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追殺

法常寺外,巫蠱站在寺門前,看着冷非顏遠去。

冷月高懸,雪盞大師說:“到底是誰,非要置她於死地?”

巫蠱轉回頭,說:“雪盞大師,我們樓主這次入宮,恐怕凶多吉少。”他掏出一枚金色的飛燕扣,說:“請大師執此信物,讓燕子巢向一個人求助。”

雪盞大師低下頭,看了那暗器半晌,說:“她已遠遁,如何能救這燃眉之火?”

巫蠱說:“她也許不能解此危急,但是起碼,她能救法常寺。”

雪盞怔住。

巫蠱再不同他多說,徑直下山,追逐冷非顏,向王宮而去。雪盞有心叫住他,然而終究不知名姓。他看了一眼手上的飛燕扣,那令江湖聞名色變的暗器,在朦朧月色下卻有隱隱柔光。他叫了一個沙彌,令他下山,聯絡燕子巢的人。

要找燕子巢的人不難,有流氓地痞的地方就能找到他們的聯絡站。小沙彌立刻下山。

暗夜中的燕王宮,宮燈高掛。冷非顏躍到宮牆上,這時候,封平必然已經佈置妥當,只待她自投羅網。血脂花這樣的東西,一定是放在國庫裡。她不再停留,直接往國庫而去。

封平知道禁衛軍防不住她,但是無論她如何進宮,她的目的地卻是無法改變的。夜已經深了,他幾乎帶了所有禁軍,守在國庫四周。

冷非顏在屋脊上看了一陣,她如今受了傷,如果要硬拼,不但取不回血脂花,反而連自己也會折在這裡。可是沒有時間了。

她正皺眉,突然有個人,一身夜行衣、黑巾蒙面,衝入國庫。

冷非顏一怔,封平也是一怔,隨即大喜,立刻令人放箭!那個人身中三箭,緩緩倒地。冷非顏一怔,封平得意地走過去:“冷非顏,你也有今天?”

他彎下腰,扯下那個人蒙面的黑巾,瞬間變了臉色:“巫蠱?”

話音剛落,冷非顏的劍已經到了他耳邊。他寒毛都豎了起來,之前身上被巫蠱刺出的傷口,又開始流血。冷非顏用力扣住他的傷口,封平一哆嗦,面色發白。

“冷非顏,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夜闖皇宮,挾持禁軍統領?!”他再開口,已經有些色厲內荏。冷非顏笑了一聲,左手用力,封平傷口的血瞬間溼了衣衫,她說:“帶我進去,交出血脂花。”

封平咬緊牙關,說:“鑰匙不在我這裡。”

冷非顏一劍刺入他腹部:“那我留你何用!”

封平腸子都流出來,他趕緊用手捂住,一時之間,痛與恐懼就那麼籠罩了他,他咬緊牙,努力讓自己不在她面前露出懼意,說:“我帶你進去!”

冷非顏一個擡膝,撞在他腹部,說:“少他媽廢話!”

封平本來還有心拖延,這時候也顧不得了,只好來到國庫大門前。國庫的門鑰匙是在四個中常侍手裡,平時要四個人一起開啓。但是冷非顏也有辦法——她手上的劍,可謂是削鐵如泥。

要在門上劃下一個容一人出入的洞,不算太困難。她連削帶砍,不一會兒,已經挖出一個可供一人進出的門洞。可是此時如果她進去了,外面的弓箭手只要守住這個小洞,她就算有三頭六臂,也不一定能出來。

如果放任封平進去,他只要躲在裡面,她就要對付外面數千禁軍。

正猶豫不決,突然地上的巫蠱強撐着爬起來。冷非顏微怔,他折斷身上的箭羽,也不再看她,咬着牙,默默地從門洞爬進去。封平變了臉色,想要說話,看了一眼眼前血紅色的劍刃,沒敢開口。

冷非顏看了一眼他身上的傷,說:“進去之後先開門。”

巫蠱嗯了一聲,每走一步,都滴着血。

等到國庫的大門終於打開,外面禁衛軍已經形成合圍之勢。千萬支箭矢準星都對着這裡,只苦於封平在她手裡,沒人敢輕易放箭。冷非顏帶着封平進了國庫,血脂花放在各類珠寶之間,如雪盞所言,通體血紅,在一個水晶瓶中,以清酒養着,十分容易辨認。

巫蠱擡腳就要靠近,冷非顏說:“小心機關!”

