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間事了,慕容夕已無待下去的理由。不過在離開之前,她還要去沈彥之墓前看最後一眼——京城路遠,這一去,再回來不知道何年馬月。
慕容夕什麼都沒帶,只買了一罈花雕。沈彥之活着的時候,對其讚不絕口。墳墓前很乾淨,紙錢經過幾番雨打,蔫蔫的陷進了泥土裡。慕容夕毫不介意,席地而坐。望着墓碑微微有些發愣。
這墳堆也是奇怪,四處乾淨,只有頂上,長了一株直挺挺的樹,孩童小手指般粗細,說是樹,不如說是草。
就像沈彥之,生前也如這般,身正影直。慕容夕眼眶有些發紅,將泥封拍開,扯了扯嘴角,努力做出一副輕快的模樣:“大哥,我來看你了,不知道帶什麼給你,你在的時候,就常誇花雕,所以,就帶了這一罈酒過來。”
濃郁的酒香味從壇口涌出,慕容夕極少喝酒,卻也剎那間有種醉了的感覺。喃喃道:“怪不得大哥喜歡。”
她一手提起壇口,一手捧住壇底,將酒水一路從墓前淋過去。水滴聲聲,和着遠處松濤陣陣,宛如沈彥之暢快的笑聲。
“大哥……”慕容夕低低地道:“你不要覺得孤單,阿夕陪你喝。”
說着,慕容夕舉起酒罈,一個很少喝酒的人,若是喝果酒,會讚一聲,也不過如此!但是花雕這等烈酒卻大不相同。只覺得一陣烈火從喉嚨開始,一路燒到胸口,所過之處,感官俱倒戈。
慕容夕大聲嗆咳,眼淚沾於睫毛上,面色紅漲,她卻猶不知足,又喝了第二口,第三口……
自己喝一口,往地上倒一次,喝一次,倒一次。嘴裡說着她能記起的所有往事,真的彷彿兩個老友見面,只不過,另外一個,永遠都不會在說話了。
到最後,慕容夕不記得自己說了多少話,喉嚨辣的厲害,像着火了一樣,她勉強撐着坐起身,伸手扶了下頭,吃吃笑道:“大哥,我要回去了,今天就喝到這裡,我跟你約定,往後有時間,再過來看你,帶兩壇,不,帶十壇花雕過來。”
她起身,想將僅剩下的最後一點酒倒在墳頭上,誰知腳下一個踉蹌,身子歪斜,懷裡的酒罈掉在地上碎了,酒液流了一地。
慕容夕愣愣地看着,半晌,薄薄的嘴脣一彎,眼淚掉了下來。風將慕容夕臉上的眼淚抹乾,她蕭瑟的在墳頭站了許久,最終長長的嘆息了一聲。
碎了就碎了吧,覆水難收,人死也再無法復活了。
慕容夕下山的時候,天快要到晌午了,她一路走的挺快,觸目所及,對這座小城滿是留戀,本來對蘇州的印象就不錯,因着沈彥之葬在這裡,更是多了幾分說不清楚的難捨之情。卻也知道,她到了要離開的時候了。
進城之後,蘇州好像也沒什麼變化,卻又不知道哪裡不一樣了。慕容夕有些疑惑,苦苦思索,突地聽到茶館有人談論。
“聽說了嗎,當今皇上要跟趙國公主結親了呀?”
“什麼什麼,是真的嗎,誰說的?”
起先那人神神秘秘地道:“內部消息,我有個侄兒在宮裡當差,他傳出來的消息,千真萬確。”
“怎麼就跟趙國結親了啊,難道是因爲這次皇上打了個勝仗的緣故,那趙國又想趁機打好關係?”
