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開學典禮無非是高層領導大腹便便地站在臺上作冗長的演講。衆所周知,聽校領導站着講話的機會是很少的,只是要苦了我們的那些校領導,雖說是剛立春,但這不溫不火的太陽同樣能讓這一羣體形過於富態的同志們汗流浹背。好在我們的組織老師考慮周全,皮沙發和茶是早就在後臺準備好了的,讓領導們着實舒了不少心。
我是看着久違的太陽從氤氳的雲層慢慢爬出來,最後籠罩在我們頭上而把這段時間度過的。在這期間,除了李逍的發言引來掌聲無數外,其餘就像美國對臺灣問題的承諾,只是象徵性的。校長見自己的權威受到威脅,於是從正在講話的學生處主任手中拿過話筒,重新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圓地喊道:“全體起立!集體鼓掌三分鐘!纔多會兒就累了!這種狀態能體現我們的校風嗎?能對學習充滿激情嗎?看看我們臺上的老師,他們可是站着在給大家講話啊!好,三分鐘計時開始!”
學生處主任重新接過話筒,顯然面子上是有些掛不住了。他轉身面向臺下,面部抽動地擠出一抹笑,然後兩個手掌向下壓。衆學子看明白了他的意識,於是掌聲漸息,在沒得到校長批准下都紛紛坐了下來。
但事實上,要在短時間內糾正一個羣體的劣根性是不容易的。學子們一坐下就又很快地恢復了剛纔的萎靡,像是一羣患了禽流感的家禽,東倒西歪地耷拉了頭。
我和王靜雯坐在最後一排,如果說我坐得端正的話那麼我就是全場最出衆的一個了。突然之間,我感覺到了這個學校的沒落,我感到我所在的這個學校輝煌已過,剩下的就是後來的領導的無力的挽救,在無濟於事中被別的學校擠下去——這是事物發展的總趨勢。只是,這個轉折不幸地發生在了我們這三屆上,我似乎感到了我們離開這個學校後它的悲哀。
如果這是真的,任何人都無力迴天。
我想起揍了良子和我的邱武,他說他就是曙明中學的。這更堅定了我的預測,不由得長長嘆了口氣。
現在想起邱武是一件煞風景的事,但我還是用目光四周搜尋了一遍。很顯然的,由於只看得到很多人的頭頂,我一無所獲。就在我收回目光時,卻意外地看見了米娟。
她也坐在最後一排,陽光投射在她臉上,讓她的笑容顯得更加燦爛,這個燦爛的笑容漸漸地左傾,然後一下子就扎進她旁邊那個男生的懷裡。
這個男生,正是邱武!
我心裡咯噔一下,一下子被弄得迷糊,許多事情開始在我的頭腦裡閃現,然後糾纏在一起,一時間理不出個頭緒來。
王靜雯見我伸長脖子久久地愣在那兒,忍不住問我在看什麼。我指着那個方向說:“那兒,看見沒?米娟。”她隨着我的手指看過去說:“我看看,嗯,還行。”
我說:“什麼叫還行?”
王靜雯說:“就是比較惹眼那種。”
我說:“那你呢?”
王靜雯說:“很行。”
然後我就笑,王靜雯又推了推我說:“瞧見沒,她旁邊那個男生,真有個性,比你可酷多了。”
我什麼都沒說,幸好那天邱武用鞋蹭我臉的時候王靜雯不在場,要不然現在十個地縫都不夠鑽。但是這個仇我想是一定要報的,這是一個有關尊嚴的問題。王靜雯見我沒吱聲,於是就問:“怎麼?自慚形穢了?”
