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璞一見謝直大驚失色,也不由得哈哈大笑,多年來的對手主動服軟求和,讓平日嚴肅近乎苛刻的謝二爺也難得地興奮了起來,看了看謝直,開口說道:
“三郎,楊家求和,其根源,還是在你的身上啊……
具體而言,還是因爲你把楊家收拾得太厲害了,尤其對楊家女兒的清譽來說……”
還是肯定的啊。
楊家別的支脈如何,暫且不說,就說河南府士曹參軍楊玄璬他們家。
親兄弟三人,老大死了,不提,老二在洛陽城外務農,家中無字,只有一女,楊玄璬行三,家中無女。
自從謝直穿越以來,就跟老楊家幹上了。
汜水縣,楊龜壽,老楊家在汜水縣的遠支族人,與鄰居王氏通-奸,被謝直派人探查清楚,一紙訴狀告到縣衙,還是大名鼎鼎的“瘦金體第一帖”《謝公告楊龜壽》。
積潤驛,楊七,楊家二爺家中的奴僕,殺害楊家姑爺李掌櫃,還嫁禍給杜甫,被謝直帶着河南縣戴捕頭第二次勘驗現場,直接戳破了他的謊言。
河南縣,楊二姐,楊家二爺家的獨女,被謝直揭破了和家僕通-奸、害死親夫的事實,整個過程被謝直麾下的魏家班編演成戲曲《夜審楊七》,正在全天下爲老楊家揚名。
除此之外,謝直最恨的,還是把老楊家的陰私事,用訴狀的形式貼在了河南縣的八字牆上,藉助瘦金體傳播的天下皆知。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看似與楊玄璬沒什麼關係,但是在大唐朝這樣的氏族社會之中,一家犯事、全族遭殃,老楊家的名聲,在洛陽城都臭了大街了。
好巧不巧,楊家老大早逝,膝下養育女兒足足四個,全被楊玄璬接到了洛陽過活……
現在吧,擺在楊老家面前最大的問題,就是下一步子女的婚姻問題……
女孩,沒人要,你家嫡親的堂姐妹都能跟家僕通-奸,還敢謀殺親夫,這他麼玩得比皇室公主還奔放,這樣的女孩,誰敢娶?
男人,沒人嫁,你家男人那都是什麼啊,家裡有丟人事,不說嚴厲處置、以正家風,反倒了遮遮掩掩,連邀請主管官員去青樓這樣的招數都用出來了,這是什麼玩意兒啊?好人家的女兒,誰願意找這樣的夫婿?
這都別說了,甚至楊玄璬的鄰居都搬家了……他家有個族人,善於勾引鄰家少婦,咱躲他們家遠點吧……誰知道他們家其他人有沒有把這項技藝傳承下來……
總之吧,現在洛陽城裡流傳這一句話,楊家門裡沒好人……
這些事,說一千道一萬,都是謝直一頓拳打腳踢給楊家造成的傷害。
“楊家倒是好算計!”
謝璞開心過了之後,卻把提起眼前楊家的請求上。
結親!
與謝直結親!
“造成楊家這一切的,都是三郎。
如果他家女兒嫁給三郎,洛陽城中的流言就將不攻自破……
哼!楊玄璬這個老小子,拿我謝家人都當傻子不成!?”
這就是楊家破局的辦法了。
我家名聲不是不好嗎?不是你謝家三郎造成的嗎?好!我就嫁一個女兒給你汜水謝三郎!
你只要娶了,事情就好辦了!
以前都是誤會啊,汜水謝三郎就是爲了迎娶我楊家女兒纔不斷詆譭我楊家的……這種話,多了,隨便甩出來幾句,就能扭轉楊家在洛陽城裡面的名聲,要是還有人敢不信,楊家就敢指着他鼻子問一句:“事情都是汜水謝三郎搞出來的,他娶我我楊家女兒都不怕,你怕個屁!”
到時候,洛陽城中的風氣,肯定大爲改觀!
楊家雖然付出了一個女兒的代價,但是別忘了,楊玄璬還收穫了一個女婿呢,明法榜首、制科甲等、年僅弱冠的監察御史,大唐這一代的書法大家……起碼是個良配吧?
再說,少了一個女兒又怕什麼,家裡不是還有仨呢嗎?
提到這個,謝璞就是滿肚子氣。
“也不看看他楊家人是什麼德行,這樣精於計算的人家,就算他家的女兒沒有那些狗屁倒竈的事情,單單就這份心機,就是家宅不寧的前兆!
