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從北門悄悄地出了西京。
除了木清塵和司徒夜,蘇海陵只帶上了木心和一個叫孟如煙的侍衛充當車伕。
不過,馬車從外面看雖然簡單,但裡面的擺設卻絕不進酸,無論保暖還是通風都是極好的,而且空間也寬敞,四個人坐在裡面也不覺得擠。
由於前一天晚上下了點零星小雪,官道上微微結起了一層薄冰,孟如煙也不敢把馬車趕得太快,就這麼不急不緩地往北而去。
這條路正是當年蘇海陵和昊月逃出京城時走過的,如今也依然循着舊路返回,只是心情卻已是天差地?了。
因爲顧忌着木清塵的身體,而且也要等藍沁霜進京,蘇海陵並不急着趕路,一路走走停停,等進入京城地界時,差不多整個冬天也快過去了。
沿途倒是出奇地平靜,別說是殺手刺客了,就連剪徑的毛賊都沒遇上一個,行程又慢,倒讓司徒夜抱怨了幾次無聊。
“莊主。”孟如煙的聲音在車外響起,“若是緊趕一陣,今天日落前我們就可以進入京城了,如今這樣的速度,恐怕到達時城門已經關了。”
“不用着急。”蘇海陵看看身邊一臉倦色的木清塵,想了想道,“我記得往前不遠處有座農莊,我們卻那時借宿一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再入城不遲。”
“是。”孟如煙答應了一聲,一鞭子抽在馬股上。
“京城邊上的農莊,恐怕也不是普通人家吧?”木清塵突然懶洋洋地道。
“據我所知,那時原來是秦相大人的產業,如今應該不會賣給別人吧。”司徒夜懶洋洋地道。
“我們只是去借宿一晚,管他是什麼人的產業。”蘇海陵淡然道。
“是嗎?”木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其實,說是農莊,其實也包括了以山莊爲中心的一大片土地,周圍零零散散地居住着許多租山莊的田地過活的佃戶。
孟如煙跳下馬車,上前敲響了緊閉的莊門。
蘇海陵也跟下來,擡頭望去,只見牌匾上藏玉山莊四個大字龍飛鳳舞,盡顯氣勢,一看落款,果然是秦相親筆。
藏玉……她記得當初蘇雪陵極力想讓她娶的男子,不就是秦相的孫子,秦玉軒?
“吱呀”一聲,莊門打開了一絲縫,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嫗微顫顫地探出頭來,“誰啊?”
“老人家,我們是趕路人,因爲城門已閉,所以想借宿一宿。”孟如煙儘量讓自己的臉色溫和起來,可惜她是楊紈調教出來的得力手下,怎麼看溫柔搭不上邊。
“我說什麼?”老嫗睜着一雙渾濁的眼睛,一隻手放到耳機邊,大聲問道。
蘇海陵微笑着走上前,打了幾個手勢,一邊道,“老人家,我們想在貴莊借宿一宿,不知方便否?”
“啊,借宿啊,進來進來。”老嫗點點頭,慢慢地將大門打開,嘮嘮叨叨地道,“這人哪,年紀大了,耳朵就不好使了。車裡的是內眷吧?這麼冷的天,怎麼還出門在外呢,快進來喝口熱茶暖和暖和,幸好竈下的火還沒熄,老婆子讓他們再去做點兒熱食來。”
“謝謝老人家。”蘇海陵從車上扶下木清塵,司徒夜和木心也跟着跳下來,孟如煙自把馬車拉到院裡,並將馬角解開,跟着一個小廝帶去馬廄。
“鄉下地方簡陋,小姐莫要嫌棄。”老嫗說着,帶他們來到西廂,“這兒四間客房都可以使用,只是莊中亦有男眷,小姐切莫踏入後院。”
“在下理會得,婆婆請放心。”蘇海陵含笑答應。
“老婆子去吩咐小子們送些飯菜來。”老嫗拄着柺杖,慢慢地走出院門。
“這麼大的莊子,又是相府田產,怎麼讓這麼個老人家管家?”孟如煙皺眉道。
“老人家?”司徒夜翻了個白眼道,“這位容婆婆年輕時可是江湖上有名的大盜,聽說是有一次失手被追殺,剛好秦相路過救了她一命,所以她才留在了這裡管家。”
“你見過她?”蘇海陵道。
“有十幾年了吧,那時我還那麼小,她不會認識的。”司徒夜聳了聳肩。
“真是有不可貌相啊。”蘇海陵搖了搖頭,“我都沒看出她會武功。”
“容婆婆可是大次,最厲害的本事就是掩藏氣息了。”司徒夜道。
“好了,別傻站在這兒吹風了,進屋吧。”木清塵插口道。
客房中並沒有什麼擺設,但該有的東西一樣不缺,牀單被褥也乾乾淨淨,散發出一股桅子花的清香。
沒一會兒工夫,兩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各端着一個托盤走進來,放下幾大碗簡單的蔬菜,一整隻燉雞,還有一鍋熱騰騰的米飯。
“婆婆說了,鄉下人家,沒什麼好東西招待貴客,請幾位小姐公子們原諒。”一個少年脆生生地道,“不過這蔬菜都是剛從地裡拔的,雞也是自家養的,一般王公貴族家裡吃的還不如這個新鮮呢!”
