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蘇海陵就很高調地召集了西京城中所有的糧商到海月山莊集會。隨後,就在藍旌的眼皮子底下,一隊隊的糧車緩緩離開西京,前往各處收糧。
不管各方面的人怎麼想,蘇海陵卻窩在小院中,悠閒自在聽着木清塵彈琴。
藍沁霜走進小院,看到的就是如此和諧的一幕。
冬日裡難得的陽光燦爛,小亭中,石桌上擺着精緻的茶具和幾碟點心,甚至還有新鮮的瓜果。木清塵撫琴獨奏,隨意撥弄的琴聲並不成曲調,但一聲聲,淡淡的,卻彷彿一縷春風,直接吹進人的心裡去。
“外面都鬧翻天了,你倒是愜意。”藍沁霜笑眯眯地走進亭中,毫不客氣地坐下來,拿起一個水靈靈的雪梨就咬,一面道,“這麼冷的天竟然能吃到新鮮的雪梨,你這裡倒是比皇宮還享受。”
“海月山莊靠近南楚,從那時運來南方的水果自然比京城方便些。”蘇海陵淡淡地一笑,“你該不會就是來打秋風的吧?”
木垢手指在琴絃上拂過,一陣亂音後,琴聲頓消。
“累了?回房去小睡一會兒吧。”蘇海陵微笑道。
“嗯。”木清塵站起身來,木心爲他抱了瑤琴,兩人也不管藍沁霜,徑直回房去了。
“好了,男人走了,剩下的就是我們的問題。”藍沁霜笑吟吟地道。
蘇海陵一笑,心想若是她知道木清塵曾經可以說是天下第一的高手,不知有何感想。
啃完一顆雪梨,藍沁霜隨手一扔果核,擦了擦手,突然臉色一正,單膝落地,肅容道,“我,藍沁霜,立誓效忠聖皇后裔蘇海陵殿下,永不背叛。”
沒有什麼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賭咒,藍沁霜的誓言簡單卻乾脆,然而……隨着一滴鮮血落下,緩緩深入大地,蘇海陵感覺到似乎心裡有什麼東西牽動了一下,一陣莫名的震動。
血誓?產下的竟然是大陸上傳說中的血誓?
藍沁霜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又恢復成原來玩世不恭的模樣。
“不後悔?”蘇海陵一挑眉。
“後悔也晚了,違背血誓的代價可不好玩。”藍沁霜不在意地聳了聳肩。
“連血誓都發了,你不覺得太輕率了?”蘇海陵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就認爲我一定會是個好主子?”
“我沒得選了啊。”藍沁霜撇了撇嘴,無奈道,“你看看,女皇病危,晉王志大才疏,成不了大器,安王嘛……我娘倒是很看好她,可是我還看不上她。”
“哦?”蘇海陵一怔,安王蘇玉陵雖然不是東西,但在外面人看來,她禮賢下士,善納忠言,自己也文武雙全,不失爲一代明君。
“爲君者,雖然不能有婦人之仁,但一味以鐵血手段御人,遲早有一天必受其害。”藍沁霜斬釘截鐵地道,“她既然派人暗殺爲她立下無數功勳的楊珏,若我藍家助她成事,將來恐怕也要步楊珏的後塵。”
蘇海陵心頭一凜,也聽出了她話裡潛藏的意思,是在勸告自己行事間要再狠一點,也不能一味仁慈了。
“其他的宗室血脈太遠,就算用武力奪取皇位,也得不到老臣支持。”藍沁霜說首,“嘿嘿”一笑,朝她擠擠眼睛,“看來看去,我若不想一世碌碌無爲,或是乾脆死無葬身之地,也就只有你了。”
“好像選了我還很委屈你似的。”蘇海陵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
藍沁霜又拎起一串紫玉葡萄,摘了一顆往嘴裡塞,一面道,“你有什麼打算,可以透露一點兒了吧,我也好配合。”
“你自己的軍隊,可否完全控制?”蘇海陵沉吟道。
“別的不敢說,我麾下那五萬軍隊絕無問題。”藍沁霜自信地道,“嗯……這葡萄真甜。”
“一會兒叫人給你帶上一箱子,讓你呼過癮。”蘇海陵道。
“那敢情好。”藍沁霜笑彎了眼睛,又道,“兵部的調令已經下了,三月初我就要帶兵進京換防。”
“蘇玉陵的意思?”蘇海陵訝然道。
“舉國半數以上的兵權都集中在藍家手裡,剩下的一半,一部分是兵部的嫡系,是支持晉王的,另一部分卻是鎮遠將軍的舊部,對朝廷都有宿怨,一直被遠遠發配在背部邊疆,不過鎮遠軍向來是不屬於任何一個派系的。”藍沁霜娓娓道出大雍目前的兵力系統,又道,“安王要奪權,必須依靠藍家,我娘自然是不能隨意離開西京的,除了我,還有誰人可用?”