最可氣的,楊玄璬竟然還妄想讓他楊家女兒當三郎的正室,也不看看他楊家是什麼名聲!他家女兒白送咱們都不能要!
三郎,不瞞你說,前些天盧奕盧中丞與我喝酒,曾經酒後戲言要與我謝家親上加親……你大姐嫁在范陽盧氏三房,親上加親也未嘗不可,之所以就酒後相邀,不過是因爲還不知道咱們謝家的態度,盧中丞說了,只要你點頭,他馬上派人回老家在盧氏整個家族中爲你選擇一個良配……
除此之外,府尹崔隱甫也有與咱們結親之意……
哼,范陽盧氏、博陵崔氏,俱是五姓七家,哪一個比他楊家差了,人家都客客氣氣地與我謝家先通氣商議,隨後才論及婚嫁,他楊氏倒好,竟然直接找了少尹帶話,簡直不知所謂!”
謝直聽了之後,嘴角直抽抽,我剛二十,現在就談婚論嫁,早點不?
謝正卻沒有這個想法,他早就定親了,所以一點也不覺得現在談論謝直的親事過早,謝正在進入國子監之前就定下了親事,本打算中了狀元之後就成婚,結果卻沒有想到女方那邊一位近親得了疾病沒了,要不然的話,這段時間早就能夠洞房花燭夜了。
至於什麼謝直不好意思的想法……別鬧!你一個自己敢給自己納妾的主兒,你跟誰提你不好意思去?“可願柳下走、滿頭楊花共白首”,現在都被變成小曲兒在洛陽城中傳唱了,也沒見你有啥不好意思的!
想到這裡,謝正忍不住開口想逗逗謝直。
“三郎,可曾動心?
楊家女兒的名聲雖然讓你打到塵埃之中,但是她們的豔名也是大大流傳啊……
楊二姐就不用說了,楊家大爺膝下的那四個女兒,楊大姐、楊三姐、楊八姐、楊九姐,個頂個地都是要顏色。
尤其是那楊九姐,據說長相極其周正,有羞花之容貌,更難得的是歌舞雙絕!
當然了,你的正室,她們就別想了,不過妾氏的話,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謝二胖子這話還沒有說完,二叔謝璞就勃然大怒。
“好你個不知羞恥的混賬!
天天在洛陽城裡遊手好閒,難道就是在打聽誰家女兒是好顏色不成!?
你怎麼知道她又羞花之容,你又怎麼知道歌舞雙絕!?
就算你少年慕艾,你也打聽打聽好人家的女兒啊!?老楊家的女兒,你打聽她幹什麼!?”
謝二胖子欲哭無淚,讓二叔謝璞罵得都木那兒了。
謝璞一見,更是來氣。
“還歌舞雙絕!
呸!好不知羞恥!
好人家的女兒,有從小就教導這個的嗎!?”
謝正被他爹罵了個臊眉耷眼,作爲當事人的謝直,卻暗暗鬆了一口氣。
爲啥?
他是真怕謝璞一時迷糊答應了啊!
楊家上門求親,要把楊家女兒嫁給他,很顯然是楊家破局的辦法,這裡有點“上趕着”的意思——謝家無所謂,楊家非常希望促成此事——這麼一來,楊家想必就要付出一些東西作爲附加條件了,無非是以後在河南府楊士曹對謝法曹退避三舍、或者楊家拿出多少多少錢財陪嫁,甚至動用楊家的相關力量爲謝璞明年的選官出力……謝璞雖然沒說,但是謝直知道,肯定有,而且還是那種比較吸引人的套裝。
謝璞呢,一直想把楊士曹給壓下去,現在楊家主動上門服軟,又是送女兒,又是送條件的,謝直真怕謝璞一時沒有想明白給答應下來。
不過呢,現在,沒事了。
爲什麼謝直能夠這麼確定?
就因爲謝璞剛纔那句話。
“好人家的女兒,有從小教授歌舞的嗎?”
