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隔壁房間的桌子上,早餐已經擺好了。巨大的火腿一節一節地擱在鍛鋼的盤子上。厚實盤狀的奶酪堆疊在一起,形成了令人垂涎的紀念碑。大塊大塊的矮人面包,黑乎乎的,帶着酵母味,在桌子中間堆積起來,如同一座山脈。
空氣中瀰漫着啤酒的味道,那桶啤酒已經打開了。白恩看到格雷羅根和斯諾瑞蹲在巨大的火堆旁,大口大口地喝着啤酒,把食物塞進嘴裡,就像他們剛剛聽到即將發生饑荒的消息一樣,當然,白恩對此並不感到驚訝。
瓦里克看着他們,彷彿他們隨時都要表演新的英勇奇蹟。他的金屬皮面書就放在手邊,以防他需要隨時記錄下來。他戴着一副新眼鏡,白恩現在才意識到這副眼鏡是模仿他叔叔那副眼鏡仿製的。
除了白恩所熟悉的幾位之外,還有另一個矮人也在場,白恩沒有認出他來,他也沒有馬上用矮人的方式把他介紹給大家。他只是狐疑地瞪着白恩,好像在等着他偷刀叉。白恩沒有理會他的怒視,走到桌邊,自己動手拿吃的。然後他發現這是他吃過的最好的東西之一,他馬上就把對食物的讚美說了出來。
“你最好再喝點啤酒,年輕的白恩。”斯諾瑞建議道。“那味道更好。”
白恩不喜歡有人稱呼他爲年輕人,不過到了他現在這個歲數,似乎這點也不那麼重要了,更何況眼前的矮人恐怕已經活了幾百年。於是他說道:“現在喝酒還爲時過早。
“已經中午了,”格雷羅根插話更正道。
“年輕的白恩,你已經睡了兩個晚上了。”斯諾瑞說。
“一分鐘的浪費就像一枚銅幣的浪費。”那個白恩不認識的矮人嘟囔着說道。白恩轉過身來看着他。他看到這個矮人比大多數矮人還要矮,但也比大多數矮人寬。他的鬍子又長又黑;他的頭髮剪得很短,從中間分開,貼着頭皮。白恩覺得如果對方的鬍子不是那麼長,而是隻留脣上部分的話,這個造型確實相當熟悉。
那個矮人的眼睛銳利而銳利。他那嚴肅的黑色上衣和褲子雖然顯然做工很好,卻是又舊又補過。他的高統靴看起來很舊,但擦得很亮。金屬板保護腳後跟免受磨損。他很胖,臉上有一種肉的感覺,這讓白恩想起了他在法塔林島認識的其他富商。他建議大家到設備齊全的會客廳裡大吃一頓,在那裡討論正經事。這個矮人在說話的時候,手在腰間摸索,似乎在不停地查看他那扁平的錢包是否還在。
白恩向他鞠了一躬。“白恩-法塔林爲您效勞,也爲您的家族效勞。”或許是對方身上那種精明商人的氣質,讓白恩下意識地用上了和法爾海姆商量好的家族名。
“奧格爾-奧格鬆。”那個矮人說着,鞠了一躬。“你不會和海德堡的法爾海姆-法塔林有聯繫吧,年輕人?”