看他天真爛漫的模樣,蘇海陵也不禁笑了起來,道了謝,隨手取了一盒漂亮的糖果給他們。
兩個少年歡歡喜喜地跑了出去。
“這莊子倒是沒有一般貴族府邸的規矩。”司徒夜一邊說着,一邊撕下一隻雞腿就啃,“我都快餓死了……嘶----好燙。”
“又沒人跟你搶。”蘇海陵搖了搖頭,先盛了一碗香濃的雞湯給木清塵,又招呼孟如煙和木心一起坐下吃。
果然,儘管只是簡簡單單的菜餚,但卻比一般買來的更鮮美,連沒什麼胃口的木清塵也比平時多吃了些。
讓小廝過來收拾了碗筷,擦了把臉,幾人也就各自回房去休息了,畢竟就算坐在馬車裡,一天顛簸下來也夠受的,這個世界可沒有水泥馬路和橡膠輪胎。
“你不睡?”木清塵上了牀才發現蘇海陵似乎根本沒有睡覺的意思。
“你先睡,我還不困。”蘇海陵笑笑道,“我去院子裡吹吹風,想些事情。”
“早點回來。”木清塵也不管也,拉起被子一蒙,自顧睡了。
蘇海陵輕輕地開門出去。
這日正是初一,天空中沒有月亮,一片黑漆漆的。
四處無人,蘇海陵也不用顧忌什麼,一縱身上了最高的一處屋頂,在馬斜面的瓦片上枕着自己的雙手躺下來。
明日,就回到京城了。
那些老臣之中,一些腐朽不化的老古董,只要她能控制局勢,以聖皇血脈的身份,估計她們都不會反對,大不了以後有了人再慢慢替換不遲。剩下的那些精明能幹的,都早早地下了注,不過掌控了軍隊,量她們也沒幾個有膽子出來,然而……那個百官之首的秦相,卻是女皇蘇雪陵的心腹。
秦相爲相多年,門生子弟遍佈朝野,勢力根深蒂固,無論是想要除掉她還是拉攏她,都是一個巨大的難題。
“喂,你是什麼人?在屋頂上做什麼?”正在她沉思間,下面卻傳來一個喝問聲。
蘇海陵一怔,坐起身來,向下望去,只見對面的迴廊中站着一個十八九歲的男子,一身簡單的淺藍長袍,潑墨似的長髮只是用一根玉簪挽起,那張溼潤如玉的臉龐卻是她熟悉的----秦玉軒,被秦相“藏”在山莊裡的那塊美玉。
不過看他的樣子,分明依然是未嫁之身?三年前他就到了出嫁的年齡了,怎麼會蹉跎到這個時候?蘇雪陵雖然想過用他放在自己身邊做監視,但卻被她迴避了過去,也不見得因爲這個,就不許他嫁人了吧!
“對了,容婆婆說今晚莊裡有趕路之人借宿,就是你?”秦玉軒的聲音清清淡淡的,如同一縷春風,讓人聽得很舒服。
蘇海陵聞言倒是愣了愣,他……不認得自己?