話音未落,只見兩邊牆體震動,萬箭齊來。冷非顏再顧不得封平,迎着漫頭箭雨,直接撲向雪脂花。然而剛剛觸到水晶瓶,瓶兩邊的金珠突然炸裂,冷非顏閃得快,那毒沙沒有傷到她。但是裝着血脂花的水晶瓶也跌落在地。

冷非顏躲避着毒沙,封平咬着牙,忍痛站起,飛快退出國庫。身後巫蠱拉住他的腳,他也沒有力氣,瞬間撲倒在地。兩個人在地上掙扎滾動,冷非顏有意再次去取那血脂花,然而正在這時候,周圍突然一陣劇烈地震動,牆體搖擺,磚石掉落下來。

封平見狀不妙,用盡全身的力氣掙開封平,飛身退出國庫。只聽轟然一聲,整座庫房倒塌,大梁折斷、煙石橫飛。

冷非顏伸手想拉住巫蠱,但是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哪裡拉得住?她幾乎是貼着封平的後腳跟出了大門,身後一片廢墟,何處去尋血脂花?

封平趁着她回身想救巫蠱的瞬間逃脫,隨後下令禁軍再次放箭!

冷非顏撲到廢墟之中,躲避流矢,憑着記憶前往血脂花掉落的地方。可是弓箭手環伺,真的能夠挖出來嗎?

她咬緊牙關,突然身後的廢墟之中,巫蠱緩緩冒出一個頭,冷非顏驚喜:“你還活着?真是命大!”她伸手,想替他擦去臉上的浮塵,然而伸出手去時,突然頓住——他整個身體都被壓在圓柱之下,只有頭和肩還露在外面。

冷非顏想要去推那圓柱,發現柱體重若千斤,她根本就不能撼動。她輕聲喊:“巫蠱。”

巫蠱睜開眼睛,慢慢把沾滿血與灰塵的手伸到她面前,說:“去救他吧。”話落,頭顱微垂,再無聲息。

那已經變形的掌中,牢牢握住一株血脂花。冷非顏拿了那花,沿着廢墟躲避身後的追兵,將要離開王宮時,突然再回首,只見廢墟與華堂,煙塵蔽月。

她縱身躍出宮牆,隱隱地,有一種撕心的感覺。

回到法常寺,雪盞大師忙將血脂花入藥,喂藏歌服下。慕容若此時也過來幫忙,看見冷非顏,神色複雜。冷非顏沒有理他,解開腰間的繫帶,重新爲傷口上藥。

雪盞大師跟慕容若又運功爲藏歌養傷,直到天色大亮,二人出了禪房,發現冷非顏靠在外面的柱子上,藥未上完,人已是睡着了。

雪盞大師嘆息一聲,慕容若準備過去叫她,雪盞說:“讓她睡吧。”

宮裡,慕容炎歇在棲鳳宮中,天尚未亮,就有禁軍來報:“陛下!有歹人夜闖禁宮,盜走了血脂花!”

慕容炎還是有些意外,問:“是誰?你們統領何在?”

禁軍跪地道:“封統領重傷,但是交手之際,認出此人乃江湖人,說是燕樓樓主冷非顏。”

慕容炎坐起來,身邊姜碧蘭說:“陛下,這些江湖人雖然平時無法無天,然而也還知道不涉朝堂之事。這燕樓樓主是何許人也?竟然敢到宮中放肆?”

慕容炎披衣而起,沒有答話,只是說:“天色還早,王后繼續睡吧。”

說罷,推門出去。禁軍這次傷亡慘烈,主要還是唱經樓的伏擊,被冷非顏殺了不少。但是封平當然不會主動提及此事。慕容炎來到他身邊,他身上傷口還沒包紮,太醫正在清理流出體外的腸子。

慕容炎沉聲說:“到底發生何事?”

封平勉強跪地,說:“回稟陛下,微臣夜間得到消息,逆賊慕容若和藏歌出現在唱經樓。於是帶了禁軍前去圍捕,不料冷非顏從中作梗,傷了我們百餘兄弟!但是交戰之中,藏歌也中了端木傷的劍毒,微臣本以爲此事就這麼作罷,正要向陛下通稟,萬萬沒想到,冷非顏膽大包天,爲了救逆黨,竟然夜襲皇宮盜取寶物!”

慕容炎看了一眼他身上的傷,說:“立刻通緝冷非顏。”

身後,王允昭說:“陛下……”

慕容炎冷冷問:“何事?”

