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鎮子裡等了一天,江上的冰終於被破開,一葉渡輪將等待的人送往南楚。
“還在想着魅影門的刺客?”蘇海陵回頭望望已被拋在身後的湘江,問着身邊的人。
“我在想,到底什麼人僱請了魅影門來殺我。”梅君寒道,“我本已是武林公敵,只要將我的行蹤泄露出去,有的是想除魔衛道的大俠,何必多此一舉,冒着被發現的危險,再僱傭殺手呢?”
“這倒也是。”蘇海陵嘆了口氣。
“什麼人?”梅君寒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馬繮,沉聲喝道。
蘇海陵一皺眉,手按上了誅邪劍的劍柄。
不過是想抄近路才選擇了這條無人經過的翻山小咱,難道那些殺手還能預先埋伏在此不成?
“不愧是梅君寒。”隨着一個破鑼般刺耳的聲音,兩人已被團團圍住。
梅君寒冷冷地掃視了一遍包圍他們的十幾個黑衣人,如果目光能殺人,那些人怕是早已千瘡百孔了。
“現在還是大白天呢,怎麼夜老鼠已經跑出來了啊?”蘇海陵懶洋洋地道。
“我家主人有請蘇小姐到府上做客。”領頭的女子道。
她是唯一一個沒有蒙面的,但那張臉上縱橫交錯地佈滿了刀痕,已是看不出原有的相貌。
“我?”蘇海陵驚訝地一挑眉,隨即一指身邊的梅君寒道,“你們是不是弄錯人了?”
“不會錯,主人請的是海月山莊的蘇海陵小姐。”那女人平靜地道。
“君寒。”蘇海陵偏過頭,笑眯眯地道,“我這個陪你唱戲的人怎麼反倒變成主角了?”
“我們走。”梅君寒冷冷地道。
“站住!”女子迅速移動位置擋在他們前面,“你要走,可以。但她不行!”
“切!本姑娘好久沒痛快打架了,正好拿你們來舒舒筋骨!”蘇海陵伸了個懶腰,飄身下馬,“君寒,不要多事。”
梅君寒沉默不語,但心裡卻疙瘩了一下。以蘇海陵此刻的武功,在整個武林中都是數一數二的,決沒有理由敗給這些小僂僂。但爲什麼……自己卻總有一股不好的預感呢?
“好了,你們是一個個來,還是乾脆一起上?”蘇海陵也不拔劍,只是用手一指眼前的人。
不是她真的那麼託大,只是想看看能不能激起對方的火氣罷了。
“對付你,我一個就夠了。”那疤面女子走上幾步,沉聲道。
蘇海陵看此人的眼神步法,不覺認真起來,這個人絕不是普通的小僂僂那麼簡單。
梅君寒當然也發現了這一點,正想開口提醒蘇海陵,卻發現她眼中不同於平常的神采,不覺一笑放棄。那個聰慧的女子,怎麼會需要這種提醒呢,不過雖說是笑,但表現在他臉上,最多也不過是嘴角稍稍向上勾了那麼一點點,僅此而已。
“看劍!”疤面女子從腰間拔出一柄軟劍來,即使是搶先動手,依然事先警告了一聲,顯示出光明正大的劍客作風,倒讓蘇海陵對她添了幾分好感。
“就這幾手破劍法還來賣弄!”蘇海陵嘴裡卻依然攪動對手的怒火,腳步不移,僅是把頭一偏,任劍鋒幾乎擦着脖子劃過,卻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果然好膽色。”疤面女子讚了一句,軟劍斜挑,攻向她的面門。
蘇海陵身子微微後仰,依舊是極險地避了過去。
然而,就在那一瞬間,原本去勢已盡的劍突然往下一沉,凌厲無比的劍勢眼看要將她劈成兩半。
“就這樣而已,”蘇海陵卻似乎早料到她會有如此變化,腰上用力,身體姿勢優美地往左一偏,劍鋒只是擦着她的肩膀掠過。
