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A市局辦公樓和全國的一樣, 位於A市最繁華的大街,三十八層的高樓,彰顯着它在A市的政治經濟地位。
我到局裡時, 是下午的兩點一刻, 按照局職工手冊規定, 上班時間應該是兩點, 但是一般要到兩點半才能看到上班的人羣。所以我到達局大樓時, 保安正趴在桌上安靜的睡着午餐。等他撐起肥碩的身體,揉着惺忪的眼睛看着門口時,我已經衝進了電梯。
他的辦公室在三十八層的頂樓, 無數人妄圖“登頂”的目標,一百多平方的辦公室, 有着獨立的臥室, 衛浴室和會議室。電梯門口的前臺, 小吳按照往常一樣正在打着她喜歡的電動。我的腳步聲驚動了她,她擡頭看着我一臉驚訝。
“董…董姐?”估計剛纔激戰正酣, 她說話有些結巴。
“我找楊儒奎。”我一邊說,一邊往裡走。
她伸手攔了一下:“楊局正在午睡。您等等我跟楊局報告下。”
我沒有理會,撥開了她的手,繼續往裡走。她假意的攔了下也放棄了努力。她很聰明,樓道口的攝像頭已經記錄了她的努力, 我和楊儒奎如今的關係, 她不能把握是否該讓我進去, 這是她最聰明的辦法。
推開厚重的門, 腳踏上這蓬鬆的羊毛地毯, 不遠處,寬大的辦公桌上擺滿了圖紙, 他正仔細的看着資料。拋開一切,他是個難得的好領導,特別在這種企業。
我進來時,他擡頭看到了我。有些吃驚,丟開了手裡的一疊資料走了過來。
“喝什麼?”他忙着給我倒茶:“哦,對綠茶,你想來喜歡喝的。正好這裡有點客戶送的明前茶,等等我馬上泡。”來他的辦公室,讓他親自泡茶的,也許我應該是唯一一個。
他招呼我坐的時候,我沒有動,站在原地看着他。
他感覺到了什麼?遞給我茶杯時問:“說吧。”
“父親的檢舉信,是你寫的?”我想了很久說出了這句話,即便如今我和他各奔東西,即便他對張暉也好對曉東也好做了很多事,但是對於這個男人我始終恨不起來,也許他是妞妞的父親,
也許他和我一起走過了六年。六年,說短不短說長不長,卻足夠一個人在你心裡留下點什麼,哪怕是個腳印。所以,當我鼓起勇氣問他的時候,我多麼希望他回答我,不是。
他看着我,默默的,點了點頭。
他的回答,堅定的只有一個字——是。而且沒有給任何的解釋。
“是否是我對你不好?是否是我父親對你不好?”我問:“若是我們做的不夠好,若是董家人哪裡對不起你,請你明說。父親一生心血就交給了你,他把你當親生兒子一般看待,你也捨得?我們董家滅過你九族了?你讓你的女兒沒了外公,讓你的愛人沒了父親?”
他不說話,站在那裡。彷彿等着我的宣判。
一杯滾燙的茶水潑到了他的臉上,我狠狠的一巴掌扇了過去。也許,他已經皮厚的,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冷靜的看着我,似乎想說什麼,咬了咬嘴脣什麼也沒有說。
他的臉上被熱水,燙的通紅,白色的水泡一個個的串上了臉,平時打理的乾淨的頭髮佈滿了綠色的茶葉。臉上那清晰的五指山印,更是告訴我,我這巴掌打的並不輕。他依舊保持着他標誌性的表情,像撲克牌裡的King。
“姓楊的,你知道麼?當父親進去時,你什麼也不做,我對自己說,也許你會有辦法救我父親,只是你沒有把握沒有告訴我。當你說很我離婚時,我告訴自己,這也是人之常情,夫妻本是同齡鳥,大難臨頭自個飛。當你讓張暉和曉東都離開我時,我還妄圖說服自己,也許你還有那麼點點在意我,捨不得我。如今,我告訴你,我不在對你所做的任何事情抱有幻想,我會記得你對我做的每件事情。每一件我都會加倍的奉還給你,我說到做到。”
我轉身離開時,他的手一把抓住了我。力量大的,彷彿我的手腕都已經被他折斷,他用盡全力的把我攬入了懷裡。在我耳朵邊輕鬆的說:“請你相信我。再我給點點時間。一點點,一點點….”我從未聽過他如此哀怨的聲音,聲音低沉的如在哭泣。
我開始拼命的推開他,每一次掙開了一點點距離,他就更用力的將我摟入懷裡。此刻我的心裡已經充滿了仇恨,我對他說有的愛頓時化成了幾千倍的恨,這樣的我,用一種我從來沒有用過的方式,進行反抗。我開始唾罵抓扯撕咬,用盡所有一個怨婦的瘋狂舉動來對待他,他的臉上開始佈滿了大小的抓痕。
而他,始終,不鬆手。
巨大的聲響,驚動了秘書。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音,以他的個性,他會注意到影響,鬆開手整理自己的形象。此時,他卻已經抱緊了我。
“滾!”他衝着門口吼了一聲。
門外頓時沒了聲音,而他依舊緊緊的抱着了我。
突然間,這次門被大力推開了。曉東走了進來,小吳在外面探着頭張望,曉東一甩手關上了門。
他看了看我,擡頭看着儒奎。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兩種力量的交匯,誰也沒有鬆手的意識。也許,我應該像很多電視裡的女主角一樣,享受着兩個男人爭奪自己的幸福。可惜,我現在一點的幸福,此時的我卻分外的清楚,無論怎樣,他們爭奪的都是不是我,因爲他們都已經是別人的菜,誰又能給我幸福?在他們心裡,也許是追逐他們的錢途?權利?尊嚴?還是那些我不知道的,也不想知道的男人們追逐東西?
最終,僵持被打破,放手的是儒奎。
曉東,默默的拉着我的手出了門。
他把自己的車丟在了局裡,開着我的車。我坐在副駕上,他默默的開着車。每一次紅綠燈,他停下時,都會用他冰涼的手掌摸摸我的頭,像是在安慰一個長不大的孩子。
“想哭就哭吧,哭過後就忘了。”他說。
我靠着窗,沒有回答。
車的方向,翠月湖。
那塊樂土,如今,當我們什麼都擁有時,卻不能擁有它,當我們什麼都沒有時,卻能真正擁有它。譬如過去,或者未來。
傍晚,太陽西沉,我的世界,光芒在慢慢消逝,從那一刻開始,我終於知道了什麼叫做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