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箭!放箭!”
惠特曼爵士在頭頂揮舞着劍刃,火把的光芒在鋼鐵上閃爍。在籠罩着墓地的不自然的黑暗中,騎士的劍像一面旗幟,把農民吸引到他的位置上。他冒着被砍一刀風險回頭看了一眼,試圖穿過黑暗,看看有多少人正在從陣地上挪動,增援四面受敵的南翼。
太少了,太慢了,惠特曼爵士確定這一點。大多數村民甚至從未參加過酒館裡的鬥毆,更不用說真正的生死搏鬥了。他看見有幾個人嚇得癱倒在地,像嬰兒抓着母親一樣,緊緊地抓着溝渠的牆壁。要是當地的貴族們聽了他的話就好了。要是他們派來幾十個士兵和幾個騎士就好了。
惠特曼爵士責備自己的想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抱有希望是沒有用的,也沒有理由因爲害怕而責備受驚嚇的人。一切都在諸神的手中。
血鷹公爵突然不聲不響地發起了進攻。阿諾的一個朝聖者第一個看到了他們。那人正好離開戰壕去解手,隨後他急急忙忙地回到防禦工事後面,嘴裡嘟囔着一羣死人正從吉瑞爾村走出來。很快,第一個殭屍就出現在他們火把射出的閃爍的光芒中。
飛出去的箭矢擊倒了幾隻腐爛的生物,但即使是它們墜落的樣子,也無聲無息,而且動作奇特,更像是一個破碎的木偶,而不是一個垂死的人,這讓農民的弓箭手感到恐怖。隨着每一次凌空抽射,他們的射擊變得更加不穩定和不精確。起初,他們的箭術準確得令人讚歎,但後來卻變得像任何一個咯咯笑的瘋子一樣雜亂。爲了讓弓箭手們把箭射向迎面而來的敵人,惠特曼爵士和阿諾被迫維持着一連串的命令。
儘管他們射得很雜亂,但當他們的敵人到達土牆的時候,對面殭屍的隊伍已經變得相當稀疏了。亡靈笨拙地摸索着柵欄,試圖爬過鬆軟的泥土。蹲在戰壕裡的農民和朝聖者們站了起來,農民們把長矛刺出戰壕,刺穿這些腐爛的生物,這樣,手持棍棒和狼牙棒的朝聖者們就可以擊碎它們腐爛的頭骨。
惠特曼爵士本以爲他們會守住陣地,直到殭屍後面出現了第二波攻擊者。這些是沒有肉體的人類軀殼,從他們古老的墳墓裡挖出來的活動骷髏。他們的盔甲比殭屍穿的破衣和碎布更重也更完善,每個瘦骨嶙峋的拳頭裡都有一把鋼劍或一把鐵矛。不管在人還是武器數量上,這些骷髏比惠特曼爵士的人強多了。
當惠特曼爵士越過行進中的骷髏隊伍,發現他們隊伍後方那可怕的將軍時,他感覺到自己的血都涼了。那個將軍騎着一匹幽靈般的駿馬,馬身上掛着塗成深紅色的馬凱,紅色的盔甲在火炬的照耀下閃閃發光。惠特曼爵士注意到那匹馬上那位兇狠的主人發現農民們向惠特曼自己逼近時,那個怪物的臉被扭曲成了一副充滿邪惡快樂的面具。
惠特曼爵士對亡靈並不陌生。他以諸神的名義發誓,在布爾坦尼亞和其他地方,他與它們的邪惡勢力作戰。他已經潛入了幾個吸血鬼的地下墓穴,給他們帶來了奈塔爾的正義。但這個怪物不同於那些墓穴的怪物,這是一個與衆不同的怪物,它的功績縈繞了阿基坦幾十年。這不是黑夜中無名的怪物,這是血鷹公爵,一個黑色的傳說回來探望他的仇人,完成他對生者的復仇。
幾十年來,惠特曼爵士第一次感到恐懼在血管裡涌動。他從東向西掃視了一下,發現墓地兩邊都沒有受到攻擊。也許還有時間逃跑。他可以下令撤退,讓阿諾和他的朝聖者們在其他人逃跑的時候打一個後衛。