但很快的她就恍悟過來,三年前風荷軒夜宴,她一身宮裝,弱質芊芊,秦玉軒又不敢仔細看她的相貌,不過也就看到一個模糊的印象罷了。而如今,三年的江湖洗禮早已讓她氣質大變,秦玉軒怎麼也不會把現在這個沉穩犀利的女子和瑞卿公主聯繫起來的。
“我問你話呢。”秦玉軒見她不說話,只盯着自己看,不由得也有些惱怒。
“啊,抱歉。”蘇海陵一躍而下,深深施了一禮“只因公子眉宇間依稀有幾分亡弟的影子,所以有些看呆了。”
一邊說,她心裡一邊嘀咕着,反正到了兩個世界,這輩子是見不了面了,說死了也不爲過吧!只是……秦玉軒年紀漸長,也的確是更神似蘇漠了。
“無妨,那還是我引起小姐的傷感了。”秦玉軒微微一笑,還了一禮。
本來該是登徒女搭訕的話,但在那個女子說來,卻極爲自然,那雙眼睛中清澈如水,一片坦然,讓他不由自主地就信了她的話。
“不知公子是這府上的……”蘇海陵明知故問道。
“我姓秦,是這兒的主人。”秦玉軒淺笑顏,“我只是睡不着,出來吹吹風,倒是打擾小姐欣賞夜色了。”
蘇海陵不禁笑了起來,今天是初一,連月亮都沒有,哪來的夜色可賞?
“小姐可是會武功?”秦玉軒問道。
“略知皮毛而已。”蘇海陵道,“如今世道也不平靜,出門在外,會些功夫也安心。”
“是嗎?”秦玉軒羨慕地望了她一眼,又轉過頭去看看高牆這外墨色的夜空,輕輕地一聲嘆息。
“你想出去?”蘇海陵心中一動。
“我們這樣的男子,哪能隨意出門的。”秦玉軒悵然道,“只是……偶爾也會想看看,這高牆之外究竟是什麼景色罷了。”
“這……倒也不難。”蘇海陵笑道,不知道爲什麼,她的心底掠過一絲心疼,也是爲這個的男子而悲哀,無關男女之情,只覺得……就像是蘇漠小時代總是纏着自己帶他出去玩一樣。
“哦?”秦玉軒訝然看着她。
“得罪。”蘇海陵先告了個罪,伸手攬住他的腰,施展輕功,一縱又上了屋頂。
“啊!”秦玉軒一聲驚呼,腳下踩到的是不平整的瓦片,生怕摔下去,毫不考慮地拽住了她的手臂。
“別怕。”蘇海陵扶他坐下來。
“你帶我到上面來做什麼?”秦玉軒驚魂未定地道。
“你看!”蘇海陵笑笑,指指遠處。
秦玉軒順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不禁心頭一震。
雖然沒有月色,看不太清楚,但等眼睛適應了黑暗後,依然依稀可見莊子外一片片空曠的田野,零零散散民居,再遠處……京城的城牆在夜色中若隱若現。
“怎麼樣?”蘇海陵問道。
“真美。”秦玉軒臉上淨是一片迷茫之色。
“嗯……你爹爹難道都不讓你出門?”蘇海陵想了想才問道。
雖然是相府公子,但也不沒有管得這到嚴的吧!
“我是奶奶帶大的,從小,她就要我學習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不管是哪一樣,我都要是最好……不,我只能是最好的,不然我的都是就會被逐出京城。”秦玉軒淡淡地道。
蘇海陵呆了呆,沒想到秦相一副笑佛的慈愛模樣,骨子裡竟然這麼變態!
想來當年蘇雪陵要把秦玉軒指給我做正君她定是不願意的吧,如此培養一個男孩子還能爲了什麼?她如今依然蹉跎着秦玉軒不許嫁,恐怕也是在等……究竟誰有資格坐上那張鳳椅吧!
真是一隻老狐狸!
“這裡……真好。”秦玉軒伸展開雙臂,閉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
“小心摔下去。”蘇海陵連忙扶住他的肩膀。
“練武功很辛苦吧?”秦玉軒突然問道。
“唉?還好。”蘇海陵苦笑,辛苦?自然是辛苦的,小寒山那三年,她可是起早摸黑的苦練。
“我若是有你那樣的武功就好了,也可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秦玉軒憧憬地道。
蘇海陵輕笑着搖了搖頭,畢竟是秦相教出來的孫兒,怎麼都不如司徒夜那麼大膽和叛逆。
“下去吧,被人看到了不好。”她提醒了一句。
“嗯。”秦玉軒戀戀不捨地道。
蘇海陵攬着分的腰帶他落地,鬆手後退幾步,瀟灑地一抱拳,轉身離去。
今晚,不過是一次偶遇而已……
秦玉軒臉上微微閃過一絲紅暈,腰上似乎還殘留着另一個人的溫度……靜立了好一會兒,他才突然想起,竟然沒有問她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