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文錫的那一天,晚上,賀天就陪爺爺出席重要的商務活動。沐世剛給賀天介紹了一個重量級的人物——藍博船業的總裁方克茲先生。
賀天如今經營的鋼鐵公司,方克茲很有興趣,他和賀天攀談了一個晚上,給賀天不少指導性建議,並且在交談結束之際,他熱切表示:“如果你能在不久的將來做下有關製造業方面的大項目,那麼,藍博未來的一級供貨商裡,我會考慮,添上‘東州恆遠’的名字。”
回去時,賀天和沐世剛同坐一輛車。在車上,沐世剛對賀天說:“關於恆遠的未來,我希望,你能快點兒給我嶄新的感覺。一直到現在,你也沒能把企業帶離如今身處的那一部分市場,長此以往,你這個一把手,名不正言不順的,位子做得也沒法順順當當。”
賀天惶恐:“我曉得。”
“專業上,沒了你手底下的人,你自個兒也要能上。”
“那是自然。”
“高科技產業嘛,技術核心,還是要掌握在自己手上。”
“恩恩。”
…………
去年剛換的新款銀魅,帶着這對爺孫,奔赴在前往榕莊的大路上。
楚正哲打電話來時,文錫還是白天。
沐世剛到底厭倦了厚重的大鬍子,聽賀天說,在東州學會了整理頭髮、鬍鬚的技術,便主動提出來,讓賀天給自己把鬍子刮掉大部分。
事實證明:賀天整理鬍子的技術還不錯。半個小時後,沐世剛那部豪華的大鬍子,變成了精緻小巧的小鬍子和頜下一溜短鬚齊齊整整。
貝克把鏡子遞上來。沐世剛自己端詳,良久,先問貝克:“怎麼樣?”
“小少爺的手藝絕對贊。”貝克那張也爬了不少歲月痕跡的臉,沒有疑問,當然笑成一朵菊花。
沐世剛恥笑他:“都這麼一把年紀,還是連句責怪別人的話也不會說嗎?”回頭問賀天;“我這樣子,比起幾年前你看到的那會兒,好,還不是不好?”
賀天多促狹一個人?纔不會直通通就選一個答案。他奸猾一笑,掛出很濃的諂媚:“你是我的親爺爺,什麼樣子,都帥不可言。”
沐世剛體會着鬍子順滑中微微扎手的觸感,對孫子這種赤果果的拍馬也倍覺享受。他對賀天說:“你爸爸從來不會對我說這樣的話,你未必就是真心,但是我很喜歡。”興致一高,讓賀天繼續,替自己也把頭髮也剪一剪。
剪頭髮時,賀天接到楚正哲的電話。
賀天停住剪刀的動作,把電話拿出來。當着沐世剛的面,他聽楚正哲把話講完。
楚正哲說完話,就要聽他的反饋。
瞧瞧閉目養神的爺爺,賀天凝神思忖,過了一會兒,他對電話那頭楚正哲說:“馬戲團的人不會來自於原始社會,他們會用手機,也會用電腦?”
楚正哲“噢”了一聲,有些茅塞頓開。
賀天沒有多說,掛了電話。他繼續給沐世剛理髮,閉着眼睛的沐世剛輕聲問:“東州來的?”
“天河出了問題。”剪刀咔嚓咔嚓,聲音細密又順暢。
“楚鐵龍太扎眼了。”
賀天的動作猛地一頓。
沐世剛仿若未覺,繼續說道:“很多特工界的傳奇,都在他的手下被終結了人生。這小子還很小時,我就見過他。那會兒他不錯,但也只是不錯。你爸爸因爲感情,和他一直不離不棄。這友誼,讓我都感動了。我卻從未想過,從你爸爸的人生裡,選擇出來這個人,竟然厲害到這種程度。”
賀天耐着性子替他修剪完鬢角最後一根頭髮,貝克託着托盤過來,賀天用軟毛刷子給沐世剛清理後頸,解掉圍布,再親自端着鏡子,送到沐世剛面前。
沐世剛瞧了好幾眼,連連點頭,讚不絕口。
賀天悄聲問:“爺爺,你剛纔的話,是說東州那裡,有人要對付楚鐵龍?”
