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現在不想回家。
年三十一點一點地逼近,街上也依稀有了那麼點兒氣息。這從那些玩二踢腳的小孩兒臉上能找到證據,當路過那片燒烤店的時候,才發覺自己早已飢腸轆轆。
很久以前,賣燒烤的還不成氣候,就一個攤位。我、良子和張寧,每天放學都會湊五毛錢烤一串豆腐乾,三個人平分。但真正的平分是不可能的,我們爲此幹過架。攤主是個退休的會計,當這種分歧在他面前發生時,他給我們出了個主意——按入股多少分配。可我們誰都不願少吃,所以第二天我們拿出一塊五要求烤三串的時候,攤主笑着說:這樣多平均,誰都甭爭了。良子猛吞一口口水盯着其中一串說:“你看,我一個人就投了五毛,我投得最多呢。”
我在一箇中年婦女的攤旁停下。
女老闆見有生意上門,忙放下手中的《知音》說道:
“小夥子,烤點啥?來這裡坐。”
我說:“給我來一串豆腐乾,兩串排骨,再來兩根香腸。啊,多放點辣子。”
女老闆說:“好的。噢,來一串雞翅不,新鮮得很。”
我說:“如果免費的話就來一串。”
她一定沒有料到我會這樣說,尷尬地“嘿嘿”笑了兩聲就轉身開始烤了。
年底的氣溫已經很低了,於是我將板凳挪到碳爐邊,頓時感到渾身上下一陣溫暖。女老闆見我坐了過來就開始和我攀談起來。
她說:“小夥子,在哪兒上班呀?”
我說:“上班?沒呢,才念高二。”
她說:“哦,你在留級啊。”
我說:“我……我有這麼老?我今年才十七!”
女老闆察覺到了自己說錯了話,忙抱歉地說道:“哦,瞧我說的,我的意思是你怎麼看都不像一個學生。”
我有點生氣了,說:“嗯?”
她說:“不,不,我是說你看起來比我兒子成熟多了,他今年都高三了還……還沒你這樣發育得完全呢。”
還來不及我說話,女老闆又問道:
“那,那你在哪兒唸書?”
我說:“曙明中學。”
她說:“曙明中學?我兒子也在那個學校呢!小夥子,看不出嘛,那可是重點學校。”
我簡直快被氣暈了,就說:“怎麼?我就不像上重點的?”
她忙說:“哪兒的話,哪兒的話。”
或許女老闆也弄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有這麼多的口誤,當我不經意往後看一眼的時候,看到她抽了自己嘴巴一下。
然後女老闆笑着說:“來,你的豆腐乾好了。”
我接過盤子說:“好的。”
女老闆又說:“我那兒子啊,老師們都說是什麼清華北大的料。前兩天他居然說不想念書考大學了,是不是你們學校太……太苦了?”
我吃驚萬分:“清華北大的料?那怎麼不讀啊?”
她說:“就是嘛,我也這麼說,這好歹,好歹也是一所大學嘛。”
女老闆這麼說,驚得我半塊豆腐乾含在嘴裡一時間擠不出一個字來。
這時候她轉向一旁使勁地用手擤鼻涕,完了在圍裙邊上捏了兩下說道:
“來,你的排骨……你烤的排骨好了。要不要蔥?”說着,作勢要用這隻擤了鼻涕的手抓蔥。
我忙說道:“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大概是今晚的交流她發揮得不成功,在結賬的時候,她執意不收那串豆腐乾的錢,並且慷慨地說:“拿父母的錢不容易,這串就算是送你的。”
我不置可否。
在往家裡走的路上,總覺得這女老闆最後一句話聽着彆扭。我猛地回頭自言自語道:
“誰偷父母的錢了!還北大的料呢,北大的尿都甭想喝!”
這個時候,一個二踢腳從我對面飛過來,在我的腳下“轟”一聲成功爆炸。
世界闃然清靜。
踱回家時夜已經深了。
我躺在鱷魚身背上點一支菸,想一天發生的事。迷糊中看到朱亞嵐笑着向我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