天都耗費精力,把精神力送出地下,默默觀望着可能經過此處的每一個生命,他對於生命的渴望早就一發不可收拾,他太想活下去了。然而沒有生命從這裡經過,他企盼的目光所看到的是人們從山腳經過,惶恐的繞過荒山,或者乾脆對這裡視而不見。
於是在一個靜謐的夜晚,人們聽見荒山傳來不甘個吼聲,憤怒的嚎叫以及喋喋不休的謾罵,黑黢黢的天空終於拉下臉,謀劃了一場曠日持久的雨,這雨連綿不絕。一直滲透到地底,差點封住朱貪何僅供呼吸的一點縫隙。他嘴裡滿是雨水,泥土像口水似的黏在他身上,朱貪何眯着眼,只能在心裡詛咒。
事情多半是福禍相依。經過雨水的浸泡,朱貪何豁然發現他的手腳可以舒展開來,長時間沒有活動的筋骨咔吧作響,他忍着疼痛勉強運轉起落行手,泥土像傾倒的大廈似的緩緩瓦解。四處飛溢的泥土把朱貪何往上擡,一直擡出地表,他淚眼婆娑,許久之後第一次見到陽光,這個人不由渾身一軟,倒了下去。巨大的壓力從身上卸下的時候,人們總是掩面痛哭,而朱貪何的哭聲已經嘶啞,他張着嘴,向這個世界發出了一聲細若蚊足的氣聲。
荒山有了一條生命,這條生命慢慢的移動。在漫長的路上,他用了很長時間才習慣被陽光包圍,被清風吹拂,被忽遠忽近的叫聲籠罩。他戰鬥過的地方已經被新的泥土掩蓋,雨水抹去了平靜大地上那塊傷痕累累的地方,站在這裡的朱貪何恍如隔世,他滄桑的臉上古井無波。時間給了他一顆平淡的心,現在他要用這顆心尋找明天。
荒山山腳,幾個眉清目秀的小孩有說有笑的守在路上。他們見了朱貪何不由大驚失色,警惕的問道:“你是什麼人,荒山重地不得靠近。”他們擺出一副爲了尊嚴義不容辭捨生取義的架勢。
朱貪何撥開凌亂的鬚髮,微微一笑:“年紀不大,說話口氣倒是不小,荒山是六國之地,我爲六國百姓,爲什麼不能靠近?”
修者皺着眉頭說:“不能靠近就是不能靠近,哪有爲什麼,荒山是我不川嶺的地盤,裡面困着一頭絕世大魔,靠近此山者必死無疑,我等爲一介修士,當然要保護百姓性命。大魔消滅前任何人不的靠近,違者殺無赦。”
“既然保護百姓又要殺無赦,不川嶺真是一羣道貌岸然的畜生。”朱貪何踏出一步,腳底立即聚起一團精純的真氣。真氣順着黏糊糊的土地飛向修士,只聽咔啪一聲,修士的利刃豁然斷裂,在朱貪何的一擊之下,修士也踉踉蹌蹌的往後退。
他不想與無聊的人纏鬥。朱貪何使出修延步,驀然逃出荒山,重回天地的他肆意揮霍着真氣,周邊的草木沙石被他瘋狂的真氣撕扯的漫天紛飛,簌簌落下煙霧似的粉末。
待他鬚髮皆長,真氣亂舞,竟然是這麼個暴風雨後的秀麗風光。朱貪何一路向東,路過崇阿城,經過丘向城,日夜兼程很快到了宇文山。
宇文山下,朱貪何又見到了半
天難得動一動的千年龜,遇見了上躥下跳玩的不亦樂乎的猴子,熟悉度氣息迎面而來,他輕輕的嘆息,深埋地下的他雖然對時間沒有概念,但無盡的寂寞中,他差點忘了世界的樣子,差點把生命都扔在荒蕪的山裡。而現在什麼都是新的,什麼都在記憶中生根發芽,什麼都在悄然變化又與他一成不變的回憶像吻合。
“真好。”朱貪何由衷的感嘆,身負重任的他沒有拯救誰,只勉強讓自己活了下來,他只是在遭遇了一次磨難又找回了自己。
朱貪何像泥鰍似的鑽進陪路峰,回到自己溫馨的茅草屋,一切像往常一樣,牲畜不安的叫着,由遠及近的叫聲在陪路峰飛來飛去,好像千年時光都是這樣度過的,他走出房屋,面對天空,他再次遙望明亮星辰的時候,主峰一抹熹微的光從他在他暗淡的眸子裡越來越清晰。
清晨,主峰成了宇文山最鼎盛的地方,人頭攢動的時刻,一聲聲歡快的叫聲,一句句調侃的戲言,都在這裡匯聚成一首絕唱,一段美妙的樂曲。萬衆矚目的比武終於開始了。
吳望曾經說過,四年一次的比試是宇文山最盛大的賽事,也是各個側峰新老弟子揚眉吐氣,散播聲名的絕好機會,四年前,陪路峰就是在這裡壓倒死對頭,讓當時只有十九名弟子的陪路峰成就了一段佳話。而如今,佳話的後人,朱貪何卻以這樣的面貌出現在宇文山。
他懵懵懂懂的藏在樹上,靜靜看着嬉笑的人羣,驀然間,朱貪何好像又遠離了人羣,他從土裡出來,好像又回到了土裡,周圍的空氣也逼迫他慢慢瑟縮着身子,陽光變的毒辣辣的。
