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的聽判,那王玉嬌雖然違反律令。以高利放貸,但並未強佔他人財產,所以,構不成坐贓罪,判坐監三日,由侯家聽贖,又罰了一大筆銀子才了事,而王六兒判徒三年,而龐元卻判了流放嶺南三年,三年後,方得還鄉。
清晨,天方亮。
柳城的縣衙裡走出三個人,兩個差役和一個犯人,那犯人正是王六兒,脖子上帶着木枷,邊走還邊扭着頭,一邊一個差役揚腿踢了一腳,那王六兒嘻嘻笑着,仍然繼續四處張望,那個差役氣不打一處來,舉起身上的棍子正要打。卻叫邊上一個年老一些的差役攔住。
“石頭,這大冷天的,哪來這麼大火氣,他愛張望就讓他張望就是了,你犯得着跟他較真嗎?”那老年差役道。
“我看他那賊兮兮的樣子就可氣?怎麼,老差頭,這人還有些來頭?”那叫石頭的青年差役道。
“怎麼,你不知道侯家的官司,這些天可是鬧的滿城風雨。”那老差頭用手從身邊的一個布袋裡抓了一小撮菸絲,搓成團,塞在菸斗裡,那石頭,忙接過火紙,吧答的一聲吹着,然後幫老差頭點菸絲。
老差頭重重一吸,鼻子裡噴出一道煙,嗆的石頭一陣咳。
“嘿嘿,差爺,還挺嫩的,煙都受不住,可開過葷,睡過婆娘沒有。”一邊的王六兒張着嘴笑,再加上他那張瘦猴子似的臉,實在是十分的猥瑣。
“嫩你母親的,我知道翠姐的**上有塊青色的胎記。”那石頭又起火了,拿着手上的棍子重重的敲在那木枷上,還使勁往下按。王六兒的的脖頸立時火辣辣的痛。
翠姐是個開半掩門的。
這回那老差頭沒有阻止,只是邊催着加快腳步,邊斜睨着王六兒一記,這小子欠收拾。
那石頭收拾完王六兒,又顛顛的跑到老差頭的身邊,打聽着侯家的官司,前陣子,他天天窩在翠姐的被窩,昨天下午才被他家老頭子給拖到虞爺的面前,千說萬說的,才得了這麼個差事,結果,今兒個一大早,就接了任務,同老差頭一起送犯人到易縣的石場去服刑。至於侯家的官司,他還真是完全不知。
老差頭把前幾天的那場堂審說了一遍。老差頭顯然是個說故事的料,將一個堂審說的一波三折,石頭着跟聽故事一樣津津有味,末了卻又疑惑的指着前面王六兒的背影:“我怎麼覺得這小子似乎從一開始就在算計人啊?”
老差頭,暗暗點頭,這小子。有點門道,聽說走的是虞縣尉的門路進來當差的,說不準以後會是個人物,不過,剛入行,顯然還不懂得行規,於是便點醒道:“你剛入行,我倚老賣老,給你提個醒兒,在衙門裡做事,不該說的別說,不該問的別問,只幹好你的差事就行了。”
“嗯,我記住了。”石頭重重的點點頭,轉頭又看到王六兒還在那裡邊走邊張望着。
“這小子,倒底在張望着什麼?”石頭好奇的道。
“估計是想看看有沒有人來送他。”老差頭到,這種情形的,他見多了。
“侯家的人?”石頭追問。
“這誰知道呢,走着瞧唄。”老差頭吧啦着菸嘴。
很快,三人便倒了城門口,城門顯然纔開不久,偶爾向個農人挑着柴和碳進城,這天氣,就這兩樣最好賣。城門邊上還停着一輛馬車,馬車邊上站着一個錦袍皮帽的文士,清瘦的一張臉上掛着如春風般的笑容。
老差頭遠遠的看着那文士,那看向王六兒的眼神卻多了一份重視,這文士他認得,正是侯家的三爺。皇上親封的柳城子爵。沒想到侯家的三爺會親自來送,看來三爺很看中這王六兒啊。
那王六兒早就看到了侯嶽,這會兒便拖着腳鐐子,快步上前,那鐵鏈勒的腳脖子快斷了似的都顧不上。
“嘿嘿,三爺,您老來啦。”王六兒一臉憨笑,只是外人實在看不出憨樣,怎麼看怎麼猥瑣。
“什麼您老您老的,我沒老呢。”侯嶽笑道,這小子的皮相似在是不敢恭維,迷惑人的很。隨後,侯嶽從身後的馬車上拿出一個小包東西,遞給走到面前的老差頭:“這小子沒個人樣,一路上要是給老差頭找麻煩,你就下手收拾他,這裡面一些銀子是給三位一路上的花銷的。”
