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貪何終於舒舒服服的做回了自己,轎中的生活固然很好,但不屬於他,浮華散盡,他終於又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下人。
不過,當他見到雲樽,那種主僕的距離一下子破裂。站在他面前的是從小到大的朋友。同他跋山涉水,歡聲笑語,同甘共苦。
雲樽帶來了一個不好的消息。從義莊回來之後,他總是夢見一個場景:“那裡簡直是一個黑暗的世界。都是墳墓,都是死人,有的還沒來得急掩埋,蟲子便在上面亂竄。連土地也被那種怪異的氛圍染成昏暗的顏色。”
他掙扎着,似乎努力回味:“有一個不知道算什麼的東西,總是出現在墳墓中,一遍遍的重複着‘替我報仇’這樣的話。等我醒來卻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雲樽沮喪的低下頭,檢討似的抓着頭髮,他的眼神飄香遠方,但遠方空無一物。
朱貪何伸出手,慢慢的放在他肩上,放緩聲音說:“少爺,不用擔心,有我呢,我不會眼睜睜看着別人糾纏你。夢裡還有什麼嗎,全說出來就好。”
雲樽泄氣的說:“貪何,我是不是很沒用,竟然被一個奇怪的夢搞的神經兮兮的。”他自嘲着,微微閉上雙眼。
朱貪何看見他的眉頭聚在一起,堆成小山,擠在臉上,也跟着愁雲籠罩。
鍾原川對朱貪何說過,雲樽體內的惡鬼是個大人物,一般修士對其不起作用,但這個惡鬼對雲樽的身體沒有興趣。現在想來,雲樽所做之夢大概就是惡鬼想做之事。“復仇嗎,既然惡鬼有想做之事變不怕他對雲樽不利了。”
對於惡鬼的存在,雲樽恍然不知,誤入某種怪圈的他神情恍惚。都有些不正常了。
這晚,朱貪何坐在房頂,百無聊賴的望着遠方。他可能要對這個養育了他十幾年的地方說再見了,去更遠的天,到更廣闊的世界,走更長的路。他必須成爲修士,然後救雲樽於水火。只有這樣,才能心安理得。
鍾原川才匆匆趕來。他萎頓的爬上屋頂,氣喘吁吁的問:“找我幹嘛,放了那麼多信號彈,不怕把房子點燃?”
朱貪何沒有心情談及房子,簡略複數雲樽的夢,心情沉重的說:“那個夢,應該有所指吧,惡鬼有未完成的心願,如果咱們幫他完成,雲少爺便少去一絲威脅。”
鍾原川提高嗓門打斷他的話:“確實有未完成的心願。如果我們替他完成心願,也難保惡鬼會乖乖從雲樽體內出來。除了頂級靈體,一般的都是寄居在某個載體中。惡靈離開雲樽,還會找另一具容器,何況那不一定願意重新找容器。”
鍾原川迎上朱貪何焦急的目光,後者一陣恍惚,問道:“難道只能靠修爲高強的修士才能救雲少爺嗎。”
鍾原川不假思索的點頭:“必須如此,不管結果如何,都是雲樽的命,你還是不要橫加干涉爲好,有違天地法則
。我身爲修士,不能輕易改變別的命運。與我密切相關的你,也請你不要肆無忌憚的干涉別人的生活。”
他話鋒一轉,對朱貪何說:“你該關心的,不該是別人。比起雲樽,你體內的毒氣快要發作,難道一點都沒有覺察?”
“是說我嗎,我體內有毒氣?”朱貪何並不驚訝。他根本沒有忘記義莊發生的事情,恐怖的鬼臉,趴在他脖子上的蟲子,似乎永遠沒有盡頭的長廊。一切的一切恍如昨日。他甚至還清楚的記得雲樽那張蒼白無助的臉,那雙被恐懼淹沒的雙眼,“我體內的毒氣擴散了?”
鍾原川深沉的看着朱貪何,在後者臉上沒有一絲惶惑與無助:“看來你知道自己的情況了。爲什麼不告訴我。那些毒氣已經不能再耽擱了,否則你會走向墮落,最終成爲一具行屍走肉。難道你不替自己擔心嗎?”
