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死戰

慕容炎和左蒼狼自西華門而出,在城門下,他回首望了一眼晉陽城。瞳孔中有一絲陰霾。那個女孩,曾如芙蓉泣露,求他帶她離開。而今他一去,她……她只能是從了家族之命吧?

沒有時間多想,馬蹄如雨,他出城往西北而去。

這次明裡他只帶了左蒼狼一人,但是明知有兇險的情況下,冷非顏和楊漣亭亦是暗中跟隨。反倒是周信和封平他沒有帶過來。這兩個人都是容妃的舊人。容妃當年籠絡了許多朝臣,培植了不少勢力。

這些年李王后慢慢拔除,已經所剩無幾。但是像周信、封平這樣的人,仍然容易讓人想起那時候的容婕妤。慕容炎於是一直將他們帶在身邊,空有一身本領的兩個人,如困囚籠,毫無用武之地。

但也正因爲他們一直在明面,燕王和王后的戒心都下降不少。

馬蹄如雨,經過官道,向大薊城行進。過了大薊城,再行不過六七十里,就是溫砌的大營。突然經過一處密林,左蒼狼叫住慕容炎:“主上。”

慕容炎馬行速度略略放慢,說:“走。”兩個人策馬飛奔,林中突然疾射出三兩片樹葉。左蒼狼眼睜睜地看着樹葉劃過駿馬咽喉,剎那之間,馬血狂噴。

左蒼狼和慕容炎翻身下馬,以馬屍爲遮擋。

飛葉漸停,有一個人緩緩走出樹林。是個男子,年紀約摸十七八歲。肋下挎劍,腰間懸笛,行走之間閒庭信步,不像是出來殺人。更像是貴公子出門遊玩。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少年,他眉宇之間卻有一股令人生畏的肅殺之氣。隔着這麼遠的距離,左蒼狼都能感覺到他鋒利的劍意。她看得有點呆,慕容炎卻笑着說:“想不到王后爲了我,連藏劍山莊的人都驚動了。”

少年淡淡地說:“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是誰要殺你。反正父親派我來,我就來了。”

慕容炎說:“看你年紀,莫非是藏劍山莊的少主人藏鋒?” wWW_ ttκá n_ c○

少年人絲毫不以爲意,他眼中沒有仇恨,情緒更是無波無瀾:“正是。你準備一下,我要出劍了。”

左蒼狼轉頭問:“藏劍山莊很有名嗎?”慕容炎嗯了一下,左蒼狼對江湖上的勢力所知不多,所以並不驚訝。然而躲在暗處的冷非顏和楊漣亭卻是大吃了一驚。

雖然從孤兒營出來到現在,也不過三個多月,但是藏劍山莊的大名卻已然如雷貫耳。每年武林論劍,藏劍山莊從來不參加。因爲論劍的英雄們,根本不值得他們拔劍。

藏劍山莊的人一向不在武林中行走,但是隻要他們一句話,可以平息江湖門派之間所有的紛爭。

本來朝廷對這樣的勢力多有不容,但是慕容淵登基之後,立李氏爲王后。李氏與藏劍山莊莊主藏天齊是表親,藏劍山莊跟朝廷的關係,也就顯得十分親密。

慕容淵賜給藏劍山莊天下第一劍的名號,藏劍山莊也正式收爲朝廷所用。不過平時地位仍然十分超然,一般人想見一面基本不可能。

冷非顏用胳膊肘捅了捅身邊的楊漣亭:“這個人真的是藏劍山莊的少主人啊?”

楊漣亭說:“我怎麼知道,我又沒見過。”

冷非顏說:“你覺得我們能在他手裡走幾招?”

楊漣亭說:“四招。如果我們站開些,他一劍肯定也殺不死我們四個吧?”

冷非顏一腳踹過去。

說話之間,藏鋒已經走到左蒼狼和慕容炎面前,他拔出劍,看了一眼左蒼狼,提醒說:“我要動手了。”

左蒼狼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殺人之前還頻頻打招呼的,一時無語,後退幾步,持弓在手。藏鋒也不理她,劍花似雪,直奔慕容炎而去。藏身暗處的冷非顏再也忍不住,持劍衝上去。

雙劍相擊,藏鋒微微一怔,說:“好武功。”

冷非顏對劍上那股洶涌而來的內力一震,整個人退後好幾步。她突然明白這個人爲什麼不蒙面,因爲即使他蒙着臉,只要跟武林人士一過招,也會立刻被人認出他是誰。

藏鋒看了眼隨冷非顏一起衝出來的楊漣亭,說:“我的目標只有他一個,”他指了指慕容炎,“你們可以走。”

冷非顏頓時就怒氣沖天了:“給你臉了是吧!!”她回劍一挑,藏鋒的速度卻是快若疾風,三劍一出,逼得她攻守皆亂。左蒼狼弓弦拉滿,剛要一箭射出,藏鋒卻在瞬間脫出了冷非顏劍光的包圍,一個縱躍,已經到了她面前!

