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水生吃了個溝滿壕平,回到住處,打個嗝,都口有餘香、回味無窮。
這一下,其他的青壯勞力可就不幹了,都是兩膀子扛着腦袋,憑啥你曹水生就能洛陽水盆,我們跟你敢一樣的活兒,我就只能吃糠咽菜?不行,明天我也賣賣力氣,我也嚐嚐洛陽水盆是啥味道!
第二天,通濟渠上的青壯勞力都跟瘋了一樣,幹得那叫一個熱火朝天。
羅縣令一看,樂得嘴岔子差點笑歪了。
好歹他還沒有得意忘形,謹記這謝直當初的交代,立典型這種事吧,獎勵必須震撼人心,讓所有人眼珠子發紅纔是最好的結果,人員呢,不能太多,這種事不能灑胡椒麪,要是雨露均沾,效果就沒了,但是,人員也不能過少,要是好幾千人裡面你就獎勵一個,大部分人就都覺得沒戲了,他們也就沒有心氣了,最好是獎勵那麼三五個,讓大家都懷抱着希望,感覺再猛猛勁就成……
所以,羅縣令這一天,就選擇了三位“勞模三代目”出來,同樣,賞了他們一席洛陽水盆。
三人一想,行,仨人吃一席就殺人吃一席,誰還能跟水生那大傻子一樣吃獨食啊?
第三天,同樣如此,另外三位“勞模”,再吃洛陽水盆!
羅縣令看着通濟渠一片欣欣向榮,忍不住感嘆,臥槽,你們早說啊,要知道這樣,早就給你們安排上了!
只不過,他卻沒有注意到通濟渠工地之上的暗流涌動。
普通勞力的飯食,越來越差!
前文說過,通濟渠如今的青壯勞力,除了應役的河南府民壯和河南縣送來的“勞改犯”之外,還有一部分是羅縣令花錢從洛陽城僱傭而來的,前面兩種勞力,他們的飯食,由大唐朝廷提供,具體承辦單位,含嘉倉,後面羅縣令僱傭的勞力,飯食需要花錢採買,無論是含嘉倉提供的,還是洛陽城採買的糧食,具體經手,都是河南府在承辦,責任到人,河南府士曹參軍楊玄璬。
楊玄璬也知道“不患寡、患不均”的道理,採買來了糧食,數量夠了,就和含嘉倉送過來的糧食混合到一起,一塊交給負責做飯的大師傅,話說得好聽,不管通濟渠上的勞力是怎麼來的,都是爲了疏浚通濟渠這樣的“國家工程”出力,哪有什麼高低貴賤,吃,就吃一樣的。
欸,問題就這麼來了。
自從水生到了通濟渠的當天,乾飯變成粥了,還有一股子怪味,也說不好是糧食發黴了還是壞了。
大家都吃一樣的,誰也沒多,誰也沒少,罵街歸罵街,還是吃了。
第二天,水生吃的是洛陽水盆,普通青壯勞力,吃的還是這個,而且米粥還漸稀。
第三天,“勞模三代目”吃的是洛陽水盆,其他人,還是喝粥,越來越稀。
好多青壯就不幹了,好不好的先不說,稀粥這玩意兒不頂飽啊……通濟渠現在的工作雖然變成了整修河堤,相對以前挖淤泥,自然工作強度大爲下降,但是也是實打實的重體力勞動,這種工作,你不吃飽飯,上河堤幹活,三下兩下就餓了。
餓了這種事,特別的客觀,根本不是強大意識能夠克服的,你要是睡覺的時候餓了,堅持堅持備不住就過去了,但是你要是幹活的時候餓了,那沒法堅持!
輕微症狀,肚子裡火燒火燎。
進階症狀,頭暈眼花。
終極症狀,直接暈倒!
這誰受得了!?
通濟渠上的熱火朝天,僅僅持續了不到三天時間,就徹底沉寂了下去。
羅縣令真急了,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到工地一看,所有青壯勞力,全餓得倒在了河堤之上!
嗯……也不是所有人,水生,以及“勞模X代目”還幹着呢,他們這今天剛吃了頓好的,肚子裡面有油水,再喝粥,就當刮油了,自然無所謂。
但是其他人不行啊,光喝稀粥怎麼幹活!?也算有一個半個能堅持的,人家也不幹了,圖啥啊?連頓飽飯都吃不上,我又沒吃找洛陽水盆,我也躺會吧……
羅縣令一看差點瘋了!