白恩一時覺得有些不舒服,即使現在年輕人對於他來說多少算得上是稱讚,但是被不熟悉的人用類似口吻說出這個詞,仍然令他火大。但他畢竟在說出法塔林這個假冒的家族名之後,就代表了法塔林協會。於是他強迫自己平靜地面對着奧格鬆的目光,說道:“那是我的兄弟。”
“我之前和他有過良好的生意往來。你兄弟對做生意很有頭腦——對一個人類來說。”
這個矮人近乎輕蔑的語氣讓白恩怒不可遏,但他仍然保持冷靜,提醒自己在這裡還是個陌生人。在一個滿是脾氣暴躁的矮人的城堡裡隨意生氣是不行的,這些矮人可能都是這個陌生人的親戚。
“如果他想跟你做生意能賺到錢,他就必須這樣做,奧格爾-奧格鬆,”格雷羅根出乎意料地說道。
“奧格鬆是個有名的守財奴。”斯諾瑞也高興地說道。“斯諾瑞知道,當他從錢包裡拿出一枚硬幣時,連硬幣上國王的腦袋都會眨眼。”
兩個棄誓者聽到這個古老的笑話,哈哈大笑起來。白恩不知道他們已經喝了多少了。奧格鬆的臉變紅了。他看上去好像想生氣,但又不敢。
顯然,格雷羅根和斯諾瑞都不關心他的財富、他的影響力和他的親屬。這讓白恩又一次思考起那個問題,一個人如何才能不受限制的在一個世界裡隨性地活着。
或許這個問題太深刻,但就像當年他們曾在黑塔的廚房裡討論過的具體問題一樣,當你受到一個人,甚至可能是一個小人物的輕蔑和侮辱時,你應當怎麼做。法爾海姆或許是所有人最隨性的,他認爲這讓看他當時的心情而定。也許他會放過他,也許他會讓對方受點苦。
夜梟則認爲只要和榮譽無關,他就會無視掉。但每個人對於榮譽本身的看法不同,每個人堅守的榮譽準則也不同,因此並沒有真正的答案。
迪恩則認爲該狠狠地教訓對方,只爲了防止未來更多的人對自己做出這種事。安塔拉特姆大體上贊同法爾海姆,不過他認爲如果要動手,就要乾乾淨淨地解決。
阿門加農則是唯一一個認爲這種事毫無意義,人生太過短暫,沒有時間和精力花費在這種事上,否則一生都要投入其中。而最諷刺的是,所有人裡,只有阿門加農因爲他的血統,能活得比其他人都要久。
事實上,考慮到夜梟死了,白恩不確定其他人還能活多久,但沒準阿門加農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會比所有人加起來獲得還要長。
白恩暗暗嘆了口氣,在他更年輕的時候,他也會思考自己面對一個人不友好的態度甚至是侮辱時會做什麼。睚眥必報似乎看上去是個好選擇,如果不需要承擔相應的責任的話。
同時白恩想到一個不靠譜的答案,關於如何不受任何限制的在一個世界生活。或者恐懼也許也會讓人對自己保持尊敬的態度,同時讓人們遠離自己,從而達到不受限制的生活。
但是這個世界上像格雷羅根和斯諾瑞的人或許並不少,如何能讓這些人對一個人保持恐懼呢?力量嗎?即使是擁有神一樣的實力,但面對格雷羅根這種人時,如果他看不順眼一樣會選擇反抗。
同時話說回來,如果一個人真有神一樣的力量,還會在乎這些嗎?人類會在乎螞蟻的侮辱嗎?想到這裡白恩自嘲地笑了笑。或許就像某個人說過的那樣,當你憤怒的時候,只是因爲你對此無能爲力。
“從來沒有一個人是靠花錢致富的。”就在白恩陷入自己飛速的思考時,奧格鬆傲慢地說,然後轉身大步走回另一個房間。
瓦里克看了看離開的奧格鬆,又轉頭看了看白恩,接着飛快地把目光移動格雷羅根和斯諾瑞身上。
白恩突然笑了起來,他突然明白了這個問題的答案。一個人能在世界上不受限制的生活嗎?想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答案是不能,因爲就算你是神,也總有類似格雷羅根這樣的人,他們不在乎一切世間的威脅,只是單純的因爲看你不順眼便會反對你,阻礙你。
除非真的有一個神明,可以讓全世界的生靈全部無條件地服從。但那將會是怎樣的一個世界?白恩覺得,也許那就是死神所在的世界,只有毫無意識亡者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