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堂上坐着的衛夫人,岑蘭芷盈盈行了一禮,“母親,不知喚媳‘婦’來有何事吩咐?”
岑蘭芷因爲夫婿新喪還未過百日,身穿穿着的還是素淨的白衣,通身上下就只有頭髮上簪着一隻銀簪兩朵白‘花’,更顯得她整個人就像是瑤池仙子,那麼嬌嬌柔柔的一笑一望,滿是出塵之氣。
不管衛夫人心底對這個兒媳是怎麼看怎麼想,她臉上的慈愛表情做的很到位。讓身邊的‘花’嬤嬤扶起岑蘭芷,她招招手讓岑蘭芷近前來,握住了她的手道:“這些日子我一心爲了我兒勤之傷心,難免怠慢忽視了你,好孩子,你應當不會責怪爲孃的吧?”
“媳‘婦’怎會責怪母親,不能爲母親分憂,又不能爲母親稍減苦痛,才教兒媳感到心中愧疚。”岑蘭芷聽着衛夫人說起衛勤之,眼裡一下子就蓄了淚水,一幅十分悲傷還要隱忍的模樣。眼裡還適當的出現了些惶惶之‘色’和悲苦。
雖然她只見了衛勤之兩面,一面衛勤之在她面前將她的丫鬟打了個半死,一面在拜堂的時候當堂跑掉留她一個人拜堂,使她對衛勤之實在很難升起什麼喜歡的感覺,但是既然衛夫人想要做戲,她就不得不陪着一起,演好這場你慈我孝。從前在岑家,她也不時需要去岑夫人面前演上這麼一場,所以現下這個場面於她而言倒也熟悉。
又拉着岑蘭芷安慰了一大通,衛夫人這才說起了叫她來的正經事。如果不是因爲衛夫人有事要她配合,又怎麼會想起這個被她扔在了角落裡讓人監視起來的柔弱小姐。
“孩子,你身邊的那位潘嬤嬤在莊子上許久沒有回來了,這事你知曉吧?”
岑蘭芷臉上疑‘惑’的看着衛夫人道:“潘嬤嬤放心不下秋水,原本在岑家時潘嬤嬤就對秋水照顧有加,還說着要收養她做義‘女’。潘嬤嬤是個有情有義的,和兒媳說了這事,兒媳便使她去了莊子上照顧秋水。兒媳身邊的丫鬟個個都是得用的,還要多謝母親爲兒媳着想,替兒媳尋了這麼多可心人伺候。”
岑蘭芷適當的透‘露’了某些事情,便一派誠摯的感謝起了衛夫人。心機不見,像是涉世未深的柔弱小姐,和‘玉’京中探查出的形象十分‘吻’合,一個被嫡母不喜,打發在小院裡什麼都沒教導過的小‘女’子。衛夫人又感到放心了一些,但是她的臉上神情卻是越發的嚴肅。
“今日莊子上來報,秋水去了,是潘嬤嬤殺的人,證據確鑿呈報到了我這裡。兩個都是你身邊伺候的丫鬟,還有宮中派來的人,我不好出面,需得你這個主子來處理,所以爲娘纔會擾了你的清靜喚你來商量這件事。”
“怎麼會!”岑蘭芷捂住了自己的嘴,不可置信的低聲驚道,“殺、殺人?潘嬤嬤爲何無緣無故的殺人?”一邊做出害怕的神情,岑蘭芷一邊在心中微微笑起來。果真如她所想,即使衛夫人想殺潘嬤嬤,也不會自己動手,而是會讓她去,只有她這個‘細作’殺了潘嬤嬤,上頭纔沒什麼好說的。
衛夫人嘆了一口氣,妝容‘精’致的臉上帶着幾分悲憫,“下人來報是爲了財物爭執,真是令人不敢置信,我們衛家一向是厚待奴僕的,未曾想竟然會發生這種謀殺之事。這事本該上報衙‘門’,但是這始終是你身邊伺候的人,消息傳出去你的名聲也不好聽。所以爲娘想着,你自己出面給潘嬤嬤治個罪,讓人在莊子上送她一程就是了。”