仔細一打聽,吃食出了問題。
找楊玄璬!
這位河南府士曹參軍還裝糊塗呢,不能啊,含嘉倉的糧食沒問題啊,賬目在這,你看看,另外採買的那些也沒有問題啊,這是另外一本賬目,你也可以看……錢都是足足撥出來的,斷然不會剋扣……
羅縣令拿這個老官油子沒辦法,找做飯的大師傅!
做飯的大師傅當場就給跪了,真不怨我啊!糧食就這麼多,我也想給他們做乾飯,可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我也變不出糧食來啊!
楊玄璬還不幹了呢,放屁,錢不是都撥給你了嗎?有錢還能買不來糧食!?
大師傅都快哭了,錢是給我了,但是不夠啊,現在洛陽城裡面的糧食,六百文一擔,比原來翻了兩倍,以前能吃乾飯,現在可不就只能喝粥了?這還是我們一幫人數着米下鍋的結果,要不然的話,今天晚上那頓粥都沒得喝了!
羅縣令當時就怒了。
他現在雖然一心一意地撲在通濟渠疏浚工程上,但是對外界的消息也保持着獲知的途徑,人家畢竟是河南縣令不是,也不能河南縣的事情一點不管啊,就算不管,也得知道吧?他自然是聽說了,前些天糧商爲了脅迫謝三郎悍然漲價,不過這次漲價弄了個虎頭蛇尾,謝三郎在金鑾殿上一頓折騰完,天子李老三直接把打壓糧價的任務交給了他,消息一出,糧商就慫了,直接把糧價就給降了下去,前後持續,不到三天……
你特麼放屁,現在洛陽糧價還是維持在二百一擔,哪裡有六百!?就算一家兩家的,你非上他們家買去!?
大師傅趕緊解釋,縣尊,可不是那事兒啊,咱們通濟渠一天下來得用多少糧食!?洛陽城裡面能夠提供這麼大宗糧食供應的糧商,只有林家和周家……您說了,糧價下來了,但是唯獨他們兩家的糧價沒降,還一直維持在六百文一擔上!去別人家賣,倒是也能去,這家買給三五斗,那家買個十鬥八斗,湊來湊去,連一頓飯都湊不出來啊,到了最後,還是得上他們兩家去買去!實話給您說吧,現在糧食能勉強維持下去,這就是我們這幫做飯的,天天到其他糧商家買一次糧食,實在沒有了,纔到林家、周家去補齊,要不然,昨天就得斷頓!
羅縣令也沒轍了,他知道大師傅絕對沒有他自己說得如此,少不了從裡面拿點回扣,或者弄點糧食回家,但是那都是小事,現在不是處理這些的時候。
轉向了楊玄璬,這些情況你都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叫失察!知道的話,爲什麼不告訴我!?不就一點錢嗎?整個工地上才僱傭了幾個人,就因爲他們的口糧,讓所有青壯勞力都吃不上飯!?你他麼幹什麼吃的!?含嘉倉的糧食呢!?爲什麼不能調劑一下!?
別看楊玄璬乃是河南府的士曹參軍,但是他就是個佐貳官,按照官品來說,也不過是八品,平常的時候和羅縣令接觸,自然是能拿着一點上級部門的架子,但是在羅縣令這個京縣的六品正印官真急眼了的時候,他還真不敢說啥。
雖然楊玄璬讓羅縣令一頓噴,卻也只能強行唾面自乾,還得低三下四地給羅縣令解釋,含嘉倉送糧食,也不是天天送,十天一次……現在出這樣的情況,原因有二,一來是糧價突漲,出乎咱們預料,二來是今天是含嘉倉送糧食的最後一天,上一次送糧,是十天之前,咱們也沒啥存貨了……這樣兩個原因混合到了一起,纔出了現在這事兒……縣尊你也彆着急,含嘉倉的糧食明天就到……
羅縣令對楊玄璬也不好太過,這貨畢竟是上級部門的一個主管,他雖然在官品上要超出楊玄璬,但是從職務上也沒有直接的隸屬關係,具體而言,還是辦事爲主、出氣爲輔,現在聽他這麼說了,也只得不以爲甚。
不過,羅縣令實在也不想搭理這貨了,轉向了大師傅,現在還有沒有糧食?夠不夠做頓乾飯的?