王允昭不敢說話了,直到諸人都退下了,王允昭才輕聲說:“陛下,冷少君定不會無緣無故做下此事,老奴以爲……”

慕容炎沒有理他,往前走了十幾步,才淡淡說:“無用之劍,留之無益,不如折卻。”

王允昭愣住,他不是不知道,封平的話可能不盡不實。他不追究,只是因爲不想再留着這把劍了。

此時,玉喉關。

正逢三月初三,村中把這一天當作女兒節。村裡待嫁的女子都要繡下腰帶,鑲上美玉,悄悄送給心儀的情郎。若是小夥子接受了,就表示定了情。到了夜間,左蒼狼也被村民們留下,在篝火旁邊唱着酒,看姑娘們唱歌跳舞。

左蒼狼正跟村裡的獵人談及獵熊的事,突然有個陌生人走過來。村莊跟屠何、山戎等部落臨得近,大家對陌生人本就非常警覺。好在這個人長了一副燕人的面孔,村民們雖然如臨大敵,卻沒有動手。

那個人直接來到左蒼狼面前,二話不說,交給她一封書信,左蒼狼拆開,裡面是一枚飛燕扣。她怔住。

她如今避於深山,能夠查到她下落的,恐怕只有燕子巢了。如果無事,冷非顏絕不會試圖聯絡她。她迅速下山,也不顧天黑路滑,來到燕子巢在邊城集市旁邊的聯絡處。

然而得到的消息,令人心驚——冷非顏成了朝廷通緝的要犯,如今身受重傷,下落不明!

她輾轉打聽,想要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然而如今燕子巢也是大亂,冷非顏失蹤,解藥不能按時發放。這個龐大的組織,如同一根埋在地上的藤蔓,慢慢被扯了出來。其根系之廣,牽連之深,令人觸目驚心。

據聞聖上大怒,責令拜玉教教主楊漣亭親自研製解藥,務必瓦解燕子巢!同時官府以五萬銀黃金,懸賞冷非顏的人頭。

江湖之中,端木家族也開始歷數燕子巢各種罪狀,同時將燕樓與燕子巢的背影展露於人前,朝野譁然。

左蒼狼全身冰冷,真的還是到了這一步。她再也打探不到其他消息,沒有了解藥,如今整個燕子巢都陷入癱瘓之中。

她再不能無動於衷,必須儘快趕回晉陽!她返回伊廬山收拾東西,然而在經過那個小村莊時,突然怔住——村子裡靜悄悄的,毫無人聲。左蒼狼走進去,但見昨夜還載歌載舞的村民們四處倒伏,鮮血仍溫!

前面還有老幼的慘叫,左蒼狼透過石屋的縫隙,看見端木傷的臉!端木傷身後,還跟着十幾個黑衣人,明晃晃的兵刃上,往下滴着血。他們一戶一戶詢問左蒼狼的下落。

當然沒有人知道她的去向,於是手起刀落,人頭滾在地上。左蒼狼握緊了手,她應該出去,可她不能出去。如今的她,絕不是端木傷的對手。更何況他帶出來的人不會是庸手!

她只有這樣看着他們,一戶一戶,將這個村子的人殺絕。就算鏖戰於萬軍之中,都不曾有過這樣的絕望。這些人,其實根本不知道她是誰,就因爲她在這裡逗留,便引來殺身之禍!她應該站出去,但是她不能。端木傷沒有發現她,會殺絕這裡所有人。

而一旦端木傷發現了她,更加會殺光這裡的人。只因大燕名將左蒼狼,不能死在端木家的人手上。他不會允許任何人活着目睹此事。

端木傷不會想殺她,背後真正下命令的人,除了姜散宜,還會有誰?

那一刻,心中突然涌出一種憤恨——爲什麼非要任用這種人?你不是要成就一個清平盛世嗎?爲什麼到頭來,位極人臣的卻是這種冷血至極、視人命爲草芥的人?!

看看你的朝堂啊!

你到底是要天下太平,還是你一個人的安穩太平?

慕容炎!再想起這個名字,如同被撕開的傷疤。耳邊響起腳步聲,端木傷等人開始往回走了,她只有倒在不起眼的角落裡,扮演一具屍體,看兇手從容遠去。

非顏,燕子巢亂成這樣,她不知現在怎麼樣?楊漣亭是否又真的會交出燕子巢的解藥?如果他拒不交出,慕容炎又會怎樣對他?

突然之間,她看不懂,猜不透了。

直到端木傷等人離開了,她終於站起來。小村莊裡男女老幼沒有剩下一個活口。而她親眼看着這一切,什麼都不能做!她眼睜睜地看着,那些抱着她的雙腿向她討糠果的孩子、那些給她磨獸牙項鍊的姑娘、那些教她訓鷹打獵的男子一個一個倒在屠刀之下。

天下太平……可是對於他們來說,這天下何曾太平?

她收拾了東西,再不猶豫,連夜趕回晉陽城!

可是如今晉陽城發生的事,自己可謂是一無所知。就算回到晉陽城,又能做什麼呢?非顏,你現在在哪,又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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