疤面女子攻了三招,而對手卻站在原地一步都未移動,她的額邊也不禁泛出細密的汗珠。
“該輪到我了吧!”蘇海陵手一晃,誅邪已出鞘。
“誅邪劍!”疤面女子目光一沉。
“好眼力。”蘇海陵一笑,青蓮劍歌慢慢地從劍尖流瀉出來。
疤面女子心中一凜,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來。
梅君寒也是第一次以旁觀者的心情欣賞這與他的萬梅飄雪齊名的絕世劍法,他生性冷漠,也從來不知道所謂的“如夢如幻”到底是一種怎樣的美麗。然而,蘇海陵的青蓮劍歌,卻讓他立即想到了“夢”。華麗的劍舞,配上那無雙的麗顏,美得令人心神動盪,寧願醉死在其中。
以梅君寒的定力,依舊受到的影響,更別提那些瞪大眼睛盯着兩人決鬥的黑衣人了。梅君寒肯定,現在自己只要走過去,一人一拳就可以全部解決了。
然而,美麗如夢畢竟只是旁觀者的感覺,身臨其境的疤面女子已是一頭的汗水。
蘇海陵到底出了幾劍?八劍,十劍,還是更多?爲什麼滿天都是誅邪劍的劍影,明明是黯沉的劍鋒,卻甚至遮住了太陽的光芒?
梅君寒突然一皺眉,喝道,“小心!”
蘇海陵一怔,不過她的應變速度卻是當世無雙,立即將手中劍一橫,擋在胸口。幾乎同時,一抹銀光重重地撞上劍身,力量大得讓她差點兒握不住誅邪劍。
疤面女子左手一招,那銀光打個轉,又飛了回去。
“追月鏢?”梅君寒一揚眉,“你是魅影門第一殺手,血殺。”
“不錯。”疤面女子道。
“還想再試試嗎?”蘇海陵的誅邪劍直指她的眉心。
“十里外的小樹林,你想知道的一切,都會有答案。”血殺留下一句話,一揮手,所有人就像來時一樣,靜悄悄地全退走了。
蘇海陵沒有承接,她知道以魅影門的遁術,就算是想追也追不上的。
“怎麼,去不去?”梅君寒牽着兩匹馬走過來。
“去,怎麼不去?”蘇海陵一挑眉,“難道她們肯自動送上門來,正好做個了斷!”
“走吧。”梅君寒沒有反對,他藝高人膽大,也不怕魅影門設下什麼圈套。
十里路程,縱馬疾馳不過一刻鐘就到。
蘇海陵將馬匹遠遠地栓在一顆樹上,獨自走進了樹林。
梅君寒也不攔她,走了幾步,打量着周圍環境,皺眉道,“海陵,你有沒有覺得這地方怪怪的。”
“嗯,總覺得哪裡有點兒不對勁。”蘇海陵點頭道。
“太靜了。”梅君寒沉聲道,“這麼大的林子,居然連一聲鳥叫都沒有。”
“恐怕,這裡的活物,就只有我們倆而已。”蘇海陵倒是笑了起來,“別管那麼多了,往前走走看看吧。”
“也好。”梅君寒同意道。
兩人並肩向樹林深處走去,並不忘沿路留下記號。
沒多久,天漸漸暗了下來,林子裡也開始起霧。
“海陵,雖然說是下午了,但離天黑是不是還早了點。”梅君寒道。
“這霧也起得太奇怪了。”蘇海陵一邊回答,一邊過去抓住了他的手,然而,傳入掌心的溫度讓她皺眉不已,“怎麼這麼冷?”
“別拉着我,拔劍不方便。”梅君寒不些不自在地想抽回手,一面卻慶幸有大霧的遮掩,不會讓她看見自己泛紅的臉。
“別動,走散就麻煩了。”蘇海陵說着,更抓緊了他。
溫暖的觸覺讓梅君寒不由處太地放棄了掙扎,默許了她的行爲,心裡卻一陣忐忑不安。
“你看!”蘇海陵突然停下腳步。
“什麼?”梅君寒霍然一醒,順着她的視線望去。
只見粗壯的樹幹上,用利器劃了一個十字符號。
“這不是我們剛走過的地方嗎?”蘇海陵將被風吹亂的發掠至耳後,“這麼說來,我們看似在向前走,其實卻一直是在原地繞圈?”