蘇海陵暗自點頭,藍沁霜是藍旌唯一成年的女兒,又素來驍勇善戰,奪位那麼機密的事,藍旌不派女兒,難道還派外姓的將領嗎?
“對了,你應該不會真的把糧食都調進西京吧?”藍沁霜疑惑地問道。
“相反。”蘇海陵輕輕一笑。
“相反?”藍沁霜怔了怔,隨即恍悟過來,“你是說,那些人不是去外面收糧,而是在把西京的糧食往外運?”
“拱衛西京的軍隊都是藍家的嫡系,但是這麼多軍隊全靠朝廷運糧也不現實。”蘇海陵胸有成竹地道,“據我所知,這邊的糧草一向是從西京直接供給的,藍大元帥不是相我來個釜底抽薪嗎?那就讓她自己也嚐嚐這招的滋味如何。”
“你真壞。”藍沁霜翻翻白眼。
“你不是更壞?”蘇海陵隨手將一顆蘋果砸過去。
藍沁霜接過蘋果就咬了一口,繼續問道,“那調出去的糧食你要怎麼辦?”
“除了留下供西京百姓用的口糧,我將所有的糧食都調往京城方向。”蘇海陵顯然已經過這個問題,條理清晰地道,“你留下一部分軍用,然後一路上留給欠缺春播種子的農戶,反正是收買人心的事,幹嘛不自己做?”
“似乎也用不到那麼多。”藍沁霜奇道。
“順利的話是用不了。”蘇海陵的臉色有些陰沉,“我要做好最壞的打算,如果用武力逼宮,京城怕是會亂上一陣子,若是有心懷不軌之徒趁機焚燒糧倉……你要知道,京城中魚龍混雜,不知道有多少南山和西秦,甚至草藥異族的奸細,到時候趁火打劫的人絕對不會少,那批糧食就是爲了到時穩定局勢用的。”
“我是將軍,我的責任在戰場上,對於朝政我的確沒有那麼敏感。”藍沁霜坦然道,“既然你都安排好了,那也用不着我操心了。”
“我很希望用不上這些。”蘇海陵嘆了口氣,不等她說話就繼續道,“放心,你說的我明白,我的手……沒這麼軟。”
“那就好。”藍沁霜站起身舉步向亭外走去,一邊道,“我先回府,記得派人給我送葡萄來!”
蘇海陵頗有些哭笑不得,走到小院門口,隨手叫來一個侍衛吩咐道“把從南楚運來的那些玉葡萄留下幾串,另外全到藍元帥府裡去。”
那侍衛聽得莫名其妙,但還是不敢多問,依言到倉庫搬葡萄去了。
蘇海陵回到小亭裡,仔細思考着計劃中還有什麼疏漏的地方。
慕容紫和昊月已經先一步去了京城,自然會安排好一切的。軍隊……死忠晉王的嫡系是不用想了,中立的鎮遠軍舊部……想起雲墨,她不禁使勁搖了搖頭。
自從白瑩玉帶去她的回答後,那位“大姐”始終沒有露面,也沒有回答,甚至連雲墨也不見人,讓她很不明白他們到底是什麼意思。
若是不能控制在手裡,這樣的一股力量始終是個威脅。
但是,鳳後這個條件卻是她不能答應的,不止是爲了木清塵,鳳後對於後宮甚至朝政有多大的影響力她清楚得很,這個位置……絕對不能成爲某一個派系用來爭權奪利的工具。
正思忖着,忽然間,牆上傳來一聲輕微的響動。
蘇海陵也沒在意,那牆外就是西京大街,平日裡孩子們在街上追逐打鬧,也經常丟個石子什麼的。
然而,下一刻,一個人光明正大地從牆外跳了進來,左右看看,便筆直朝着小亭走過來。
蘇海陵眨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雲墨,剛剛還在想到他呢,可巧,人就來了。雖然……來的方法有點兒……不敢恭維……
“怎麼,看到我就這樣的表情啊?”雲墨咬着脣,漂亮的大眼睛裡閃着一簇火苗。
“雲墨,現在是大白天。”蘇海陵嘆了口氣。
“我又不是鬼,白天不來,難道還非得等晚上不可?”雲墨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蘇海陵一聲苦笑,只覺得頭更疼了,好一會兒才道,“我的意思是,現在是大白天,你完全可以從大門口敲門進來,沒必要當着滿街人的面翻牆。”
“我纔不要!”雲墨撇撇嘴,跑進涼亭裡,拿起一塊糕點就往嘴裡塞,“你那個總管,老是陰着一張臉,好像全世界都欠她銀子似的,上次我來的時候還很是不客氣呢。”
“我想也沒對她多客氣吧?”蘇海陵無奈道。
“那當然!”雲墨高傲地仰起頭,得意道,“我看到她那樣子就生氣。”
“好了好了。”蘇海陵搖了搖頭,扯開話題,“你這次來,你大姐知不知道?”