朱貪何哀叫着逃離主峰,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想要什麼,該做什麼,能做什麼,他只能節節後退,像個剛學會走路的孩子。他的手腳被自己束縛,最後,這個不知所以的人落荒而逃,跌跌撞撞朝黑暗中遁走。
身後響起掌門興奮又充滿憤怒的叫聲。“看那,世界又正常運轉起來了。”朱貪何繪聲繪色的自言自語道。腳步不由自主停了下來,他的目光停在高臺上,那個形容肅穆的老頭。
吳望目光矍鑠,頗具威嚴的向下掃視,好像在他的眼裡什麼都是一樣的。爾後我側過頭,與略顯憔悴的湘楚低聲交談了幾句。朱貪何對他的最後一瞥便定格在這裡。他邁着小小的步子,漫無目的的走着,腦子裡一片空白,他不知道需要面對什麼,四年時間裡,自己完全被拋棄了,好像他的存在與消失根本就是無足輕重的事。
看似平靜的吳望,喉嚨裡發出的聲音確實顫顫巍巍的:“師妹,人堆裡有朱貪何的氣息。我舊傷未愈,你替我鎖定他的位置。”
湘楚慢慢看着吳望說:“萬千人中想要鎖定一個人可不容易,何況我與朱貪何只見了幾面而已,不熟悉他的氣息,若是找下去,無異於大海撈針。倘使朱貪何在宇文山上,總會出現,如果他不願出現,找到了又能怎樣。”湘楚欲言又止。四年時間裡,宇文山多多少少也派了些精明能幹的弟子,終是
沒有下落,朱貪何的死幾乎是大家的共識,只有吳望,何舟瑤,雲樽不肯相信而已。
她緩緩閉上眼,想起四年前的一戰,不川嶺與具酒山相互勾結,隻手殺死鍾原川,又將方圓百里的地方死死封鎖,致使吳望身受重傷,殘喘逃回,宇文山不敢言而敢怒,近幾年的門派爭端讓這個六國大派分身乏術,最終只能認栽。
吳望鬱鬱寡歡,四年來竟是修爲停滯,傷勢不見好轉。今天聽到吳望這番話,湘楚道是吳望懷恨在心,對當年的事耿耿於懷。
不知不覺來到後山,朱貪何依稀記得當年偷蛋的蠢事,他莞爾一笑,憑直覺真找到了那個洞穴,一番踟躕的揣度,他躍上懸崖,眯起眼窺去,洞中兩頭妖獸相偎在一起,轟隆隆的打着鼾,溫潤的氣浪吹氣陣陣煙塵。透過迷濛的霧一樣的煙塵,朱貪何躡手躡腳的靠近,以他現在的技藝完全不用害怕被妖獸襲擊,他細細打量着洞中的模樣,深處仍是滿地寶貝,簇擁着一枚光滑如美玉似的蛋,雖然被衆多寶貝圍繞,這枚蛋的光芒還是蓋過了衆多閃閃發光的奇珍。朱貪何被它吸引,心道:真的已經過去四年了嗎,這蛋還如最初那般動人。當日大家得不到的東西今日誌在必得。
正當他下定決心幹一票的時候,洞外傳來嚶嚶的啼叫,叫聲婉轉如孩童哭泣卻多少透着輕鬆自在的感覺。朱貪何尋聲望去,兩頭小獸煽動着皺巴巴的翅膀向這邊飛來,嘴上叼着垂死掙扎的野豬。他不由頓了頓,急忙找地方藏了起來。
但他藏錯了地方,身旁灰不溜丟的石頭豁然動了起來,笨重的身子來回搖晃,與兩頭碩大的妖獸一齊發出深沉的鳴叫。朱貪何大吃一驚,恍然想起當初可是看到了三頭幼獸,洞外飛回來的是兩隻,他藏身之地莫不就是第三隻幼獸。朱貪何連忙倒退,生怕發出一點聲響,妖獸的鳴叫震的他耳膜發脹,朱貪何腳下一空,斜斜跌了下去,身子與諸多寶貝碰撞在一起,相貌美妙的音符叮咚作響。
妖獸的注意力終於被這個笨蛋吸引,三雙幽藍的眼睛像毒蛇似的朝這邊望過來。他屏住呼吸,蜷縮在寶物堆裡,心道:老天保佑,不要被這些傻大個發現。他緊緊帖子一快牆壁似的圓環。這枚圓環大的嚇人,足以國主朱貪何瘦弱得到身子。
爾後,他隨着圓環飛了起來,在寶物的海洋中像一枚窄窄的舴艋舟上下顛簸,左搖右晃,上躥下跳,時而飛到半空時而原地打轉,時而像沒頭蒼蠅似的裝來撞去。他暈頭轉向,快要嘔吐出來了。
鳴叫聲再次響起,朱貪何的終於又落在寶貝堆中一動不動。他唱出一口氣,試探着伸出半個頭,緊張的向洞外張望,無頭妖獸圍着一頭奄奄一息的野豬轉來轉去。這些龐然大物似乎對野豬不怎麼感興趣,而野豬確實對他們很感興趣。
中心落到地上的野豬爬起來便瘋狂的向野獸撞去,撞到他們寬大的翅膀,立即彈了回去,野豬累的喘着粗氣,野獸倒是始終如一的慢悠悠的轉折,絲毫沒有受到野豬困獸的影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