老差頭拉過小包,掂了掂,份量挺沉,也沒客氣的收下了,然後道:“侯大人客氣,請放心,這王兄弟倒是安分的很。易縣小的很熟,而易縣石場的場主正是小的的同鄉,我跟我同鄉說一二聲,這王兄弟以後在石場上吃不了虧。”說着,又忙示意石頭下了王六兒腳上的腳鏈。
不管哪個時代,衙門裡總是有些潛規則的,比如這腳鏈,自出衙門起就都要戴上,但到出城的時候就有講究了,有錢的人出錢,有人情的講人情。那麼,出了城,差役就會把腳鏈取下,若是沒有錢又沒有人情,那麼,對不住,你就要吃苦頭,這腳鏈要一直戴到地頭。
這老差頭倒聞歌知雅意,侯嶽淡笑點頭,以他的身份,自不用去說多謝什麼的。
侯嶽又拍了拍王六兒的肩。看着三人起程。
“三爺,等我三年滿了,你可得收留我,幫我娶個婆娘,記住,不能太醜,而且屁股要大。”王六兒衝着侯嶽叫道。
一邊的石頭噗嗤一笑,心道,這傢伙先前還笑他嫩呢,敢情他自個兒還是個沒開葷的,立時,之前叫王六兒鬱悶着的心情暢快多了。
送走王六兒,侯嶽又回到家裡,繼續着練字大業,實則卻是等待烏中道的下一步。
烏中道這幾天是輾轉反側,不能成眠,侯家的事情似乎審完了,除了損失點身外之財外,並沒有什麼損傷,而他也沒有找到有關於侯嶽的任何把柄,就這麼回去,他顯然無法向舅舅和裴大人交差。
於是這天一早,他就窩在衙門的卷宗房裡,所有有關侯家的一切都叫他帶着人整理了出來。
“大人,侯家的田好多啊。”一個幕僚道。
“是啊,如今柳城周邊可供分給百姓的田地實在不多了,當年侯家可是佔了不少的田地。”一邊一個管理卷宗的老吏道。
烏中道一聽這話。來勁了,唐律中,對於侵佔田地,那可上大罪。
“快,查查,侯家的田畝是什麼時候獲得,由什麼途徑獲得,衙門裡的備案是怎麼樣的?”烏中道一疊真的命令下去。
立時,手下的人都忙亂了起來,那管理卷宗的老吏更是忙的頭昏眼花,一會兒幫這個找這樣,一會兒又要幫那個找那樣,七八個人,整整在卷宗房忙了一天一夜,纔算弄清侯家田地的所有來路。
乖乖滴傢伙,侯家不愧是大糧商,這柳城的田地叫侯家佔了有一半吧。
看着這些記錄,烏中道陰陰的笑了,心想着,這回我看你侯嶽往哪裡躲,資料顯示,侯家的田產,大多是隋末紛亂時弄來的,即沒有隋朝官府印信,而入唐後,也只記了一筆開荒所得,唐時,開荒也不是能隨便開的,任意開荒那也是觸犯律令的,而侯家的田產並沒有衙門派予的證明,這就說明了,侯家的田畝乃是非法所得,雖然當時情況特殊,不能按侵佔淪罪,但非法所得你總要退出吧,侯嶽讓他在朝堂上丟了大臉,他怎麼也要侯家出一次大血。
侯家的經濟來源,以田莊爲主,看他們沒了田莊,日子還能這麼逍遙不,烏中道想着,越想越覺得這招妙,這番他是站在公理正義之上,讓對手乖乖吃憋,想着都十分的暢快。
於是,他抄起記錄,又跑去找王朗,王朗看着烏中道手中的東西,就陷入了沉思,手裡則抓着棋子落在棋盤上,他可不是烏中道這般目光短淺,田畝這東西根本就是一個碰不得的雷。
自隋末以來,十八路反王揭杆而起,而各士族門閥也是瞅準機會趁機佔領資源,而在古代,最重要的一項資源就是田地。
別的不說,就以柳城侯家爲例,柳城侯家本來就是地主,糧商,魏刀兒亂柳城時,侯家老2趁機起來,佔領了柳城,侯家也就做了一時間的山大王,當時,柳城戰亂連着旱災,逃離和死亡的人口占三分之二強,這也就使得柳城大量的土地拋荒,侯家趁此大好時機,收攏了柳城拋荒的田地,建了四個大田莊,再加上原來的三個,也就是說侯家所佔的田地差不多佔整個柳城的四分一,這是一個不可思議的比例。雖說後來,侯家主動退出一部份郭家的田產,但所佔仍是大多數。