聞言,雲墨立即沉下了臉,手一捏,半塊糕點頓時碎成粉末。
“怎麼了?”蘇海陵一怔道。
“大姐和你的交易我知道了。”雲墨道。
“然後?”蘇海陵微微皺了皺眉。
“我不答應!”雲墨氣呼呼地道,“我纔不是什麼禮物,被人送來送去的。”
“沒人把你當成禮物。”蘇海陵道。
她明白,那位大姐要她娶雲墨爲正君,的確是爲了雲墨着想的。
“我纔不要嫁給你。”雲墨挑了挑眉毛,一句話出口,似乎發現了不對,立即又加了一句,“就算要嫁,我也要等有一天你心甘情願地娶我。”
“你跟你的大姐說不嫁,我想她也不會逼你。”蘇海陵不禁笑了起來,心裡也放鬆了些,若是能這麼解決,也好……
“我說了。”雲墨撇了撇嘴又看着她道,“不過大姐也說了,你要拿出能讓她信服的誠意才行,不然誰知道將來你會不會鳥盡弓藏。”
“雲墨,你很聰明,所以你應該看得清目前的局勢。”蘇海陵平靜地道,“想我爲鎮遠將軍翻案,女皇是不能指望的,畢竟她不能自打嘴巴,就明明知是錯了,也只能繼續錯下去。或許她早就知道將軍是無辜的,只是不能說而已-----若是說明她錯殺了無辜,那她豈不是成了昏君?至於安王和晉王,一個外貌忠厚內藏心機,一個陰狠毒辣不計後果,只是爲了鎮遠軍的而已,絕不會真正做翻案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的。你想想,當初此案從案發到抄折,經歷了多久?幾乎是沒有任何阻礙,就判了滿門朱斬,甚至沒有等到秋後就直接處刑了。若不是因爲其中另有蹊蹺,怎麼會如此草率地了斷了一個戍邊的大將軍?事到,又有誰敢真正把這段公案翻出來重審。”
雲墨咬了咬下脣,默然無語。
“除了我,你們已經無人呆選。”蘇海陵道。
“你……”良久,雲墨才道,“你真的能翻案?你就不怕將其中掩蓋的秘密公佈於衆?”
“我能。”蘇海陵的聲音不響,但卻絲毫沒有猶豫。
“如果……那是對大雍皇室不利的東西呢?甚至是能影響到大雍穩定的東西呢?”雲墨鍥而不捨地追問道。
“那又怎麼樣?”蘇海陵淡淡地笑了起來,皇室?大雍?她要天下,可天下卻不等同於大雍。
“那又怎麼樣?”雲墨愣愣地重複了一遍,瞪着她道,“如果大雍因此分崩離析怎麼辦?如果引起三國大戰怎麼辦?”
“不破不立。”蘇海陵的神色分毫不變,只淡然道,“真要變成了那般局面……大不了,重建一個大雍便是,我蘇海陵的大雍。”
“你……你是瘋子……”雲墨呆呆地道。
“也許吧。”蘇海陵一笑。
“我會盡力說服我大姐。”雲墨一跺腳,丟下一句話,依然像來時一樣,完全不顧及外面就是人來人往的大街,直接翻牆出去。
蘇海陵輕輕一嘆,無論如何,西京的事暫時也安排妥當了,真正的戰局……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