隨後這個想法使他感到羞愧。這關係到的不僅僅是他的生命和榮譽。血鷹公爵必須被阻止進入禮拜堂,否則他們全部人都要付出自己的生命。現在,這個怪物只是他們的威脅。但如果他能找到那些曾經被擊敗的騎士部下的屍體,血鷹公爵就會對整個布爾坦尼亞構成威脅。
惠特曼爵士在頭頂揮舞着他的劍,向農民的弓箭手大喊,讓他們把箭射向迎面而來的敵人。但他等了很長時間,才聽到第一支凌空而落的箭矢發出的聲音,他立刻就轉身向壕溝走去。在一具殭屍和一具骷髏的聯合攻擊下,當村民倒下時,他衝過去保護一名叫皮爾斯的農民。當殭屍把他按倒在地,腐爛的手指抓着他的外衣時,他驚恐地大叫起來。這具骸骨舉起一把鏽蝕的青銅斧頭,準備砍死這名尖叫的男子。
黑衣服的惠特曼爵士像亡靈一樣無聲無息地撲向怪物們。他的劍猛擊在骷髏的手臂上,把它劈成兩半,斧頭和前臂在黑暗中旋轉着消失了。在同樣殘酷的掃蕩猛擊中,惠特曼爵士用他的武器尖刺穿了殭屍的頭皮,像打開一罐發臭的果醬一樣打開了腐爛的頭顱。那怪物渾身發出顫抖,癱倒在農夫身上,油膩膩的腦漿順着那張腐爛的臉往下流。惠特曼爵士用他的刀刃向後掃了一下,砍斷了它的脊骨,使它在戰壕的地板上抽搐着,徹底解決了這具被繳械的骨架。
獲救的農民從一動不動的殭屍下面爬了出來,他的臉嚇得發白。那個人甚至沒有看一眼他扔掉的長矛,而是轉身尖叫着跑出戰場。
惠特曼爵士看着那個逃跑的人跌跌撞撞地穿過墓地。他不能因爲這個人的恐懼而責怪他,因爲那樣做可能會毀掉他們全部的人。他對這些完全不懂戰爭藝術的農民的期望是有限的。
騎士注意到墓碑間有動靜,很快就忘記了逃跑的農夫。這不是人類那種有益健康的奔跑,而是令人厭惡的非人動物的狂奔。惠特曼爵士非常熟悉亡靈的活動方式,所以他能辨認出食屍鬼的獸性奔騰。
他詛咒自己是個傻瓜。他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血鷹公爵身上,把他當作一個怪物,忘記了他首先是一個男人,一個曾帶領軍隊作戰的男人。對方的看似無心的攻擊並不是一個怪物的不假思索的攻擊,而是一個戰術家精心策劃的佯攻。當惠特曼爵士集中兵力擊退血鷹公爵的進攻時,騎士已經爲那個怪物更爲敏捷的奴隸從後面進入墓地開闢了道路。
“阿諾!”惠特曼爵士喊道。“我們被從後面襲擊了!衝啊!撤回到禮拜堂去!”
騎士的命令一定被血鷹公爵聽到了。立刻,進攻的強度增加了,這些沒有心的怪物更加的兇猛了,一種野蠻的生命力注入了骷髏和試圖佔領戰壕的殭屍身體。一個穿着朦朧的白色長袍的幽靈出現在弓箭手中間,當她張開嘴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尖叫時,她美麗的臉被腐蝕成一個斜斜的頭骨,把人們嚇得跪倒在地。
惠特曼爵士雙手緊握着頭盔,試圖擋住女妖的尖叫。即使她的尖叫聲像一塊滾燙的鐵一樣刺入他的大腦,騎士也不會動搖。他毅然轉身向教堂跑去。
他的劍揮了出來,砍斷了一個正在吃朝聖者屍體的食屍鬼的脖子。食人者倒在受害者身上。另一個食屍鬼站了起來,她的下巴上滿是血,一個人的腳趾夾在她的尖牙中間。惠特曼爵士擡腳踢了出去,他的靴子把那傢伙的臉打得稀爛。食屍鬼像一隻受傷的惡狗,嗚嗚地叫着跑開了。
