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東西他可聽說過,乃是現如今洛陽城中最爲流行的首飾,據說是將作監大匠賦閒之後,仿製宮中嬪妃頭上的“鳳凰高飛”、通體使用黃金打造而成,兩隻蝴蝶的翅膀鍛造得薄如蟬翼,隨着主人的走動而上下扇動,頗有振翅欲飛的感覺。
一經問世,就在洛陽城中引發了轟動,數不清的達官貴人的家眷趨之若鶩。
那大匠卻放出話來,蝴蝶金簪打造不易、極其費工,數量也是有限,無論是誰,想要,可以,排隊吧,交了訂金您就等着,什麼時候打造完成,什麼時候給您送過去。
爲了保證排隊的公正性,大匠以天干地支爲數字,對每一支蝴蝶金簪做了編號。
也有好事之人詢問大匠,天干地支一共才六十個,難道你這蝴蝶金簪也只賣六十支不成,大匠卻說他本人也年老體衰、精力不濟,能不能在有生之年完成這六十蝴蝶金簪還是未知數。
此言一出,洛陽譁然,原本很多興趣不大的女眷也加入了訂購的行列,這也使的蝴蝶金簪的價格一路走高,據說剛開始的時候只需要三十貫一支,現在,六十貫,還有價無市。
楊家的柳三姨不知道走了什麼途徑,竟然也獲得了一支,正是禮單上面的這一支,丙寅號。
事實上,在她剛剛得到丙寅號蝴蝶金簪的時候,恨不得天天插在腦袋上,就差抱着它睡覺了,自然,也少不了到謝家找她姐姐顯擺一下,當時給柳氏饞得啊,簡直沒法說了,要不是謝家家風嚴謹、歷來奉行節儉持家,謝家老爺子老太太不可能同意用六十貫去換一支無用的首飾,恐怕柳氏當時就得直奔洛陽訂貨去!
謝老爺子拿着禮單,擡眼看了看三孫子,只見謝直依舊笑容玩味、一言不發,略一沉吟之後開口:“這份禮,重了吧?”
也不怪老爺子這麼說,這位柳三姨在謝府那真是大大有名,屬於平日裡拿倆蘋果就敢串親戚,進門之後立馬嚷嚷着你趕緊洗,爲啥,她自己還得吃一個呢,要是拿着三個蘋果來的,小心吧,不是借錢就是有事相求。
現在,這份禮單,除了價值最高的蝴蝶金簪之外,其餘禮物也超過了三十貫!
這禮,重了。
謝老爺子看着這份厚禮,也不免有些心虛,他和吳氏的想法一樣,楊家要是來鬧,說明楊家吃了虧,要是楊家不鬧,就是他們佔了便宜,現在可好,將近百貫的重禮往這一放,老爺子也心中打鼓,我孫子在縣衙是吃了多大的虧啊,讓楊家這麼上趕着送禮,還是厚禮?
可是看着謝直胸有成竹的德行,又不像吃了大虧的樣子,這下可就把老爺子給弄糊塗了。
可惜剛纔謝直還沒把事情說完,老妻薛氏就發飆了,後面的事情,他一點也不知道,早知道這樣,還不如逼着謝直把事情說清楚呢。
柳三姨未語先笑,道“不重,不重,楊家多得謝老爺子看顧,這些年來早就心存感激,這不是藉着這個機會,表達一下敬意麼?再說,我大姐最喜這支金簪,我一個婦道人家手上也沒有什麼像樣的東西,這不,正好借花獻佛了……”
謝老爺子一聽,臉上不動聲色,“哦,既然是送給你大姐的,就是你們姊妹之間的來往,這份禮單就不能給我這個謝家的糟老頭子了,柳氏,過來。”
老爺子說着,就把禮單遞給了身邊的謝忠,謝忠接過禮單直接送到了柳氏的面前。
柳氏一聽“蝴蝶金簪”這四個字,當時就震驚了,她恨不得現在就從楊家的禮物中把金簪挑出來插到頭上,迫不及待地結果禮單,一看,果然,蝴蝶金簪就是第一行,心花怒放之餘,順便往下一看,東珠兩顆,橫刀一柄,茶團若干,筆墨紙硯若干,
這……
柳氏一見,心花再怒放,嘴裡說着“都是實在親戚,何必如此”,手上動作卻不慢,就要把禮單收入袖中,至於謝直是不是吃了虧,她纔不管呢,謝直吃了虧,更好,要不然哪裡來的蝴蝶金簪做“補償”?
就在此時,謝直突然開口。
“且慢。”
柳氏不幹了,“三郎,你這是何意,長輩說話,哪有你插嘴的餘地?”
謝直卻不虛她,昂首挺立,開口問道:“二叔母既然要收禮,侄兒卻有一問,這份禮,是二叔母替自己收的,還是替謝家收的?”
柳氏一愣,非常想告訴某三孫子,我替自己收的,蝴蝶金簪,我的,全是我的!但是當着謝家老爺子老太太的面,只能說:“當然是替謝家收的。”
“既然是替謝家收的……”謝直冷冷一笑,“那麼二叔母問過祖父大人嗎,又問過我這謝家兒郎沒有?”
柳氏氣得只翻白眼,我他麼問得着你麼!?
吳氏在旁邊一看,心中又是一忽悠,壞了,三郎肯定是吃了虧了,要不然的話,人家送禮上門,他還能不要?看着意思,這個虧,還真不小呢!正生氣呢!