而這樣的現象,不止柳城,各地各大門閥都十分的普遍,尤其是關隴士族,手中握了大量的土地,李淵起兵,爲了取得關隴士家的支持,就曾承諾,唐默認各家對其所佔田地的所有權。
如今入唐已有十年,百姓逐漸安定,可現在各地衙門都面臨着一件很尷尬的事情,大多數地方都出現了田荒,百姓分到手的良田遠遠達不到朝廷規定的畝數,而百姓田畝不足,則國家賦稅必然不起,而一些無地的百姓則浪跡市井,成爲新一代的浮浪人,給國家冶安帶來麻煩,而李二也面臨着一個尷尬的境地,跟隨着他出生入死的屬下,如今自己繼位了,就賞賜分封的,百姓本身田畝不足,不可能再朝百姓伸手,那隻能朝舊的關隴士家下手,同時也預示着新舊勢力過渡。
可這手怎麼伸?田地同樣也是士家門閥生存之根本,一旦動了他們的田地,則必然動了他們的逆鱗,皇上如今纔剛剛上位,上面還有一個太上皇,這事若處理不好,怕是會影響到他的皇位,可百姓休養生息需要田地,追隨自己的屬下也不能沒有封賞,這是一個避不開的矛盾。
想到這裡,王朗苦笑了,這才弄明白皇上這回小題大作的根由,圖窮匕現哪,原來真的目的在這裡,這烏大人……唉,王朗搖搖頭,這烏中道如今大張期鼓的把證據擺在他面前,想要避都不可能了。
“烏大人,這田地之事,事關體大,還是等回朝之後再細細記較吧。”王朗道。
“王大人,你不是怕了侯家吧,咱們是欽差,這回查的就是侯家,侯家所佔田畝,沒有任何衙門派予的證據,先前侯大娘子放高利貸這事只不過芝麻小事,而這田地之事,纔是西瓜大事,如今柳城的百姓有許多田畝不足,這可是事關百姓生活的大事,大人你爲何置知不理呢。”烏中道道,之前在堂審上幾次叫王朗掃了面子,這會感覺找回來了。
見烏中道鐵了心的一頭要往這上面撞,王朗搖搖頭,皇上好手段,他拿自己的人做誘餌,讓裴寂黨將這田畝的蓋子揭開,皇上必然會以此爲契機將關隴士家手裡戰亂時所圈的田地收回,皇上解決了大難題,最後卻由裴寂黨承受關隴士族的怨氣。呵呵。
看着手中的棋子,世世如局,人人如棋,而皇上纔是那操盤的人,而他也只不過是一枚棋子,得,反正王家以詩書傳天下,家裡的田畝都是祖傳或皇上賞賜,戰亂時並沒有什麼圈地活動,這一招對王家沒太大影響,也就沒必要摻和在這事裡面了。
“大人,天晚了,早些歇息吧。”王朗的伴隨進來,他看見自家的老爺站在窗邊差不過半個時辰了。
“不急,你先下去休息吧,我這裡考慮點事情。”王朗摸着花白的鬍子。
那伴隨應了聲,卻仍在外間守候,大人不睡,他如何敢睡下。這一守一直守到半夜,纔看到裡屋的燈吹熄,他才安心的睡去。
第二天一早醒來,這伴隨想着昨晚老爺睡的遲了,就不想早早打擾,可偏偏,烏中道跟打了雞血似的,精神特別的高漲,一大早又拿着卷宗了,說要見王大人。
那伴隨雖然心裡有着千萬個不願,但烏中道這個副御史他也是不敢得罪的,便進屋去叫王大人起來。
沒想,進了屋,喚了幾聲,只聽得王朗幾聲哼哼,那伴隨覺得不對,走到牀前,卻看自家大人一臉難過的模樣,用手按額,卻覺燙的厲害,方知自家老爺居然生病了,於是連忙出了屋,也顧不上烏中道,自喚着人去講大夫,又讓人去報了樑縣令。
大傢伙忙亂了好一會兒,大夫來說,把了脈說是受了風,開了幾濟藥,叮囑要安心養病,不可過去勞神。
最後王朗將烏中道叫進來跟他說:“老夫老了,這身子骨不中用了,侯家田畝的事就交給你全權處理吧。”
烏中道立時覺得跟天下掉下餡餅似的。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 請君入甕
《奮鬥在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