惠特曼爵士轉過身去,離開了那野蠻的場面,繼續朝禮拜堂衝去。他看見一個穿着破舊的黑外套的瘦骨嶙峋的人站在禮拜堂的臺階前,他的手臂伸向鐵門。這裡沒有食屍鬼,只有一個人。惠特曼爵士的五臟六腑充滿了憎恨。只有一種人類會墮落到足以與那些怪物和食屍鬼來往的地步。一般說來,騎士儘量保持對殺戮的冷靜,但殺死死靈法師是一種快樂,再虔誠的平靜內心也無法平息的快樂。
當惠特曼爵士走近教堂時,另一對食屍鬼從他們的同類食物中蹣跚而出。他的劍刺穿了一個怪物的肩膀,拔出時發出吱嘎的聲音,留下那傢伙橫躺在墳墓上,鮮血從食屍鬼破裂的血管裡噴涌而出。第二個怪物向他撲來,長長的爪子張開,試圖撕扯着騎士的肉。惠特曼爵士從食屍鬼的猛撲下轉過身來,當那頭野獸從他身邊掠過時,他的劍猛地劈了下來。那把劍從食屍鬼的背上砍了過去,在它的腰部以上把它劈成了兩半。這個殘缺不全的怪物的衝力使它的兩半身子在墳堆裡滾來滾去。
傑佛裡驚慌地轉過身來,注意到那個黑衣的冷酷騎士走了過來。死靈法師在他面前舉起雙臂,幾乎是在懇求。惠特曼爵士無動於衷。他能感覺到那個邪惡的法師身上積聚的力量。他把劍指向傑佛裡,清楚地表明惡人不可手下留情。
死靈法師冷笑了一聲,然後釋放了他施的咒語。惠特曼爵士感到胸口一陣劇烈的灼燒,他身上戴着的烏鴉小護身符變得通紅,燃燒着能量,吸收着針對騎士的黑魔法。當惠特曼爵士繼續向教堂走去時,傑佛裡的冷笑變成了恐懼的表情。
突然,一個新的對手出現在了惠特曼爵士面前,一個可怕的身影從教堂的陰影中蹣跚而出。當這具身着盔甲的骷髏舉起生鏽的劍,像騎士發出挑戰一樣向他敬禮時,惠特曼爵士猶豫了一下。在這位骷髏領主頭顱的凹槽裡閃耀着的巫術火焰中沒有人性,但是這個人的某些影子仍然在怪物的骨頭裡徘徊。
惠特曼爵士沒有屈尊回答亡靈騎士的敬禮。這種禮節是爲活人準備的,不是爲亡靈準備的。騎士反而向這個骷髏怪衝去,他的劍在空中閃着一道致命的弧線。惠特曼爵士的劍掃過敵人的肩膀,那傢伙在閃避攻擊時表現出出乎意料的敏捷。而當亡靈騎士生鏽的劍以如此大的力量劈在惠特曼爵士的盔甲上時,盔甲幾乎從緊固件上被撕裂下來,接着這個沒有血肉的骷髏衝着惠特曼爵士咧嘴一笑。
接着是一場殘酷的決鬥,人與怪物,活人與亡靈。這兩個戰士以同樣的技巧戰鬥。但在這場可怕的決鬥中,技巧是最不公平的。隨着幾秒鐘變成幾分鐘,惠特曼爵士的精力開始衰退。肌肉的緊張,肌肉的疲勞,傷口的疼痛,這些都開始削弱騎士的技能。對失敗的恐懼折磨着他的每一個念頭,玷污了他劍術的純潔性。如果他倒下了,惠特曼爵士知道禮拜堂會被佔領,血鷹公爵就會恢復他那骯髒軍隊的醜惡生命。
但亡靈騎士沒有受到這樣的干擾。它的肌肉是塵土,它的肉體只是模糊的記憶,它的傷口只不過是無情的骨頭上的裂痕。它心裡沒有恐懼,只有主人發出的不可侵犯的命令。每一刻,惠特曼爵士都在變弱,但這位亡靈騎士的力量卻始終如一。
最後,柯比寧爵士的劍滑過了惠特曼爵士的防守。生鏽的劍穿了活人騎士的腋窩,深深地刺入盔甲內的身體。當受傷的惠特曼爵士倒在它腳下時,柯比寧爵士扭斷了他的劍刃。骷髏冷酷地舉起劍,向那位受了致命傷的騎士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