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碗蓋刮過茶杯口的聲音在這個安靜的空間裡被無限的放大,好像是直接刮在人心口上的,一聲一聲,在催促着什麼。
依舊端坐着不說話,任由天上那一輪金烏從正上方,跑到了山頂尖,只是安靜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也不曾擡頭看對面的人一眼。
但是葉老夫人卻有些沉不住氣了,“咚”地一聲,杯蓋終於落在了杯子上。
脣邊緩緩露出一抹笑意,顧芷依擡起頭看着她,“老夫人可想好了?”
雖然已經上了年紀,但是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看着顧芷依的眼神十分的銳利。
“公主說的可是真的?”葉老夫人實現不動,緊緊地看着她的眼睛。
“我覺得老夫人你實在是沒有懷疑我的必要,”淺笑着出聲,顧芷依看着她,“我已經把話都說得十分明白了,老夫人您也非泛泛之輩,以您的能力,難道還看不出來這件事情的可行性麼?”
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卻在此時又再次靜默了,這個決定對她來說確實是有些冒險,可是……
終於點頭,葉老夫人看着她的眼神裡也不得不帶上了些讚賞,“你贏了,我同意便是。”
“好,那芷依就在這裡先謝過老夫人了。”微笑着起身,朝她行了一禮。
“其實芷依心裡一直都十分敬佩老夫人了,十六歲賣簪助夫,二十歲正言解亂,二十六歲尋醫救後,三十歲便受封爲正二品誥命,所育子女無一不是楚國乃至天下之翹楚,如今與老夫人如此近距離接觸,心下更是敬畏。”
葉老夫人微微有些訝異,神色間卻也不乏得意,“你倒是瞭解得清楚。”
顧芷依笑道:“老夫人見笑了,芷依雖爲亡國公主,但是昔日故國尚在,於宮闈深院,對此天下賢能之人心下也是十分仰慕,父皇母后又時常以此教導,如何不知?”
提起當年之事,葉老夫人臉上的笑意明顯了許多,“都是年少的事情了,如今想想當時真是不知道哪裡來的勇
氣,那些危險的境地真是想都沒想就涉足。”
說罷還笑着搖頭,似乎對當年自己的做法頗有些不認同。
“老夫人自謙了,若不是有此才能,葉府又如何有今日的風光?”
憶起往昔,葉老夫人便少了許多的嚴肅氣勢,看上去到十分的和氣,“如今卻是不能夠了,以前是心氣太盛,只想着要拼出一番名頭來,好歹不負自己一生,現在家大業大,心裡想的都是兒孫子女,哪有那勇氣去拼,去鬥,只想着家宅平安就是了。”
這話卻讓顧芷依皺了眉,狐疑地看着旁邊還猶自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老人。
但是她卻是一臉的寧和,沒有半分的閃爍,讓人不得不相信她言語的真實性。
“我從前只道曦珍公主不過空負美貌,徒有天下之名,所謂聰明,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今日所見,卻是錯看了。”
大概是因爲勾動了情緒之故,看顧芷依的眼神都和善了許多。
“哦?”
臉上雖好奇地看着她,心下卻也自嘲,哪裡是她?就算是今日的自己,也不得不說從前的她確實只是空負美貌。
“只是我倒是想不通,以公主你才智,碧玉年華之時,衆多王公貴族,如何偏就選了韓皇呢?”
此語卻是瞬間勾動了心裡的那一根不容觸碰的神經,撩動得不只是前塵往事,更是無盡的悔恨和刻骨銘心的傷痛。
握緊了拳頭,長長的指甲嵌入肉裡面,卻沒有痛覺。
勉強扯動嘴角,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齊強韓弱,這一樁婚事,不光是齊國結不得,其實依附着齊國的韓國,又如何可以結得?可是他偏偏就去了,俗話說,非常,詭譎也。足以看出韓皇之心不小了。”
說着又嘆了口氣,老夫人接着道:“齊皇倒真是心疼公主得緊,不然以齊皇的智慧如何會容許這個錯誤的開端?天下父母之疼兒女,皆一般道理,不得以常理推之。”
心下駭然
,沒想到當時自己的那一個選擇,天下人都看得出蕭凌風的狼子野心,偏偏自己爲情所矇蔽,甚至對父皇以死相逼。
原來逼死的不是自己,而是她的國家,她的雙親,還有她的兄弟姐妹。
早就已經傷痕累累的地方,再一次被人撥開,露出埋在深處的事實,刺目猩紅。
忽而,又想起自小到大,種種過往,父母雙親與自己間的往事,樁樁件件,溫馨和樂,如今再看,卻成了一根根刺,一把把刀,直捅進心底最深處,似乎要將她的靈魂剜出,鞭笞,曝曬。
那些親到骨子裡的面孔,即使是寵溺的笑臉,也如泰山般沉重,壓在心裡,沉重得難以呼吸。
“或許究竟是年輕了些,年輕人許多事情都是無法用腦子去度量的,尤其是男女之事,半點由不得人。”
許是看出顧芷依得傷感,葉老夫人轉過語氣,竟有些慈愛。
才擡頭,就看到她溫溫軟軟的目光,驀然間就想起自己母后,眼睛驀然間有些酸澀,鼻頭一酸,幾乎要落下淚來。
“不知道獨活她們如何了,剛來路上聽到,還未曾見到她們,芷依便先告辭了。”急急收拾情緒,顧芷依扯過一個蒼白的笑容。
微嘆了一口氣,點頭道:“去吧!”
幾乎是衝出屋外,腳步一刻不敢停歇。
門外人影一閃,立刻躲到屋子的轉角,眯着眼睛看着她快速離開的背影,眯了眯眼,咬緊了牙,眼裡卻是一片陰冷之意。
及至走到院子外面的假山旁,顧芷依才終於忍不住,墮下淚來,心裡的那種錐心的痛,卻還是無法緩解。
“怎地到現在還不出來?都一天了,連個午飯都不用吃的麼?到底在說什麼?有什麼可說的!”說話的聲音是爾嵐,大概是等得久了,心裡焦急的緣故,說話間也有些不客氣。
連忙用袖子抹了把臉,又拍了拍臉,深深呼吸了幾次,才從假山後面轉出來,略帶上些笑容往她們方向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