這可不是後世,後世普通人家要生養了女孩,小小年紀就想讓學點舞蹈去,什麼民族、芭蕾、拉丁之類的,說是要培養女孩嫺靜的氣質,要是女孩子自己願意學,家裡也供養的起,就學個十多年,然後考個藝校之類的,也算是提前爲了高考做準備,然後演員啊、藝術團啊,就可以奔着明星、藝術家之類的道路一路狂奔了,再不濟也能在老家開辦個藝術培訓班之類的,接着禍害下一批小女孩。
注意,這是在大唐朝,情況可不是這樣。
大唐風氣雖然受胡風影響略顯開放,但是也有限,尤其立國百年之後,文教盛行,雖然不想宋明等朝堂那樣對禮教重視,但是也不是說就啥都行。
具體到舞蹈上,男性喝多了,胡旋、甚至蹦迪,這叫放浪形骸,要是有才,就是真名士自風流,但是,女性可沒有人給你洗地。
這麼說吧,能夠在大庭廣衆之下跳舞的,只有歌舞伎。
爲啥?
你想,舞蹈這種藝術表現形式,主要是用肢體來展現。
無論是誰看舞蹈,你這一雙眼睛得盯在人家身上吧?
要是碰上“思無邪”的君子還好,那叫對藝術的欣賞,但是也不能人人都是君子不是?那你這是給誰表演呢!?
說句不好聽的話,就算是後世,這一點也是一樣。
假設,你有個朋友,他家夫人是個舞蹈藝術家,你去他家做客,你好意思說,嫂子,我聽說你會跳舞,不行給我們跳一段唄?
你敢說,主家就敢抽你!
哪有請主家夫人幹這個的?!即便是特別熟特別熟的朋友,在提這樣的要求之前,也必須必須留神對方的情緒,但凡有一點不耐煩,您趕緊道歉,這樣能避免挨抽!頭兩年,有個事,某大導演喝多了,有點把握不住分寸,一力要求麾下一個演員給大家跳舞助興,然後呢,被某老戲骨給數落成什麼了!?直接爆了粗口,“你他麼沒見過別人跳舞是嗎!?”
這還是後世,更遑論大唐?
誰家的女兒出嫁,到了夫家做正室,一方面要伺候公婆,另一方面還要輔助丈夫管好家,所謂“男主外、女主內”就是這個意思,你個沒出嫁的小女孩,練練做飯女紅洗衣服,都好理解,練跳舞?瘋了!?
誰家公公婆婆早晨起來,吃口飯以後就嚷嚷,那個誰,兒媳婦,來吧,操練起來!昨天你那個舞跳得好,今天是換新花樣還是再來一遍啊?
有這樣的人家嗎?
也別說沒有……還真有……
誰家?
皇家!
而且還不能是正室,爲啥?皇家正室那叫皇后,最基本的職業要求是“母儀天下”,誰聽說過哪個皇后是因爲跳舞跳得好當上的?真要是有的話,行嘞,別看了,趕緊琢磨造反去吧……這個王朝,完了。
可是偏偏楊家的女兒,楊九娘,就是從小練的跳舞。
這裡再多說一句,小女孩六七歲,懂個屁?喜歡可能是真喜歡,當個遊戲,玩玩就行了,不能當真。
但是楊九娘從小就學,學到現在快十年。
這說明了什麼?
這說明楊家楊玄璬支持!
小孩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嗎!?小孩不知道什麼叫禮教,大人也不懂?不是千年世家嗎?不是文教傳家嗎?怎麼當上河南府士曹參軍的?
但是人家楊玄璬就支持了!
爲啥!?
他沒憋好屁!
他就是準備準備把楊九娘好好培養出來,讓後送到皇族去,而且還不是正室那種,能混個側妃就心滿意足了!
這特麼是養女兒呢,還是養揚州瘦馬呢!?
這樣的楊家,能是什麼好人家!?誰跟他結親誰倒黴!
謝直之所以長出一口氣,就是因爲二叔謝璞已經看透了這一點,斷然沒有和楊家結親的道理,事關謝直終身幸福,不由得他不上心。
除此以外……
“二叔,三郎本無意於楊家結親!您能夠正面拒絕,那就是最好不過了!
另外,二叔沒來之前,我正在跟二哥商量事情……”
謝直恭恭敬敬地向二叔謝璞行了一禮,感謝他沒有拿自己的終生幸福開玩笑,隨後把剛纔和謝正談及的“打草驚蛇”說了出來。
謝璞聞言,不由得一驚。
“打草驚蛇?
你是說,楊士曹找我謝家結親,不僅僅是爲了他楊家女兒以後的出路,還有可能是因爲他捲入了糧商林會長的案子?”
謝直面色凝重得點了點頭。
“非常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