等岑蘭芷猶面帶惶恐不定之‘色’退了下去,衛夫人這才消失了臉上的悲憫,換做沉思。從屏風後走出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正是衛家大公子衛仁之。‘花’嬤嬤和連嬤嬤退下去守在‘門’外,留下衛仁之和衛夫人單獨相處。
“仁之,你覺得那丫鬟當真沒有把那件事告訴這岑蘭芷嗎?”衛夫人摩挲着自己手上的‘玉’鐲,面帶不虞。
和衛仁之的‘私’情,以及對親生兒子的死視作不見,是她最不能開口的兩件事,她絕不允許別人知曉。否則就算岑蘭芷死了會給朝廷發落衛家的藉口,她也要除去岑蘭芷。畢竟這事一旦被捅破,她這衛夫人都做不下去了,不僅如此,還會連累她最愛的小兒子恕之,這讓她最不能容忍。
衛仁之一手攬住了她的肩膀,溫厚的面容上帶着微笑,嘴裡卻說着:“若是還擔心這事,我們只需要徹底的掌握岑蘭芷便可。爲了衛家着想,岑蘭芷目前還不能死,但是如果能把她控制在手裡,對我們只有好處。”
“就算她知曉那件事,我們撤去了她身邊所有的可用之人,讓我們的人每日緊盯着她,用五弟的死將她徹底軟禁在照‘花’院守孝,諒她也翻不出風‘浪’。不過是個剛從閨閣裡出來,還未經風‘浪’的小丫頭,素娥不必多慮,一切‘交’給我便是。”
啪的一聲,衛夫人將桌上的茶盞揮到了地下,帶出清脆的碎裂聲。她雙手有些顫抖的避開了衛仁之的擁抱,嘴‘脣’哆嗦了一下,“不行,我還是不放心,必須想個更穩妥的法子。”
衛仁之看着自己落空的手,眼裡一下子有些‘陰’沉之‘色’。即使默許了他溺死衛勤之,衛夫人還是對他產生了一些隔閡。明明是他們合謀的事情,可是事到如今她又感到心神不穩,想要把這件事都推卸責任給他,當真是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衛仁之心裡嗤笑,臉上還是一派溫柔。
他拍拍衛夫人的肩道:“不如這般,這樣柔弱可欺的‘女’人最在意的大概就是清白,我們找人玷污她,你再帶着心腹去抓‘奸’。到時候就以這件事威脅她,她若是不想身敗名裂,定然會好好聽話。她不是依靠着朝廷嗎,如果這事出了,這麼一個不守‘婦’道與人通‘奸’的不潔‘女’子,就算是皇帝都不能公然包庇她。”
用這個法子,對‘女’子確實是最過歹毒的。在這個人人都看重貞潔,‘女’子身上捆綁着層層道德枷鎖的時候,要控制一個‘女’子這確實是最適合的方法。
衛夫人眼神一沉,緩緩點頭。“如此,就按照你說的做。十幾日之後,是吾兒的九九祭辰,就在那時候促成這事。在這之前好好安排,務必要萬無一失。”
“我知曉,人選我會好好安排。”衛仁之心裡未必就沒有自己的算盤,那五弟妹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他難道就不想一嘗芳澤嗎。
正想着,衛夫人又忽然開口說道:“那個‘奸’夫,想辦法安排成衛謹之,若不行,就給他們下‘藥’,我要用這件事一併威脅衛謹之。”
“爲何是四弟?這事不宜牽扯過多的人,選一個我們能控制的,事成之後殺了就是,何必要惹上四弟徒增麻煩。”就算衛謹之是個病秧子,衛仁之也不把他放在眼裡,但是這事一個不好說不定就要除去衛謹之。這麼短時間內衛家連死兩個公子,別人會怎麼看待他這個代家主?
