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們是在不同時間分別到達的。
第一位到來的客人是一位精神矍鑠的老人。老人的鬚髮皆白,身板卻相當硬朗。衣着雖然華麗,但從佈滿老繭的雙手以及臉上那飽經風霜的皺紋上來看,老人應該不是一位經常養尊處優的人士。在兩名家人的陪同下走進了小店後,看到莉安娜,老人點了點頭,說出了一個六十年前的日期。
向老人輕輕點首爲禮,莉安娜從櫃檯的一個抽屜中拿出一本黑色封皮的帳本,將它前翻到某一固定頁數上,將帳本拿到老人的面前。老人仔細看了一下帳本後,從衣袋中掏出一個厚厚的裝滿鈔票的信封,將信封用雙手遞給莉安娜,滿懷歉意的說道:
“真的是很抱歉,讓你等了這麼長的時間。我記得上一次來這裡的時候,你還是一個年輕的小女孩呢。在我的有生之年,我以爲自己沒有機會來償清這筆債務了。幸虧我的一個孫兒最近經商取得了成功,要不然,我就只能立下遺囑,然後帶着遺憾而死去了。”
“您這說得哪裡話?就算您不能夠來付帳,我們也不會認爲您是故意拖欠的。能夠幫到您的忙,是我們的榮幸。”莉安娜帶着溫柔的笑意說道。
“能夠讓您這樣信任真是太好了。不過,如果按照我們的傳統,欠債不還是要受報應的。再次感謝您的幫助。”老人鞠身說道。莉安娜急忙還禮,將老人送出了門外。
而在老人離開不久,第二位走入店門的是一位風塵顏色很濃的紅髮女子。她的行色匆匆,在說出日期後,將一個滿是鈔票的蛇皮夾留下後,便迅速離開了。莉安娜同樣禮貌的將她送出了店門。對於莉安娜給予她的尊重,女子留下了感激的一瞥。
這兩位客人每個人都留下了相當數目的金錢。從金額來看,任何一筆都足以支付這家旅店的開支相當一段時間。
將這一切看在眼中的哈里,並沒有對此提出什麼問題。尊重他人的秘密,是哈里的優點之一。看到剛纔的情形,他已經做出了決定,除非是主人主動告訴他什麼,否則,他就什麼都不問。
授課在繼續進行,莉安娜對迪斯要跟哈里學槍這一件事的態度和貝蒂一樣,她們並沒有強行阻止迪斯的意願,而是順從了他的決定。
在那位女子離開後三個小時左右,哈里三人吃過午飯不久,小店迎來了它的第三位客人。
與前兩位客人不同。哈里可以一眼看出,這第三位客人並不是本地人。但是他也不是和哈里一樣的旅遊者。第三位客人的身上帶有與這個城市格格不入的氣質。淺綠色的軍用夾克,深灰色的帆布長褲。在這深秋的時令中,他身上的衣服明顯是過於單薄了。
進門後,這個人沒有直接去櫃檯。而是坐在小店最內側靠左的一張餐桌旁。神情略帶緊張的打量着四周的環境。
莉安娜走到他的面前,面帶笑容,問這名男子道:“不知道這位先生,您想要點些什麼?”
“我……我……”客人遲疑了一下,才接着說道:“我要一份玫瑰香味的通心粉,外加東方大陸卡拉國特別出產的那種青花胡椒。”
“哦,這可是本店的特色菜,您能夠知道這道菜的名字,一定是相熟的客人介紹來的吧,可以告訴我他的姓名嗎?”莉安娜微笑問道。
聽到莉安娜的回答,那個男人現出瞭如釋重負的事情,他急忙說出了一個姓名。
莉安娜打開帳本,翻了一下,說道:“您說得那位先生是一位老顧客了,我信任那位先生就像信任您一樣,那麼除了那份特色菜以外,您還有什麼特別要求呢?”
“我從很遠的摩爾共和國來,您大概知道那裡內亂不休,已經很長時間了。我的名字是里昂.奧文,在來到這座城市前輾轉了數個國家,但是沒有有效身份護照,我的生活艱難。在很偶然的情況下,我遇到了介紹我來的那位先生,他說您這裡可以幫助我。所以我就冒昧前來,我現在急需一份可以留在這所城市的打工證明和一份本國的有效護照。”里昂說道。
“利用電腦的漏洞和這所城市申請程序上的盲點,您的要求不難達到,三天後我就可以給您一切所需的文件。實際上,即使您要得是大聯邦的A級護照,只要理由充分也是不難得到的。請您靜候佳音。那麼……您付帳的方式……”莉安娜道。
“賒帳。我以人格擔保一定會償還的。”里昂.奧文誠懇的說道。
“很好,那麼三天後您就可以得到那些東西了。請您再坐一會,我馬上問你準備本店的特色菜。”莉安娜笑道。
里昂等候不久,莉安娜就爲他端上了午餐,而隨着那份豐盛午餐端上的還有一件深灰色,料子厚實的大衣。
“外面的天氣很冷,這是本店的隨餐贈品。如果您這幾天不方便的話,不妨就住在本店,價錢可以特別優惠喲。”莉安娜笑道。
“不必了,幾乎已經身無分文的我怎麼好意思再多做打擾,請您放心,就算用盡我的一生,我也會償還這筆賒帳的。”穿上那件大衣,里昂.奧文向莉安娜感激的深鞠一躬,轉身走出了店門。
看到適才的一幕,再結合前兩位客人的情況。哈里對這家小店的經營範疇有了大致的了悟。