謝直卻直接轉向謝老爺子和薛氏老太太。
“啓稟祖父、祖母,今日裡楊家楊龜壽誣陷三郎誘拐奴婢,三郎不服,要告他誣告反坐,這才鬧到了縣衙之中,縣衙王少府秉公而斷,判罰楊家三日內登門賠禮。”
一語出口,三孫子還特意在“禮”字上加了重音,最後還順手指了指柳氏手中的禮單。
臥槽,還有這事!?
謝家人,全驚了。
大嫂吳氏:判罰楊家上門賠禮,哪豈不是說楊家告輸了?這麼說,是三郎佔了便宜?得,白擔心了!
薛老太太多想了一層:楊家上門,重禮開道,卻不提事情前後的因果,這要是收了禮,她再提出道歉的話,謝家想不原諒就不好意思開口了,啥意思這是?欺負謝家沒見過好東西不成!?
老爺子又多想了一層:合着是我孫子佔了便宜,看這意思,便宜還不小啊!好,是我孫子!不過柳氏在這事兒裡面是幾個意思,是假裝不知道要伸手幫一幫自家妹子,還是最簡單的見錢眼開,問都不問就要貪便宜,我謝家的當家娘子,怎麼是這麼一個貨色?
柳氏直接懵了,看着柳三姨滿臉不可置信:不能是真的吧?你不是上門給補償來了,合着是上門賠禮道歉來了!?
柳三姨原本計劃得挺好,結果被謝直直接掀了桌子,戲法沒變成,倒是露了手藝,站在原地臉上青一陣紅一陣訥訥不敢言。
薛氏老太太一看柳三姨,再看看柳氏緊握禮單那副見錢眼開的德行,頓時氣都不打一處來,劈手搶過柳氏手中的禮單,劈頭蓋臉地扔了過去。
“好啊,你們楊家真可以,還真敢到縣衙誣陷我孫子!拿上這些東西,滾出去!”
柳三姨一聽,臉色一瞬間變得蒼白,這要是被轟出去了,面子不說,事情算是辦成還是沒辦成啊!?怎麼跟王昌齡交代啊?
結果……
謝直還不樂意了呢。
上前一步,接住禮單,嘴裡面還不停地埋怨。
“老太太,您這是幹什麼吶?人家是崽賣爺田不心疼,您勒倒好,拿親孫子的東西不當東西是吧?”
說着,也不管正堂中臉色各異的衆人,直接打開了禮單。
“嚯,好東西不少啊……
東珠兩顆,沒說的,送給祖母大人,打造一副耳環。
橫刀?嘿,你們楊家真會送東西,知道祖父大人供職成皋折衝府,怕我家少了武器是吧?
茶團,嗯,這個沒什麼意思,各人都分點就算了。
筆墨紙硯,行,正好二哥科考在即,派人給二哥送去,哦,對了,別全送過去,家裡留下一半,我和文兒都要用。
然後,蝴蝶金簪……”
謝直拿着禮單,掃視了一圈正堂上的衆人,輕輕一笑。
“大嫂,感謝您多番維護,這支金簪,送您了。”
大嫂吳氏都驚了,現在是感謝我的時候嗎?蝴蝶金簪……這東西很好,我也想要,但是你就這麼三下五除二地給分了,合適嗎?
柳氏聽了謝直的話,氣得鼻子差點歪了,謝直分配了一圈,跟自己一毛錢關係都沒有,更不用說自己最喜歡的蝴蝶金簪,直接分到了吳氏的名下,一時之間不由得開口。
“三郎,你可真有意思,這就分了?好,二叔母也有一問,你這收禮,是替謝家收禮,還是替你自己收禮啊?”
謝直理所當然地說道:“當然是替我自己收禮了。”
說着,還特迷茫地轉向柳三姨:“柳三姨,你說,你楊家這份禮,是陪給謝家的,還是陪給我謝直的?”
柳三姨聽了,一張臉紅得跟猴屁股一樣,尤其是謝直直接把“送禮”挑明成“賠禮”,更是像一個大嘴巴一樣抽在臉上,她之所以在送禮這件事上抖機靈,就是不想落下一個給小輩賠禮的名聲,結果,現在,人家薛氏老太太可是明確地讓她滾,要是說給謝家的,這份禮還真就送不出去了,無奈之下,只得說道:
“自然是送給三郎的。”
謝直聽了,哈哈一笑,不理柳氏同樣跟猴屁股一樣的大紅臉,對吳氏說道:“大嫂,煩請您收下禮品,就按照我剛纔說的,給各人送過去吧。”
吳氏一看柳三姨都這麼說了,也沒了顧慮,點頭應下,然後對謝直說道:“三郎放心,此事交給大嫂,不過……那蝴蝶金簪實在是太過貴重,大嫂看,還是送給祖母大人吧?”
謝直聽了,卻直接搖頭,看得薛氏老太太一陣不高興,這孫子,真不懂事,卻沒想到,謝直下面還有話。
“大嫂不必多慮,蝴蝶金簪雖然貴重,卻還沒有放在三郎眼中,送給大嫂,就是感謝大嫂的維護之情。
至於老太太……
我倒是聽說,這蝴蝶金簪乃是仿製宮中‘鳳凰高飛’製成,只不過因爲避諱,才從鳳凰改爲蝴蝶。
三郎不才,願意憑一己之力,給老太太掙上一副誥命,然後再讓聖天子親口賞下一支‘鳳凰高飛’給祖母大人!”
老太太一聽,頓時笑得跟什麼似的,這孫子,沒有比他再懂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