但是衛夫人卻無論如何都不聽勸告,執意如此。“恕之那孩子太過親近他衛謹之,現在連我的話也不怎麼聽,我不允許這種事發生,衛謹之我也要控制住。本以爲他那個身子很快就會魂歸西天,沒想到讓他苟延殘喘至今。”
衛夫人神情‘陰’沉的能滴出水來,眼裡都出現了不少血絲。這些日子以來她常常夢見死去的兒子衛勤之,夢見他帶着傻笑的叫她孃親,然後拖着衛恕之一起沉入了水底。還夢見了許久沒有想起過的衛謹之生母瑤‘花’姨娘,夢見她帶着她那個病癆鬼的兒子,一同去索衛恕之的命,這讓衛夫人備受煎熬。她的兒子只剩下衛恕之了,一定不能再出什麼差錯。
聽她說起六公子衛恕之,衛仁之皺皺眉也只好同意了這回事,畢竟他也不樂見衛恕之和衛謹之越走越近,能借着這事讓衛謹之主動遠離恕之也好。
衛夫人和衛仁之都不知曉,他們兩個談論的話,一盞茶後就呈上了衛謹之的案頭。衛謹之翻看到最後,神情未變的將那張紙扔到了火盆裡付之一炬。
“南風。”
“是,公子。”
且不論他們這些人都在心裡各自有什麼計策,岑蘭芷此刻帶着黃鶯壁月兩人,趁着天‘色’尚早坐着馬車出了衛府,前往鄉下奴僕養病的莊子,奉衛夫人的命去處置潘嬤嬤。
至於瓊枝,岑蘭芷讓她待在照‘花’院看着湘綠,當然最重要的是瓊枝其實暈馬車,當初從渡頭一直坐馬車去湘天別莊都讓瓊枝暈了許久,險些吐出來。
這回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事,岑蘭芷就讓她待在照‘花’院,也算是給她放半天假。這些日子帶着她每天午後去曬太陽,瓊枝這個一貫喜歡待在院子裡不出來的,不知道給了她多少次臉‘色’看。
奴僕養病的別莊雖說還好,但是同主子們住的別莊是比不上的,這裡難得有主子上‘門’,管事很是殷勤。即使岑蘭芷在衛家幾乎算是透明人,但好歹也是個主子,這些底層的不能在衛家本家伺候的奴僕們還是想要巴結她。
岑蘭芷在外的形象一向是嬌弱的小姐,會被風吹得搖搖晃晃,看到‘花’落都會留下感慨淚水的那種,和秋水之前的樣子倒是有幾分相似。想到據說已經去世了的秋水,岑蘭芷腳步頓了頓說:“先去看看秋水。”
岑蘭芷戴着帷帽,被黃鶯和壁月扶着,身後跟着十幾個丫鬟,還有衛夫人特地遣來名爲幫忙實則監視的嬤嬤,一行人先去了停放屍體的地方。
秋水躺在一副薄棺裡,臉‘色’青白。岑蘭芷嘆息了一聲,讓黃鶯給了那管事一些銀子。“好好安葬她吧。”
對於秋水,岑蘭芷唯一的感覺大概就是可悲吧。她一心想着攀附權貴爲家報仇,最終卻什麼都沒能做到,而她也什麼都不能幫她。
潘嬤嬤還未死,但是也差不多了,躺在‘牀’上不能動也不能說話,見到岑蘭芷進來後便緊緊盯着她,在喉嚨裡發出赫赫的聲音,眼裡滿是希望的光芒。她以爲她是來救她的,畢竟岑蘭芷之前表現的都是事事聽從她的,她還自以爲是岑蘭芷所有的依仗,她怎麼會知曉岑蘭芷是來奪她‘性’命的。
岑蘭芷在帷帽下微微勾了一下‘脣’,取下帷帽的時候卻早已經是一副複雜又悲傷的表情。“潘嬤嬤,蘭芷沒想到你竟然會做出這等事,這次便是我也保不住你了,你安心去吧,我會着人好好安葬你的。”潘嬤嬤是不是殺了秋水不重要,重要的是岑蘭芷和衛夫人都不希望她活着給她們製造什麼麻煩。
事實上岑蘭芷真是十分的好奇,爲什麼宮中會派出這麼一位嬤嬤呢?開始行事還算有章法,但是後來行事就越來越不靠譜。便是湘綠都比她要聰明些,至少湘綠至今還未出頭,也還未暴‘露’自己身後的主子,可是潘嬤嬤就已經迫不及待的尋死了。或許,這裡面也有那個湘綠在搞小動作,纔會使得潘嬤嬤越發自大莽撞了。看來,一直不聲不響的湘綠纔是最需要提防的那個。
“勞煩送潘嬤嬤一程吧。”岑蘭芷嘆氣,似乎是不忍再看的戴着帷帽離開了房間。本來就是走個過場,這樣就足夠了。
站在‘門’外聽着裡面漸漸沒有了聲息,岑蘭芷忽然笑了笑扶了一下帷帽低聲道:“我當真不是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