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金吾衛在楊國忠的命令下,嗷嗷地撲向王鉷、王銲兩兄弟的隊伍。
王鉷頓時大驚。
他斷然沒有想到,朝廷兵馬到來之後,竟然一言不發,直接衝鋒!
這不是要他的命嗎!?
爲什麼這麼說!?
因爲地形!
前文說過,王鉷、王銲兩兄弟相遇的地點,乃是長安坊市之間的一條小路,連個名字都沒有。
多寬?
六丈。
這個距離,放到後世,也不足二十米。
在這條小路的兩邊,就是長安城不知名坊市高大的坊牆,整體看來,相當於後世一條寬闊的衚衕而已。
雙方有多少人?
王鉷身邊的隨從、護衛,上百人。
王銲身後的造反隊伍,不足二百。
六丈的距離,就算一排都站滿了人,也就最多站下二十多人而已。
雙方隊伍加到一起三百多人,在這麼狹小的空間之中對峙,早就把這條坊市之間的小路堵得滿滿當當的。
現在,五百金吾衛,嗷嗷地衝了上來……
王鉷能有好臉色嗎?
前面,是自家兄弟的造反隊伍。
後面,是五百一心想要升官發財的金吾衛。
王鉷帶着自家的一羣護衛、隨從,被雙方夾在了正中間。
王鉷,堂堂御史大夫,急得差點哭出來。
前面自家兄弟要造反,他攔不住!
後面朝廷兵馬要平叛,他也沒有資格阻攔!
“大夫,怎麼辦?”
身邊的貼身護衛也急眼了,身後的金吾衛,眼看就要衝到眼前了,在不拿主意,什麼都晚了!
怎麼辦?
一句話給王鉷問住了。
向前?跟着金吾衛一起平叛?
那不行!
那是自家親兄弟!
轉身向後?
那也不行!
那不成了跟自家兄弟一起造反了嗎!?
不得不說,楊國忠這種一句話不問,直接下令進攻的套路,還真讓王鉷進退失措了!
王鉷左思右想之後,狠狠一咬牙。
“靠邊!”
一聲令下,身邊早就心驚膽戰的隨從、護衛,頓時一鬨而散,也不管什麼護衛王鉷的職責了,如同分向左右。
躲了!
王鉷在進退失據之間,既不能回身對抗金吾衛,又不願向前圍剿自家兄弟,只能,躲了。
只不過,讓王鉷最擔心的事情,還是出現了。
地形!
六丈寬的一條“衚衕”,一百多人,想躲到兩側的坊牆下面,把戰場全然讓給金吾衛和王銲的造反隊伍,怎麼可能?
事實上,即便王鉷身邊的這些人拼了命地向兩邊躲避,卻也如何都來不及了……
金吾衛,已經殺到了身前!
金吾衛對他們可不客氣,剛纔站得好好的,還能看出來這是兩撥人,等王鉷身邊的隨從、侍衛四散奔逃的時候,場面就亂了,都是王家的人,誰知道眼前的這個人,是跟着王鉷來的還是跟着王銲造反來的?
能甄別嗎?
能!
但是,沒時間!
就算有時間甄別,金吾衛也沒那心思……
把話說明白了,楊國忠一下令,金吾衛就衝鋒,不管明面上如何矯情,在實際上,已經把王鉷身邊的所有人,甚至包括王鉷在內,都已經看成了和王銲一路的“謀反之人”!
躲開了,是你命大!
躲不開,對不住了,您的項上人頭,就是咱們兄弟升官發財的憑證!
所以,金吾衛一點都沒客氣,高舉刀槍,直接劈砍!
“都不許動手,自保爲主!”
在這個時候,王鉷還保持着靈臺的最後一絲清明,他知道,今天這個虧,他吃定了,就算身邊所有人都被金吾衛屠戮殆盡,也不能動手!
要不然的話,真就說不明白了——在朝廷平滅“叛亂”的戰場上,你身邊的隨從、護衛,爲什麼向朝廷的平亂隊伍舉起刀槍?
到了那個時候,再加上自己和兄弟之間的血脈關係,無論怎麼說自己和王銲的謀反都沒有關係,都沒有人相信了!
看着身邊的隨從、侍衛被金吾衛大肆砍殺,王鉷心疼得心中滴血,卻依舊不敢下令反擊!
爲啥!?
因爲他自己也知道,王銲的這一次“謀反”,終究不可能有結果!
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陷”進去!
要不然的話,連自己都“陷”進這次“謀反”的旋渦之中,等待着老王家的,一定是滅頂之災!