我對着邱武輕蔑一笑說:“是啊,聽你這麼說我嫉妒,心頭起恨,膽邊生惡了。”這話聽得她像丈二和尚一樣。
這時學生處主任坐到後臺校長的身後,剛一坐下又馬上站起來,然後幫前排校長副校長的茶沏好,這才又坐回原位。組織老師拿着話筒用極具地方特色的普通話說:“開學典禮第四項,由學校教務處主任蘭主任爲大家講話,大家歡迎。”於是掌聲稀稀拉拉,下面唉聲一片。我前面的那個男生擺了擺屁股,調整姿態,然後自言自語地說:“完了,完了,就快完了。”
王靜雯也坐不住了,顯得尤爲的不耐煩。問我這啥時能完?我說:“你別聽前面的瞎說,這還沒完呢,呆會兒還有一個頒獎儀式,你看到前面那幾個尖子生沒?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就等那一刻呢。”王靜雯一聽,顰眉緊鎖,忙說:“不行,我得去上廁所了。”她剛一起身就被我把她拉了下來。
我說:“你要有耐心,很快的。”
她說:“是呀,我上廁所很快的。”
我說:“再說,你就忍心留我一個人在這兒?”
她上下看我一遭,搖搖頭說:“不忍心,挺可憐的看你。”
我說:“那就快坐下來吧,下面的同學就你還站着影響多不好。”
王靜雯就撅撅嘴,極不情願地又坐了回來。
王靜雯坐下來後,我再次不由自主地向高三處看去。我看到邱武和米娟動作親暱,就爲李逍感到揪心,自己心裡也抑制不住憤怒,畢竟這兩個人都逃脫不了我那次受傷事件的干係。
這個時候邱武像是感覺到被人盯了,摸摸米娟的頭邊笑邊向我們這邊看來,他一看過來我就驚訝了,他原本嘴裡的那塊空地上,嵌上了兩顆黃澄澄的金屬片。這兩片金屬在陽光的照耀下爭相出彩,閃閃發亮,煞是惹眼。
很顯然的,邱武一下子就看到我了。
他看到我的時候把脖子伸得跟鵝似的,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我估計他沒有想到我也在這個學校。看他的樣子我不由得衝着他笑出了聲。
王靜雯見我沒有原因就笑了忙好奇地問:“怎麼了,笑得那麼開心?”我笑着說:“那,看見沒,你說的那個帥哥在看你呢,傻眼了他,哈哈。”王靜雯聽了馬上也伸長了脖子同邱武對視,整個臺下就他倆昂首挺胸。邱武見我這邊突然一個美女伸長脖子看他,頓時不知所措,忙縮下去想繼續跟米娟親暱。但這個時候米娟也疑惑邱武剛纔的舉動,順着他剛纔的視線朝這邊看來,這一看就看到了王靜雯對邱武自作多情還沒退下去的微笑,米娟臉上一下子烏雲密佈,用手指着王靜雯向邱武嘀咕着什麼,邱武一臉的無辜比比劃劃一陣,索性兩手一攤,這樣對方場面一下子僵冷。
王靜雯回過頭,茫然地問:“你不是說……這他們……你,你在耍我。”說着羞紅了臉給我一頓粉拳。
我仍止不住笑,看到邱武和米娟都耷拉起一張馬臉互不搭理,心裡說不出的暢快,這學校裡同邱武的第一次交鋒還是很成功的,我想。我這樣一認爲就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由心地罵了一句:“王八蛋。”
王靜雯差點就暴跳起來,她說:“你敢罵我?你!”
我忙笑着解釋說:“沒……沒,哪敢罵你,我罵臺上的呢。罵臺上的。”
王靜雯說:“這還差不多,你可不許惹我,哼!”
我說:“好的,好的。”擡頭望上去,整片陽光都在舞動,感覺它們一掃剛纔的陰鬱而激情四溢。
這個所謂的開學典禮持續了很長時間,這些領導把積壓了一個寒假的話說完了後個個都表現出很滿足的樣子,特別是這些尖子生上臺領獎那會兒,他們似乎看到了一批清華北大的苗子在這兒就開始冒芽了,高興得同男生緊緊地握手,同女生緊緊地擁抱,並語重心長地鼓勵他們再接再厲。
臺下早已一片狼藉,人人都像吸了毒一樣。大概是臺上的人良心發現,宣佈了大會的結束,於是掌聲四起,震耳欲聾,再接着就是沒人聽組織老師吹的退場口哨,皆作鳥獸散了。
我身不由己地隨了大流,王靜雯早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