大師傅一臉苦澀,有倒是有,還能做一頓幹法,一頓稀粥,原來的計劃吶,是留着做三、四頓稀粥……我是怕明天含嘉倉送糧食太晚了……另外咱也不知道明天的糧價如何,所以也不敢放開了做……
羅縣令一聽,照你這麼安排,你的工作是做了,我就得停工一天,青壯勞力全他麼餓暈了!
行了,別廢話了,做法去,先做一頓乾飯,大家吃了,先把今天的活兒幹完再說!
然後又轉向楊玄璬,你也別在工地帶着了,本含嘉倉,跟他們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今天就把糧食送來,要是不行,就跟他們提要求,明天一大早,必須把糧食送來!
楊玄璬領命而去,大師傅也去做飯了。
羅縣令這才勉強鬆了一口氣,這麼一來,總算把事情解決了一部分,不過也把事情推到了極限狀態,這要是楊玄璬不能把含嘉倉的糧食弄來,明天的通濟渠,必然大亂!
想到這裡,羅縣令看向楊玄璬的背影,目光很是陰沉。
一個時辰之後,乾飯熟了。
通濟渠之上,又是一片歡騰,吃飯!
吃了飯幹活,即便青壯勞力的心氣又重新提了起來,但是這一天到底是耽誤了不少時間,具體而言,河堤工程的進度,到底是耽誤了不少。
羅縣令一看,也沒有心思再選“勞模”了。
大家幹完活就回到住處休息了。
卻說水生,回到住處之後就犯困了,老實人就是這點好,心思少,過得就簡單,吃飯、幹活、睡覺,就這麼過日子,也挺好。
不過,還沒等他睡覺呢,侯七又來了。
“水生,告訴你一聲啊,明天見機行事……”
水生一聽就不幹了。
“七哥,你跟我開玩笑呢?我見機行事!?我這腦子,你覺得我能見着啥!?”
侯七被懟得都不會了,他今天通知了好多人,成習慣了,到誰那,都是“見機行事”,一句話的事兒,人家機靈點的,直接點頭,老實點的,多問個一句半句的也就行了,只有水生這裡,直白得讓人無語——我一個傻子,你讓我見機行事?你腦子也不好使!?
想了一想,侯七還真擔心水生明天沒有啥眉眼高低,不得不多說了兩句。
“明天吶……
肯定有事,你就聽話就行了……
欸,算了,明天你就跟着我就行了,我讓你幹啥你幹啥……”
水生還沒明白。
“七哥,到底幹啥啊?”
侯七都沒轍了,只能說道:
“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不過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找你,就是因爲你是我漕幫兄弟,等到明天的時候,咱們漕幫,也要借重你的武力,說白了,就是一個字,打!
你要是不明白,也就別費事了,明天就跟着我,我讓你打誰,你就打誰!”
水生點頭了。
“七哥,你早這麼說多好,不就打架嗎?好辦!以前我跟着陳五哥的時候,也就是天天打架……”
侯七一聽倒是樂了。
“我倒是忘了,你跟陳五在一起的時候,打架是專業的!
行了,既然這樣我也不用廢話了,明天把你的專業素質拿出來就行。
好了,我還有別的事,你早點睡,養精蓄銳,明天咱們一起辦大事!”
水生咧嘴一樂。
侯七就走了。
水生看着他離開,一時無言,躺在牀上卻有點睡不着了,滿腦子都是當初和陳五在一起的畫面,那時候確實簡單,陳五招呼他打架,他就去,不招呼他的時候,他就幹活,有的時候,打架完了,還要趕緊去碼頭幹活,沒別的,就是想多掙點,掙得少了,就買不起醫館的狗皮膏藥,老曹的冬天、陰雨天就不好過……
就是……有的時候,打架難免受傷,好在他皮糙肉厚的,別人也看不出來,他自己也不說,只有回到家,老曹見了,一頓大罵之後,總是拖着一雙類風溼的腿,逼着他去醫館看傷……
一來二去,還真沒有攢下來多少錢……
爲啥?
錢全給自己治傷了,哪能剩下多少給老曹買膏藥!?
那段日子,過得雖然清苦,倒是也不錯,水生還記得,每一次從醫館看了傷回來,老曹都會想盡一切辦法給他弄點好吃的補補,有的時候就是一碗羊雜碎,有的時候是個油餅啥的……現在想起來,比洛陽水盆還好吃!
明天,又是打架……打架好啊,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