各種證明文件的僞造,是從文明伊始就存在的一項古老職業。這從來都不是一個合法的職業,在這一方面有成就的人基本都和地下暗黑勢力有着極爲密切的聯繫。而在獲得極高利潤的同時,也伴隨着相當大的危險。迪斯要向自己學槍的理由,哈里現在已經清楚了。
當天晚上十點左右,授課結束以後。將迪斯支到一旁,莉安娜坐到了哈里的面前。
“做爲主的代言人,崇尚正義的聖天主教神父,見義勇爲的你對於本店這種從事藐視法律、欺騙權威,擾亂社會秩序的經營理念有什麼看法嗎?”爲哈里的茶杯中注入新沏好的一壺新茶,莉安娜笑問道。
輕輕低下頭,對莉安娜表示了謝意,哈里微笑回答道:“每個人對於正義都有自己不同的解釋。我不認爲法律和信條代表的就是正義,也不相信這世界上有符合所有人標準的絕對正義存在。我只不過是一個按照自己的準則行事的普通人,很久都沒有正義使者的那種自覺了。”
“而且……”
“我現在也只不過是一名棄神父而已。我胸前的這枚銀十字標誌,早已經不再受到聖天主教教團的佑護了。您是我尊敬的長輩,我相信您也有自己的準則。”指着胸前的聖天主教標誌,哈里笑着說出了自己的身份。
“在一個教會團體中持有自己不同正義的人必然會遭到排斥吧?這就是你成爲棄神父的原因?”就像哈里對這家小店的非法生意持有的寬容態度一樣,莉安娜對哈里的棄神父身份也沒有表示出什麼過多的驚詫。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稍稍泯了一口水,莉安娜問道。
“差不多。正確的說,是我經由一個事件後,才真正消除了自己的迷茫,找到了我自己要走的路。”哈里道。與他臉上的笑容不符,他的眼睛中閃過了一絲痛苦之色。
“呵呵……我們這家店已經是有好幾百年的老字號嘍。”看出哈里的苦惱,莉安娜體諒的轉移了話題。
“哦?”哈里道。
“當年我們的祖輩在坐船來到這所城市的時候,情況和下午的那位里昂先生差不多。同船的四十幾位同伴沒有一個人可以擁有合法的留居證明。等待他們的將是被驅逐的命運。他們都是誠實可靠的一羣人,我的祖先那時候只不過是一位三流的藝術家,他唯一的專長就是鑑別贗品。”說到這裡,莉安娜自嘲的笑了一下。
“好不容易從戰火紛飛的母國逃出來的人們那時候幾乎是身無分文,如果不迅速在這所城市中取得居住權,找到工作的話,他們根本沒有生存下去的機會。沒有奈何,我的祖輩發揮了他的專長,身爲贗品鑑別的頂級專家,他當然也可以鑑別出自己所做的贗品存在那些不足和缺陷,並想辦法彌補。”
“結果是同船的夥伴全部靠着僞造的證明文件存活了下來。而我已經說過了,他們都是很可靠誠實的人。他們爲這份與生命等同的僞造文件定下了價錢,併發誓償還。沒有任何契約,只是在一個普通帳本上留下了四十幾個名字。”
莉安娜起身,走到櫃檯,拿出那本黑皮的帳本,將他翻到第一頁。四十幾個名字赫赫在目,每一個名字後面都有籤付的字樣。
“後來,我的祖輩發現存在類似困難的人大有人在,已經結婚生子,開起了這家店的他和同伴們做出約定,他們每一個人都可以介紹客人到這裡來,他將酌情給予幫助。他的臨終遺囑上也要我們將這種傳統繼續下去。因爲我們只接受老客人的介紹,害怕客人們找不到此店的位置,所以現在在這裡幾乎沒有什麼正常客人的店一直都沒有搬遷。”
“怎麼樣?你認爲我祖輩的決定是正確的嗎?”講述完往事的莉安娜問道。
“主將佑護其義人義行,他的靈魂必將在天堂中得到永生。阿門。”哈里站起身來,表情莊重的說道。
“呵呵……我的臨終祈禱一定要交給你來做,我一定會搭上一條去天堂的快船的。”莉安娜掩口,呵呵笑道。
“這是我的榮幸。”哈里鞠身說道。
“其實,很多事只要守住自己的義,其它可以不用計較,很多往事也可以將它放在一邊的,只要可以走自己的路就好,是吧?”莉安娜說道。
哈里無言點頭。他知道莉安娜是在借往事來安慰他,他的心裡很感激。但往事始終是無法介懷。
“不過,主既然將你派到了我們這裡,我當然得有一件事要拜託你。”莉安娜半開玩笑半是認真的說道。
“是小迪斯嗎?”哈里問。莉安娜對迪斯向他學槍時的放任態度一直讓哈里感到意外,因爲‘善泳者溺’,在阿卡波夫星球上,武技越高的人,他在日常生活中所遭遇到的危險往往就越大。身爲一個一流的武技好手,他的生存機率反而要小於一個什麼都不會的文弱書生。
“不是,那個兒子我是準備放任他自由成長的,不管他最終會是良木還是雜草,我都不會用自己的意志對他強加束縛。感謝你教了他那麼多東西,我要說的是貝蒂。……”
“貝蒂?”哈里反問道。
“貝蒂那孩子,她最近……”莉安娜正要說些什麼,店門被猛地推開了,伴着開門聲,貝蒂已經風風火火的跑了進來,她的手中揚着一張報紙。
“哈里,你看。報上有一件好奇怪的事情。”
貝蒂叫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