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淘從季家出來的時候正是傍晚時分。晚霞映的半邊天紅通通的,投射在長安的長街上,帶着一種肅殺的氣息。
小淘不由的從心底裡發出一聲嘆息,那奶媽被小淘打發回盧家了,理由是,孩子兩歲,由祖母帶着自可,季家說到底只是平常的人家,這種講大規矩的奶媽是用不起,也是不合適用的。
說實在的,小淘並不喜歡目前所充當的角色,不管她的出發點如何,她今日的行爲是撈過界了,若換在盧紫娟一方來看,她這個大姑手伸的太長了,可小淘也是發了一股了狠勁的,這奶媽處處拿盧家說事,盧紫娟雖說還是不錯的,但她有一個致命的缺點,耳根子軟,小刀又是個不管家事的。季爹季娘子畢竟是老實本份的農家出身,季娘子雖然有些潑辣,但也只是幹叫幹罵的份,真說到嘴上,卻是拼不過那奶**。
長此以往,那季家就沒得安寧了,所以,惡人就惡人吧,小淘心裡說。
對於盧紫娟,小淘也有同季娘子一樣的無奈,之前,她想跟盧紫娟談談,可那盧紫娟就那麼默默的坐在那裡,只是聽人說,一聲也不吱,讓小淘有一種重拳打棉花的感覺,盧紫娟的行爲象是在默默的接受,也象是在無言的反抗,那感覺,讓小淘覺得自己個兒就是那古代的惡大姑,實在是無力啊。
小淘握了拳捶了捶自己的腦袋,算了算了,等季爹季娘回了鄉,這些事她也懶得操心了。
雖然,小淘勸了一陣子,但季爹季娘子還是打定了主意要回鄉,而季爹更是有一種農人的樸素。這官場上的事,浮浮沉沉的,小刀的性子又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焉知他哪一天不惹出什麼禍事來丟了官,再說了,就算是一直平平安安的,那也總有告老還鄉的一天,所以還是早一步做好退路。
小淘想着,也在理,只恨這時的交通太過落後,要是如後世火車飛機的,這點距離似乎也就不算什麼了。
長安街上,小淘邊走邊想些心事,卻不意聽到前面不遠的街上傳來一片譁聲,街上人閒人紛紛往那裡涌,隨後一處沖天的火苗便從那裡面直衝向天空,同那通紅的晚霞交映在一起,帶着一絲血色。
“怎麼回事啊?”連上的人邊往那邊跑邊互相打聽着,小淘也只得隨着人流朝着火起的地方去。
“你知道唐家吧,起火的是唐五爺孃子住的宅子。”另一個人道。
“唐家不是住城北嗎,怎麼唐五娘子住這裡?”先前問話的人道。
“兄弟。你消息太不靈通了,唐五娘子跟唐五爺過不到一塊兒去,早幾年就搬在前面街上的一處單門獨院住,那院子還是她的嫁妝呢。”後面人很是鄙視了一下道。
一羣人邊說着,就擠到了出事的橫街上,卻看到那起火的宅子外面還圍着一隊侍衛,更有衛士被人從屋裡面打了出來。
“怎麼回事啊?怎麼回事啊?怎不讓人救火?”先前那位好奇寶寶繼續問道。
而小淘這時突想起一件事情,這羅月容的爹李藝可是原太子李建成的人,如今太子一系倒下,這李家怕是有麻煩,小淘記得,似乎這李藝最後也是反叛的,想到這裡,小淘不由的擔心起來,只是羅月容已經是出嫁的女子,按說這事跟她不沾邊吧,看看了外面圍着的侍衛,那身上的腰牌,似乎是唐府裡的侍衛。
就在這時,一個華服男子被打了出來,遠遠的跌在地上,幾個侍衛連忙將他扶起,這男子一站起來,惱羞成怒的一張臉,指着屋裡叫囂:“羅月容,你有本事別給我出來……”說着,又衝着一邊的侍衛吼道:“給我圍着,誰也不許救火,就讓她活活燒死在裡面……”
“那……那不是唐五爺嗎?怎的?他這是要燒死自家娘子呀……”一個人有些結結巴巴的道。
小淘在邊上也是乾着急啊。以羅月容的本事,她完全可以衝出來一走了解啊,她還呆在屋裡幹什麼呢?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那唐五爺跟他娘子早就沒有夫妻情份了,相反的,在他娘子面前還落了好幾次臉面,這唐五爺早就恨得咬牙切齒的。”說着那人又壓低了聲音:“這回朝中動亂,唐五爺孃子的爹是燕郡王李藝,那李藝可是太子手下的干將,如今太子都叛亂被斬殺了,那李家能逃得脫?這唐五爺早憋了一股子氣了,這回哪還不落井下石,嘿嘿,往大了去說,唐五爺這可是大意滅親呢。”
邊上人聽了都暗暗咋舌,
小淘卻是握緊拳頭,難怪這裡紛亂,卻沒有人來管,連一邊的坊兵也在一旁看着熱鬧。