朱貪何稚嫩的臉上不禁抽搐:“不知道。我不知道死是什麼,但我不能眼睜睜看着雲少爺處於水深火熱中不管不顧。我是雲少爺的侍從,應該守護他。”
鍾原川憤怒的大叫一聲,罵道:“你腦子裡想的是什麼。現在是你更危險。如果不及時挽回,你就是一頭喪屍了。知道什麼叫喪屍嗎。就是一堆見誰都啃,沒有意識的東西。就是邪物,人人得而誅之的東西。”
鍾原川真的上躥下跳,對朱貪何卻無可奈何。自從他見到朱貪何,一眼就看出這個人的潛質,是個有天賦的少年,做事沉着,又講情分。這幾年時間,他深深傾慕朱貪何,也知道朱貪何的愚忠,卻想不到愚忠到這個地步。
鍾原川慨然長嘆,固執,對於朱貪何來說是致命的,鍾原川瞭解他,便不再憤懣:“那你打算怎麼做,今晚叫我來,該不會只是跟我討論雲樽做的夢吧。”
朱貪何嘿嘿點頭:“這是主要目的。還有一個原因。我想我得離開岡澤城了。雲少爺體內的惡鬼。我想親自了結他。”
鍾原川終於提起精神來。興致勃勃的問:“你要求道修仙?我一直苦口婆心的勸你修道都沒有成功,什麼讓你改變了主意?”
朱貪何只是笑。鍾原川立即就明白了,鬱悶的說:“我知道了,又是爲了你的主子。雲樽可真是好福氣。有你這麼個忠實的追隨者。但你走了。他怎麼辦。萬一你修成正果之前,那小子忽然掛了可怎麼是好?”
“有你在。我放心。”朱貪何早想好了後事。雖然鍾原川不是很靠譜,總比沒有強。
“不成。我也要拜師學藝。當初因爲你不肯離開岡澤城我才呆在這裡的。以我的本事,還怕沒有地方去,一個堂堂正正的修士。走到哪裡都吃香。你走我也走,帶上雲樽倒是可以。要我保護他。挺難的。”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不覺過了大半夜。朱貪何到底沒能說服鍾原川,鍾原川一直堅持要隨他離開岡澤城。最
後。鍾原川做除了妥協,如往常一樣。大家各讓半步,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帶上雲樽一起跑路。”
這個提議一出。朱貪何愁腸百結。不是不想,是不道德。從此雲老爺沒了兒子。李小姐沒了夫君。偌大的岡澤城再也見不到雲樽的身影。衆星捧月般的雲樽怎麼受得了到處漂泊的苦。朱貪何想一個怨婦,想到各種苦難與不幸。並且強加到雲樽身上。一向機靈的他呆愣愣的令人髮指。
後來。鍾原川不再說話。他有任務在身。不會呆這兒太久。朱貪何從屋頂鬼鬼祟祟的溜下來時。正好遇見了雲樽。這個蜷在牆角的少年正以一種百感千愁的目光看着他。
朱貪何一下子沒了方向,結結巴巴的說:“少爺,您什麼時候來的。”
雲樽儼然成了一座雕像,矗立在那裡。連喘息聲都被和煦的風吹得無影無蹤。這座雕像沒有真的死,他長吸一口氣。耗盡渾身力氣吐了出去,釋然的說:“貪何,沒事的。我最後悔的,是我的好朋友被我耽誤了這麼長時間。我的事情,讓我自己解決吧。一會我向父親索回你的賣身契,我可不想再成你的絆腳石了。”
朱貪何黯然神傷,這不是他要的結果,但云樽已經走遠。背影過後,是滿地寂寥的腳印。陽光以一種匪夷所思的角度傾瀉而下。照在朱貪何細長的脖子上。那裡的皮膚已經變成灰色,形成一圈漣漪似的光斑。他情不自禁摩挲着這個光斑。
朱貪何沒有想到一隻蟲子的憤怒竟然能讓一個人瘋掉。他更不能接受的,是這個無趣的傷疤打碎了他原本的生活。朱貪何稍一用力,脖子上的傷口如同塌陷似的凹進去,放佛被蟲子啃食乾淨的果實。
其實,還有更令人意想不到的。雲樽在聽到自己體內的惡鬼時,沒有驚慌也沒有恐懼,更沒有失落或灰心喪氣。相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爺很開心。別人談論江湖的時候,他只是一個孩子,等他長大一些,江湖依舊離他很遠。等到現在,他大着膽子探尋義莊,也是想體味一把冒險的感覺。其實他不是特別想要什麼,什麼都不想要,只是想與人不同而已。並且他所理解的與衆不同,就是不食人間煙火,漫天亂飛,偶爾在人前炫耀一下。
雲樽面對朱貪何的那番話也是提心吊膽。他真怕朱貪何說些垂頭喪氣的話,萬一大家不帶他玩,那可比被惡鬼生吞活剝更難受。轉身離開,不是選擇走遠,而是彌補人生。
雲樽歡樂的上竄下跳,搖擺着雙臂,心道:這些終於有機會出去玩了。
與他的想法不同,朱貪何自不必說,鍾原川也沒有因爲離開這裡表現出絲毫興奮,這裡有它想要得到的東西。幾年來,他努力修煉,不斷挑戰自己,始終沒有得到寶貝。義莊只是這個古老城市的冰山一角。更龐大浩瀚的寶貝在更深處。如果一走了之,等於拱手把寶貝讓給別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