“果然是陣式。”梅君寒伸出空着的左手,淡然道,“風大起來了。”
“陣式的話,應該是連風都進不來的。”蘇海陵疑惑道。
“也許這風,也是陣式造成的吧。”梅君寒見她老弄不好自己的頭忍不住用左手去幫她。
強烈的風吹亂了蘇海陵烏黑的長髮,彷彿風中的仙子,讓梅君寒的手不自覺地呆了呆。
銀光,從樹根亮起。
“小心!”蘇海陵反手抱住梅君寒的腰,往地上一滾,一排短箭擦着他們的頭髮飛了過去,深深地釘入樹幹。
兩人在地上滾了幾圈,停下來時剛好是蘇海陵在上。
“起來!”梅君寒忍不住微紅了臉,用手去推還壓在他身上的人。
“還沒完呢!”蘇海陵制止了他的動作,摟着他繼續一個翻滾,又是一排銀箭插在他們剛纔躺的地方。
蘇海陵一咬牙,在地上一按,借力躍起,連人帶劍撲向左方,劍光繞了一圈,沒有削下一要樹枝,卻把隱藏其中的幾具弓弩都劈成了兩半。
幾乎與此同時,梅君寒也將右邊的機關盡數拆除。
“沒事吧?”蘇海陵彈去衣服上沾的灰塵。
“人家費盡心思引我們來這兒,不會這樣就完了的。”梅君寒一面說着,一面仔細觀察周圍的情況。
風勢越來越大,吹得衣袂狂舞,夾帶起一些細碎的砂石,迷糊了視線,打在臉上,還隱隱有些作痛,然而,那濃濃的霧氣卻偏偏吹之不散,反而有越來重的趨勢。
蘇海陵舉起衣袖擋住臉,不滿地道,“什麼鬼陣式。”
梅君寒瞳到?面前,不着痕跡地替她擋去風沙,“別放鬆了警惕,不會只是風砂那麼簡單的。”
“我知道。”蘇海陵心裡暖暖的。梅君寒,雖然從不說出口,但他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關心着她。看似冷漠的他,其實有一顆比任何人都溫柔的心呢。
看着蘇海陵竟然在這個時候莫名其妙地發起呆來,梅君寒無奈地苦笑了一聲。
就在兩人同時心神稍分之時,不遠處的草叢中猛地又射出一排利箭。由於風聲太響,掩蓋了機括的聲音,直到箭到眼前,兩人才反應過來。
“閃開!”梅君寒一聲沉喝,手一推,將蘇海陵往反方向推去,自己一側身,但最後一支箭還是劃破了他的衣袖。
蘇海陵立刻回過神來,正當她要和梅君寒會合時,身邊的參天古木居然毫無預兆地倒了下來,狠狠砸在兩人中間,帶起一陣沙塵。
她只能一邊咳嗽着,先掩住口鼻後退。然而,一棵棵大樹竟相繼倒下,頓時,林中塵土飛揚,三尺之外不見任何景物,巨大的聲響掩蓋了一切的聲音。
好不容易等一切平息下來,原來的樹林已消失了一大片,四周都是橫七豎八的樹木隔斷了視線。然而,即使沒有了樹森的隔阻,擡頭依舊無法見到天空,只有白濛濛地一片。周圍稍遠一些的地方也因爲霧氣的關係,什麼都看不清楚。
“君寒?君寒!”蘇海陵皺着眉大聲叫道。
周圍是一片死一片的寂靜。
不知是否是因爲陣式改變的緣故,現在連一絲風都沒有。
蘇海陵微一提氣,跳上一棵橫倒的大樹,四處張望着,景物和剛纔一樣,什麼都沒變,除了所有的樹都倒了,但唯獨不見了梅君寒這個人。
“該死的!”蘇海陵不禁一聲低咒。