就在這時,嘩啦一聲,宅子的一角塌了下來,一道火紅的人影從火裡跳到了屋頂上,一身紅衣。一杆銀色的大槍握在手上,羅月容如標槍一樣的站立在那殘椽上,火苗在她四周竄起,風捲着那紅色的衣袂同火苗一起狂舞。
天空不知何時暗淡了下來,一道紫金閃如銀蛇般在天空中閃過。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子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子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一聲聲的吟唱自羅月容的嘴裡吐出,火光中,羅月容的面容十分的平靜。那眼神中竟似有着神往。
“羅姑娘,你跑啊……”小淘覺得自己是大聲的呼喊,實則不過是喃喃的低語,火苗不斷吞噬着宅子,羅月容跑不出來了。
此刻,小淘突然覺得,也許,生於死早就不是羅月容所在意的事情了,羅月容仍然繼續唱着,只是她的身子已不在如標槍一樣的挺立,在火中,在風中,抖如落葉,最後,一個搖擺,倒下了,倒在底下燒焦的廢墟里,火苗仍然不斷的吞噬着……
小淘的眼睛又浮現出,曾經,羅月容同侯海在院中打鬥的情形,那首豈曰無衣,也是侯海最喜歡唱的,只是侯海唱來,更顯豪邁,羅月容唱的,卻多了一絲蒼涼。這兩人之間,倒底是有情還是無情,誰也說不清楚,也許只有他們自己心裡才明白。
天空飄下幾滴細雨,慢慢的變成絲,接着便是細細密密的一片,如江南的春雨,如煙似靄,小淘頂着雨絲,小跑到城門口,卻看侯嶽和侯貴正在城門邊四處張望着。
見到小淘過來,侯嶽連忙撐着油布傘過來。一把攬過小淘,嘴裡埋怨的道:“你跑哪去了,我們剛纔去季家,你母親說你早就出來了,本想去找你,又怕錯過,只得在城門口等着。”
小淘的臉色很不好看,任誰親眼見到一個活人被大火活活燒死,那總是不忍的,何況,兩人之間還算是相識一場,小淘至今還記得侯嶽得意洋洋的跟自己介紹銀袍小將羅成的情形。
“羅月容被火燒死了……”上了馬車,小淘低低的說着,整個人窩在侯嶽的懷裡,侯嶽的胸膛溫溫熱熱的,很舒服。
“嗯,我知道,之前聽人說了,那火是羅月容自己放的,本來唐家只是要把她抓回去,幽禁在宅子裡,只是羅月容性子剛烈着呢,又豈會受他人擺佈。”說着侯嶽又彈了一個小淘的額頭:“你也是的,這有什麼好看,這不沒事給自己心裡添難受嗎。”
小淘輕掐了侯嶽一把,然後閉着眼睛,聽着馬車車轍咯吱咯吱的響聲。
過了好一會兒,小淘又問道:“你說,羅月容跟咱們二哥倒底有沒有情?”
“這誰知道呢,也許有吧,不過,現在雙方都過去了,再去追究這些毫無意義。”侯嶽道。
“也是。”小淘點點頭。
一時無話,侯嶽此刻正琢磨着,他跟羅志超也算是發小了,不能眼看着羅家往火坑裡跳吧,等下回去,寫封信讓渠沙快馬加鞭送到羅志超那裡去,讓他勸勸他爹千萬別腦子犯糊塗,沒了權勢總比沒命好,只是那李藝如今在涇州鎮守,也不知來不來得及。
回到家裡,天已經黑了,小綠荷已經在七娘的照顧下休息了,本來小丑丫還要畫會兒畫的,最近她迷上的畫畫,只是,小綠荷纏她纏的緊,沒辦法,便陪着小綠荷一起睡下。
小寶哥做完了家庭作業,這會兒,卻是一個人關在書房裡練字,這幾天小寶哥不管是讀書和還是做事可是較過去認真多了。
小淘看完小寶哥的作業,卻是有些感嘆的對侯嶽道:“你說怪不,孩子調皮,我嫌煩,恨不得抓來打屁股,可這懂事了,卻又覺得心疼。”
侯嶽一副少見多怪的樣子道:“這有什麼奇怪的,哪個當**不這樣。”
小淘也樂了,確實如此。隨後趴在桌上,看着侯嶽有些打趣的道:“對了,這新太子上任,你弄了個什麼官噹噹啊?”
“我又沒出啥力,沒有升官的資本,不過,李二把文學館改成了弘文館,褚遂良當館主,我還是副館主,另外還兼了個弘文館書學博士,這要按現代的級別來說,那也是教授級的。”侯嶽這廝還是有些小得意的,想當初他不過是一個累死累活的小程序員,還是苦力那種,如今搖身一變,成教授了。
“別是叫獸吧。”小淘埋汰侯嶽。
侯嶽這廝一賊笑,猛的往前一撲,抱起小淘:“那咱就叫獸一回吧。”
………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豈曰無衣
《奮鬥在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