爲今之計,只能保持住如今的態勢,即便自家兄弟真被朝廷抓了,自己沒有“陷”進去的話,以御史大夫、戶部侍郎、京兆尹的身份,以及在天子面前僅剩的那一絲絲香火情,還是有機會保王銲一條性命的。
所以,只能眼睜睜地看着!
好在,能夠跟在王鉷身邊的,都是耳目聰慧、手腳靈便之輩,即便在如今這種極其不利的情況下,也在奮力求存。
最終,王鉷身邊的隨從、侍衛,一百多人,死傷了三十餘人之後,終於靠到了兩邊的坊牆之上。
金吾衛倒是想追着砍,反正這幫人也不敢還手,但是,沒機會了……
爲啥?
因爲王銲的造反隊伍,上來了!
早在金吾衛開始衝鋒的時候,王銲可沒有他哥哥那麼多顧慮,今天都帶着人手持刀槍棍棒直趨皇城了,就是奔着造反來的,見到朝廷派出來的平亂隊伍,那還有什麼可客氣的?
殺!
王銲一把抽出了腰間的橫刀,厲聲大喝:
“兄弟們,富貴險中求!
你我既然刀槍上路,謀反之罪,已經做實!
如今朝廷派兵平叛,一旦失手被擒,必然株連九族!
今日還請諸君奮力向前,殺了這波金吾衛,咱們踏平皇城,把天子拉下龍椅!
到時候,所有兄弟都是我王氏王朝的開國功臣!
你與我,共富貴!”
說完之後一馬當先,居然拎着刀子當先衝了出去,一邊充一邊給身邊的造反隊伍鼓勁兒!
他身後的造反隊伍,早被那一句“你與我、共富貴”給刺激的雙眼通紅,再看着王銲竟然身先士卒,更是被激發了他們血脈之中的兇性,也顧不得別的,跟着王銲就衝了上去。
可惜,王銲造反的經驗還是太少,雖然鼓動人心的功力不錯,效果也挺好,但是,時機上差了點……
早了!
就在他帶着人衝上去的時候,他哥哥王鉷身邊的隨從和護衛,還沒有完全讓開道路呢……
這事兒,弄得王銲也挺尷尬的,但是,衝都衝起來了,總不能停下給王鉷身邊的隨從、侍衛讓路吧?
古往今來,就沒有那麼有禮貌的反賊!
沒辦法,王銲也顧不得別的了,誤傷就誤傷了吧,最多時候成功的時候,好好撫卹一番也就是了。
不過,對別人他能夠無動於衷,對他大哥王鉷可不行。
“莫要傷了我家大哥!”
一聲斷喝,響徹戰場。
王銲身後的造反隊伍,早就讓他鼓動得熱血上頭,聽了王銲大喊,也跟着一起大喊。
“某要傷了王大夫!”
已經躲到坊牆下面的王鉷,頓時苦笑不得,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就這樣,金吾衛齊聲高喊着“平亂”,造反隊伍齊聲高喊着“莫要傷了王大夫”,在王鉷身邊的隨從、護衛躲避到兩邊的坊牆下邊之後……
終於,短兵相接!
半晌之後,作爲朝廷一方“平亂”的最高總指揮,楊國忠,傻了!
爲啥?
因爲戰局不利!
狹路相逢勇者勝!
楊國忠率領的金吾衛,竟然被王銲身後的造反隊伍,打的連連敗退!
楊國忠都蒙了,這他麼怎麼回事兒啊?
論人數,金吾衛五百餘人,王銲身邊兒最多二百!
論裝備,金吾衛這邊兒人人着甲,而王銲那邊兒,披甲之人,只不過有限的十幾個而已,剩下的人全是布衣上陣!
論勢氣,王銲那邊兒的造反隊伍,就是憑着一口血勇衝擊,根本就不是什麼籌備好的“造反”,說句不好聽的,與其說他們是造反,不如說是長安城權貴子弟帶着自家部曲和隨從,發動了一場民亂,他們即便贏了,也斷然不可能攻破皇城,推翻天子,現在衝擊和金吾衛動手,就是曇花一現的垂死掙扎而已。
而金吾衛,可是來平亂的,一旦勝了,平滅叛亂是什麼樣兒的功勞,那還用多說嗎?