左蒼狼大吃一驚,藏鋒料定她必會用弓弦絞住自己的劍鋒,所以電光火石的剎那,劍直接挑向她的弓。左蒼狼第一反應是用盡全力給了他一掌。

藏鋒微微一怔,這樣的打法,一上來就是兩敗俱傷。這三個人不像是侍衛,更像是死士。左蒼狼早已經借力退了開去,握弓的手被他長劍一挑,震得發麻。她這才驚異於這個少年的功力。

少年正要逼近,冷非顏已經纏了過來。他眉峰微皺,說:“對不住。”長劍直刺,冷非顏還沒反應過來,他的劍鋒已經突破她的防守,直入她胸口!

冷非顏第一次被驚出一身冷汗,那樣的劍,快到無聲無息,形如鬼魅。

楊漣亭在旁邊,根本就無法插手。單論武功,他在三人之中最弱,何況是遇到藏鋒這樣的武林神話。冷非顏飛身後退,格住他的劍鋒,破綻卻更大。這樣下去,她根本就堅持不到幾招。

慕容炎就站在旁邊,看着三個人交手,沒說話。楊漣亭跟左蒼狼提議:“讓主上先走?”

左蒼狼輕聲說:“不。”

楊漣亭微微咬脣,說:“非顏堅持不了多久,我們三個就算加在一起,也……也不是他的對手。”

左蒼狼說:“你身上帶了些什麼?”楊漣亭說:“各種毒和解藥都帶了一些。”左蒼狼略略沉吟,說:“先服解藥,把毒粉撒在自己身上。”楊漣亭一怔,立刻反應過來,說:“好。”

眼看冷非顏陷入險境,左蒼狼又補了一箭。藏鋒不得不反身格開她的箭矢。冷非顏得了喘息之機,退開幾步脫出劍網,再度重來。

藏鋒明顯也很驚訝,現在能夠在他手上走過十幾招的人不多。

冷非顏跟左蒼狼畢竟配合默契,很快就看出她的意圖。她纏住藏鋒,左蒼狼干擾。楊漣亭在各處佈下毒陣,偶爾也配合一下冷非顏。三人如一體,進退有度。

藏鋒很快發現,要戰勝這三個人不容易。

三人之中弱點無疑是楊漣亭,他數次想先殺楊漣亭,但是冷非顏纏得緊,而且一旦他轉向楊漣亭,冷非顏會立刻連發幾支箭矢,將他逼退。他心中也有些驚訝,想不到這一次出手,竟然會碰到這樣難纏的角色。

他咬牙一陣猛攻,即使在左蒼狼和楊漣亭的干擾之下,仍然將冷非顏刺中兩劍。然而冷非顏不流血尚好,一流血卻彷彿發了狂了一樣,不僅不退縮,反而戰意凜然。

藏鋒咬咬牙,這樣的纏鬥,很是消耗體力。他不僅需要防備冷非顏,楊漣亭和左蒼狼更是不得不防。而冷非顏流出的每一滴血,都化作殺氣。時間一久,他額頭上開始泌出汗珠。

畢竟是年少,出道以來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對手。他的耐性被磨得差不多了,當下不顧冷非顏越纏越緊的劍網,回首直接準備擊殺楊漣亭。

冷非顏的劍鋒在他右背劃出一道傷口,血沾染在衣裳上,鮮豔刺目。左蒼狼早看出他的企圖,在他靠近楊漣亭的瞬間,已經到了楊漣亭身邊。藏鋒兩三招之內或許可以殺死楊漣亭,但是不可能拿下左蒼狼。

幾個回合的交手,冷非顏又頂了上來。他與冷非顏幾乎成了消耗戰,血越流越多,卻無法脫出糾纏。冷非顏咬着脣,不是不累的。但是她這樣的人,只要還有一口氣,是不會倒下的。

她的劍越來越快,藏鋒漸漸由之前的攻勢變爲守勢。他突然有一種非常震驚的想法——他會不會,不是這三個人的對手?可是怎麼可能?這名不見經傳的三個人……

這樣的想法剛剛冒出來,他就覺得呼吸微滯——剛纔,竟然是吸進去了毒粉?不可能,明明只是靠近了一點,是什麼時候……

這一走神,左蒼狼一箭射中他右臂,三個人都是精神大振。

冷非顏攻勢越來越瘋狂,藏鋒開始覺得頭暈,手忙腳亂。左蒼狼突然三箭齊發,有一箭正中藏鋒胸口。藏鋒已經失去了痛感,血流得太多,有點冷。冷非顏下一劍,直接抹向了他的咽喉。