梅君寒武功是高,也很精明,江湖經驗閱歷都很豐富,要不也做不了玄冥宮的宮主,讓整個南楚武林都聞名喪膽。怎麼想梅君寒都沒什麼比不上自己的,可蘇海陵就是忍不住擔心他。人在身邊的時候還沒什麼感覺,但一當分開了,那種似乎沒有止境的寂寞就泉涌而來。
這樣的感覺,這樣的心情……到底是爲什麼……
不過,呆在原地自然不是辦法,蘇海陵略一思考,輕巧地跳下地,向着霧中走去。
四周一片白茫茫的,她用盡全力也只能看清三尺以內的景物,不禁讓她懷念起梅君寒那種霧中視物的本事來。
一路走去平靜得反常,而且似乎也沒有在原地繞圈子了,沒多久,身邊的霧氣就漸漸淡去,最終消失無痕,而她的人,也已在樹林外了,不遠處,兩匹馬兒正悠閒地吃着草。擡頭,星空如水,閃閃爍爍的,一片寧靜。
蘇海陵的眉皺得更緊了,如此精心的設計後,怎麼可能輕易就讓她離開?這其中一定有什麼陰謀,腦中,又回想起血殺的話,“十里外的小樹林,你想知道的一切,都會有答案。”
難道,對方的目的只是她一個人,所以才分開了他們嗎?如果是這樣的話,現在的梅君寒實在很危險。
蘇海陵有立即返回樹林的衝動,然而,軍人的自制力讓她聲速冷靜下來,思考對策。自己並不通曉奇門之術,即使折回原處,恐怕也一樣無計可施。
魅影門既然約了她來這裡,想必還有後手,不如以靜制動。而以梅君寒的武功,這世上能把他怎麼樣的人實在是不多。
“看上去你很煩惱呀,蘇大小姐。”隨着清脆的話聲,一個清麗秀美的少女踏着月色緩緩走來,路邊掛着一絲捉摸不定的笑容。
蘇海陵冷冷地望着她,表面卻絲毫不動聲色。她見過她,那時在藥廬之外,跟在慕容紫身邊的女孩,好像是叫……琴兒?
“我叫慕容琴。”少女並不在意她的冷漠,笑眯眯地自我介紹,絲毫沒有在慕容紫身邊時的那種小心翼翼。
蘇海陵依舊一言不發,只是淡然地望着她。
難道……魅影門背後竟然是無念劍派?那他們究竟是什麼目的……
慕容琴似乎也被?看得有些尷尬,調整了一下笑容道,“蘇小姐,如果想知道真相,就跟我來吧。”
聽到這話,蘇海陵總算有了點反應,“哦”了一聲,又道,“梅君寒呢?”
“跟我來不就知道了?”慕容琴走了幾步,回頭又丟下一句話。
冷淡地一笑,蘇海陵毫不猶豫地跟在她後面。
慕容琴走的方向正是樹林,然而,奇怪的是,林中的霧氣已散得乾乾淨淨,月光透過樹枝,在地上落下斑駁的痕跡。若非倒下的大樹還在,蘇海陵幾乎要以爲剛纔的經歷只不過是一場夢。
“到了。”慕容琴在她和梅君寒失散的地方停下腳步。
蘇海陵情知她必然還有動作,也不開口詢問。
只見慕容琴不知做了些什麼手腳,地上緩緩裂開一個口子來。
暗道?蘇海陵微微訝然。他們竟然在這種人跡罕至的地方設置瞭如此精巧的機關!
“我的引路到此爲止,蘇小姐,你好自爲知哦。”慕容琴媚惑地一笑,縱身從裂口處跳了下去。
蘇海陵豁然一省,緊跟着跳下,可是,一步之差,竟已不見慕容琴的蹤影。
暗門在頭頂合上,暗道中頓時一片漆黑。
蘇海陵取出火摺子晃燃了,打量周圍的環境。目光一轉,竟然呆住了,不遠處站立的,可不正是梅君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