別人不說,就說謝三郎。
當初他剛剛選官洛陽縣尉的時候,之所以沒幹仨月就調任監察御史,還不是因爲在洛陽北市,殺了漕幫賴三,包圍了漕幫二百多普通幫衆,硬生生地給漕幫安了一個謀反的罪名,這才依靠着平滅叛亂立功受賞!要不然的話,一個明法出身的榜首,仕途如何能夠那麼通暢?
自古以來,軍功之中,除了“救駕”之外,唯一有“平亂”的功勞最重了,就這一場二百多人的民亂,五百多金吾衛只要平滅了,他們都不用多說,自然是升官發財,實打實的說,楊國忠在開戰之前都不用做什麼戰前動員,直接一聲高喊“陛下有旨,平亂”,就足以讓所有金吾衛面紅耳赤的嗷嗷的往上衝了。
簡單點,一句話,在士氣上,金吾衛,絕對沒問題!
結果,氣勢如虹的金吾衛,愣是讓王銲麾下的造反隊伍,硬生生的給打回來了!
任憑楊國忠如何想象,也斷然想象不到眼前的這個局面!
這是爲啥啊!?
楊國忠想不明白,其實,主要是他對軍務的不熟悉……
說白了,問題,恰恰就出在他自己的身上!
這貨因爲裙帶關係進入朝堂,靠着楊玉環的枕頭風一陣兒一陣兒的吹,當上瞭如今的御史中丞,要說對朝堂之中的爭鬥,可能還算是有點心得,但是對軍務,真的是完全不懂了。
他帶領五百多金吾衛前來平亂,卻根本沒有發揮出金吾衛人數上的優勢!
原因,依舊是因爲,地形!
前文說了,雙方遭遇戰的地點,是兩座坊市中間不知名的道路,路不寬,僅僅六丈。
橫截面上,面對面戰鬥的鋒線之上,人數不超過二十人。
能夠參與到戰鬥的,最多三排。
這麼一算,能夠直接參與戰鬥的人,最多六十人!
這麼個地形,別說金吾衛來了五百人,就是來了五千人,一股腦地衝上去,也沒用啊!
說到底,局部勝敗,全在鋒線上的六十人!
王銲膽敢造反,除了他自己的腦子不好使之外,也是受了身邊人的慫恿,要說他身邊連六十名好手都挑不出來?
誰信!?
事實上,王銲身邊不但足有六十多名好手,還是那種特別善於在狹小空間閃展騰挪的江湖好手!
金吾衛這不就倒黴了嗎?
金吾衛名爲天子十二衛之一,主要工作就是兩個,一來維護長安城中的治安,二來在天子出行的時候,作爲最外圍的儀仗隊伍負責天子的安全。
實打實地說,他們雖然擁有一定的戰鬥力,但是主要的戰鬥力發揮方式,還是列陣而戰。
狹小地形之中面對面地爭鬥,金吾衛尤其不習慣!
要是面對一般人,自然沒啥,但是面對一羣江湖好手,金吾衛更是彆扭得發狂!
不但人數優勢發揮不出來,陣型優勢也發揮不出來,完全變成了金吾衛個人能力的戰鬥!
正所謂一將無能,累死千軍,正是楊國忠一見王氏兄弟,都沒琢磨“地形”這兩個字,直接命令金吾衛全員衝鋒,才造成了這樣的局面!
要不是金吾衛身爲天子依仗,全員着甲,恐怕不僅僅是被王銲麾下的造反隊伍打得連連後退,而是要被大肆屠戮了!
即便這樣,金吾衛也是損失慘重!
不僅僅是因爲“指揮官”楊國忠徹底“拋棄”了他們的優勢,還因爲在鋒線之上,還有一名高手之中的高手!
鋒線之上,一名壯漢,身着鐵甲,左手刀,右手矛,呼喊往來。
遠處用長矛刺,近處用橫刀砍!
再配合身邊幾個不知名的好手,形成了局部多打單的局面,一時之間,在雙方爭鬥的鋒線上呼喝往來,竟然有一種不可匹敵的姿態!
即便楊國忠對軍務之事不懂,他也能看出來,如今金吾衛被王銲一方打得連連敗退,主要就是因爲這位鐵甲壯士的存在,接戰到了現在,死傷的金吾衛,足足八成都死傷在這名黑甲壯士的手上。
而且這位黑甲壯士打得非常聰明,殺人不是目的,主要動手,就是爲了饒動金吾衛的陣腳。
金吾衛被打得連連敗退,未嘗沒有這名黑甲壯士的作用在裡面。
“此人是誰!?”
楊國忠問。
身邊隨從仔細辨認了一番,面帶古怪的回了一個人名。
“邢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