“這裡有個緣故的,你們可還記得,皇上當年還未登基的時候,與趙國便走的有些近,可知,皇上這是報答當年趙國的恩情呢。”
軒轅琛當年爲了奪位,與趙國接了君主借兵一事,並不是什麼機密。吃瓜羣衆不知道內情,但多少會有些流言傳出來。
慕容夕愣在當場。
軒轅琛要跟趙國公主結親,爲什麼她完全不知道。軒轅琛什麼都沒提過。一時站在原地,有些無措。
半晌,慕容夕咬了咬牙,準備進宮一趟。這些都是道聽途說而已,她要親口聽軒轅琛說。
一路走來,她總算知道,爲什麼感覺不對勁了,老百姓閒來無事,對皇室有着天然的好奇心,更何況,是那位坐在最高位置上的人,不說全城都在談論這件事吧,起碼也有四五成的人在說。
慕容夕越聽越心慌,在一些人的添油加醋下,這件事情儼然已經變成了真實的了。她心裡有些慌,當下也顧不得什麼,腳步一轉,往皇宮的方向急步而來。
但理所當然的被攔在了宮外。
慕容夕定了定神,將眼底的急切掩去,力持鎮定道:“我,是皇上召我入宮,有急事。”只是聲音再鎮定,表情還是出賣了她。
“令牌。”侍衛不爲所動。
慕容夕身上並沒有這個東西,她好說歹說,冷麪侍衛就是那句話:“令牌。”沒有令牌,沒法進去。
這會兒,慕容夕去哪裡找個令牌出來。
無奈,她只得先離開這裡,否則,侍衛就該將她當作心懷叵測的人,抓起來了。慕容夕手指捏着掌心,慢吞吞的離開了宮門。
此時是正午時分,頭頂陽光從頭頂直直射下來,將影子拓的小小的。慕容夕的步伐邁得艱難萬分,心頭一陣茫然。
一輛馬車從眼前駛過去,繁複華麗。與她擦肩而過時,她若有所覺,猛然擡起了頭。
車門外垂着流蘇,隨着車身,一搖一晃。裡面坐的應該是位夫人或者小姐,慕容夕眼前忽然冒出一個笑語嫣然的女子形象,她將之想象成了趙國公主。
心頭更煩躁。
手心滲出了汗珠,她毫不講究的往身上擦了擦,若說剛纔是喉嚨火燒,現在便是心頭火燒了。
她回頭看了一眼,那輛馬車剛好消失在宮門後面。慕容夕捏了捏手掌心,確認了一下方向,埋頭急步而去。
六和巷有許多高門大戶,每一戶都是院門深深。其中,尤以一座佔地將近半條巷子的府邸最爲顯眼。府邸院牆高二丈有餘,大門氣勢恢宏,兩對石獅子臥在門口,張牙舞爪的守護着府邸。
大門緊閉,角門是半掩着的。慕容夕走上去,舉手敲門,應門的是一位笑眯眯的老頭子。他眯着眼睛,打量着慕容夕。
慕容夕心裡着急,仍是點頭爲禮,啓脣道:“煩請通報一下,我找公主有要緊的事情。”
她心裡其實很緊張,不知道公主願不願意見她,沈彥之在她心裡佔着很高的位置,人卻因爲她死了,只是,她顧不了那麼多,除了軒轅玉,她想不到有誰可以幫助她進宮。
老頭匆匆出來,將慕容夕讓進去:“公主請您進去。”
慕容夕鬆了口氣。
軒轅玉在內堂,穿着素白的衣裳,臉上脂粉未施,眼下一圈青色,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精神不是很好。她一隻手擱在桌子上,出神的望着茶水發呆。
慕容夕進來,看到的場景就是這樣的。
她乍一見到一身素白的軒轅玉,瞬間想起了沈彥之,心口沒來由的一跳,急切的情緒裡,還摻雜了一絲悲傷。
“公主。”慕容夕走過去,斂衽行禮。
軒轅玉擡眸看到她,指了指一旁的椅子,淡淡道:“坐吧,不用多禮。”
丫頭端上茶水,隨即退了出去。
“你這麼急切的過來,找我何事?”軒轅玉打量着她,語氣有些淡,眼裡的傷痛掩飾不住。她自然清楚,沈彥之的死,與面前的人五官,只是,如果可以,她希望他能夠好好的活在這個世界上,只要知道她活着,哪怕他不喜歡她,也沒有關係。
慕容夕站起身,又是深深的一禮:“不知道公主有沒有聽聞軒轅琛即將與趙國公主定親的消息?”
她沒有拐彎抹角,直接將來意說明。“不瞞公主說,我想進宮一趟,這事我不相信,我想親自問問他。”
軒轅玉其實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了,她手指摸着茶杯發呆,沒有立即回答,面朝着慕容夕,眼神卻透過她,不知道看到了哪裡。
“公主……”
軒轅玉回神,喝了口茶,淡淡地道:“他都要與別人成親了,你還管他幹什麼。”
內堂的角落放有冰塊,就算外面烈日灼灼,屋裡也挺清涼的。
慕容夕擡起頭,直直的與軒轅玉對視,堅定地道:“正是因爲這樣,才更要去問清楚。”
軒轅玉不置可否。
風穿堂而過,將半開的窗戶撞的嘩啦一響。不遠處應該是廚房,濃濃的香味順着風飄過來。軒轅玉站起身,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還沒吃飯吧,先吃飯吧。”
公主府的婆子下人將午飯擺上,府裡只有她一個主子,桌子卻擺滿了,足足十多個菜。看着卻是有些心酸。
慕容夕雖心急如焚,卻也毫無辦法。落座後,拾起筷子吃飯。軒轅玉吃相優雅,坐着如一張優美的畫,不緊不慢的。慕容夕無法,只得陪着她慢慢吃。
“你很急?”
慕容夕一愣,無聲點了點頭,軒轅玉悠悠嘆了口氣,道:“先吃,吃完我再跟你說。”
這麼說,是打算幫她了。慕容夕心下略安,也就將筷子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