他倒下去的時候,神情猶自茫然。慕容炎站在旁邊,淡淡地說:“很好。”

冷非顏怕他不死,立刻又往胸口補了一記。補完之後,她整個跪在地上。她的血流得不比藏鋒少。

左蒼狼扶住她,擡頭剛要叫楊漣亭,楊漣亭脫了外袍遠遠扔開,把毒粉的解藥給大家服下,立刻爲冷非顏止血。然後眉頭緊皺,說:“傷口很深,還有內傷,她……需要休息。”

慕容炎說:“王后派了藏劍山莊的少主人前來,定然十分放心。後面不會再有埋伏,你們可以回去了。”

楊漣亭點頭,左蒼狼看了一眼地上藏鋒的屍體,說:“這個人怎麼辦?”

楊漣亭從腰間掏出一瓶化屍水,倒在藏鋒的屍體上。待屍體化水,再將他的衣服全都卷好:“沒有人會找到他的。”

左蒼狼起身,看了一眼冷非顏,說:“她就交給你了。”

楊漣亭點頭:“放心。”

他臉色異常慘白,想來餘毒未清。左蒼狼咬咬牙,說:“一切小心。”楊漣亭點頭,說:“我會。”

他扶起冷非顏,拜別慕容炎,向大薊城的方向而去,將自己和冷非顏的馬匹留給慕容炎和左蒼狼。古道人煙稀少,少年的他半扶半抱着冷非顏,走得很慢。

左蒼狼翻身上馬,又看了一眼他二人,最後跟着慕容炎,揚鞭打馬而去。馬蹄如雨,揚起一路煙塵。

大薊城向西,漸漸荒涼。左蒼狼也是第一次見到這西北風光。慕容炎放慢速度,讓她跟上來,說:“溫帥的大營快到了。”

左蒼狼嗯了一聲,又看向他:“主上這次前來,真的是準備兩手空空地犒軍嗎?”

慕容炎轉頭看她,微笑,問:“不然如何?”

左蒼狼說:“我覺得不會。主上這次來,定然有一份大禮要送給溫帥。”

慕容炎微微意外,說:“有時候,我很喜歡跟你說話。”左蒼狼原本落後他半個馬頭,他微微一勒繮繩,她不知不覺已經跟上。二人並肩策馬而行。慕容炎說:“猜一猜,我這次要送給溫帥什麼大禮?”

那時候周圍草木漸稀,他容顏帶笑,溫柔無邊。左蒼狼不說話,他笑着說:“說,說錯了也不要緊。”

左蒼狼微微抿脣,說:“眼下溫帥正和俞國對恃,主上的大禮,當然是會跟俞國有關。”慕容炎含笑:“繼續說。”

左蒼狼思索了一陣,說:“大燕國力不濟,俞國垂涎已久。他想對燕用兵,卻還沒有用兵,說明還是有所顧忌。大燕是西靖屬國,如果此戰不能速勝,想必西靖也不會眼睜睜地看着他們獨吞大燕。所以他們一直猶豫不定。主上的大禮,要麼休戰言和,要麼有退兵之策。但是屬下認爲,這些都算不上大禮。不過傷口貼膏,暫止疼痛而已。”

慕容炎回過頭來,問:“那麼你認爲,什麼纔是大禮呢?”

左蒼狼說:“屬下以爲,大燕能大勝俞國,纔算是大禮。”慕容炎轉頭盯着她看,左蒼狼說:“而目前大燕要勝俞國,聽起來似乎不可能。但仔細想想,卻是有可能的。”

“哦?”慕容炎饒有趣味地看她,左蒼狼說:“因爲俞國也認爲大燕獲勝絕不可能。”

慕容炎沒有打斷她,她想了想,又說:“二殿下不受燕王器重,人盡皆知。如果二殿下給俞國皇帝一封手書,稱爲奪帝位,願與北俞裡應外合……北俞一定會以爲時機已到。那時候俞軍長驅而入,深入燕國腹地,而我軍可設伏,可以逸待勞,可裡外接應,那纔是大燕真正的勝算。”

她正說着話,冷不丁慕容炎伸手過來,一下子將她撈到了自己馬上。左蒼狼叫了一聲,慕容炎大笑,笑完之後,突然用力地揉了揉她的頭,然後低下頭,在她額頭用力一吻。

左蒼狼整個呆住,慕容炎一揮手將她扔回自己馬上,突然打馬狂奔,說:“跟上!”

鼻端似乎還繚繞着他衣料的馨香,他的吻痕在額間發燙。左蒼狼策馬跟上,她努力地讓自己握緊繮繩,心裡有如這起伏延綿的羣山。

她得到了,他的一個吻。從此西北之地不再荒涼,八荒*,給萬里江山也不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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