“樹大招風,人太厲害,當然就要被剃頭!”沐世剛橫他一眼,之後,就讓賀天陪他去騎馬。
賀天被他傳遞出來的這個消息搞得心驚膽戰,可是,既然聽到這樣大一個消息,他當然不能聽過就算。
陪老人家騎馬是等價交換。
在馬場,換好騎馬裝的他英姿颯爽。不過,實際上,賀天學騎馬沒幾次,和沐世剛那個馬場老將比,簡直菜鳥得一塌糊塗。不僅上馬上得費勁,勉勉強強爬上去,那邊,沐世剛兩圈都騎完了,賀天還停留在和馬兒較勁的階段。
賀天想讓那匹號稱“千里駒”的棗紅馬往前走。
但那匹馬怎麼也不買賬。
他越是夾馬肚子吧,那馬就越要往後退。
搞得賀天急了,拿鞭子在馬屁股上抽了一下。
這下好了,棗紅馬脾氣上來,稀溜溜一陣長嘶,又蹦又跳,最後還來了個人立,“撲通”把賀天從馬背扔到地上。
摔得那叫一個慘!
全身那叫一個痛!
賀天呲牙咧嘴爬起來:“這是千里馬嗎?馬場就提供這種馬匹給客人騎?”
策馬奔回來的沐世剛瞧在眼裡,哈哈大笑。
貝克幫忙撣灰,賀天一邊揉摔疼的地方,一邊向沐世剛走過去:“這馬您訓過了,對不對?肯定的,非讓我摔一跤,好逗您樂。”
“能體現出我的優勢,這讓我的確很開心啊。”沐世剛模棱兩可,即便是冤枉,他也不懼承認得大明大方。
“您是寶刀不老。”賀天的馬屁有時候也會摻雜進一絲似真似假的諷刺。
後來,沐世剛又讓人叫賀天。晴朗又悠閒的日子,他實在不想浪費。他要賀天陪自己,去湖邊釣魚。
榕莊東南邊的鳴鳳湖,佔地2.6平方公里,成片的雪松林綿延在湖岸線。還有不少彩色樹種,秋天到了,樹葉五彩繽紛。清澈的湖水倒映着藍天、松林和彩樹,光是美景,就可以讓來到這兒的人陶醉。
僕人們把魚桶、魚竿還有凳子等裝備都拿出來。
魚食和餌料都是廚房按照這兒水域裡魚的偏好配置。
賀天一邊團魚食打塘子,一邊偏着臉對沐世剛說:“得,馬聽得懂常常照顧它的人說話,湖裡的魚兒總不見得也被您馴服了吧?這會兒,看我怎麼贏過您!”但事實上,明明就是一樣的餌,同一塊水域,又是同樣的釣具,水底下那些大白魚,偏偏爭先恐後全往沐世剛那邊鑽。沐世剛平均五分鐘起一次竿,每一竿都是大傢伙。
賀天臉都輸綠了,嚷着要和沐世剛換位置。可是,位置換過來,本來去這邊塘子的魚,反過來又游到賀天剛剛打出來的塘子。坐在馬紮上,賀天終於忍不下去,不斷嚷嚷:“真的都被您喂家了吧?”“怎麼會只咬你的鉤,不咬我的鉤呢?”“那還是我打的塘呢,我在哪兒,它們就不去?”
最後垂頭喪氣,把魚竿收了。貝克把沐世剛腳邊上裝得滿滿的桶拎起來,賀天把自己桶裡可憐的兩條匯到裡面去。
沐世剛瞧着他那一件鮮豔的橘黃襯衫,滿臉嘲諷同時目中含笑:“年輕啊,看來真的不完全就是優勢噢!”
回去榕莊,已經是文錫時間下午三點。賀天殷勤爲爺爺拉開車門,沐世剛邁腳出來,剛要走,回過頭,對賀天說:“我的飛機已經在機場候命,你現在坐車過去,路況好,四十分鐘也就到了。現在起飛,夏國時間凌晨,你就可以回到東州。”說完,他拍了一下賀天。
賀天,這個白天表面上休閒、心裡其實早就焦躁得快要燒起來的年輕人,被爺爺這個逆轉性舉動搞蒙了。
“回去吧。”沐世剛輕輕笑着,“你爸爸廢了那麼多年心力才保出來、如今又確實很有用的人,總不能就這樣被無聲無息清除了。”
“爺爺,你——”賀天心中百感交集,剛剛出言,千言萬語便在喉嚨口噎住。事不宜遲,又不容他婆婆媽媽,再和爺爺執手相看。
貝克勞累了一天,開車的換了另一個人。
四十分鐘之後,賀天趕到機場。
九個小時,沐世剛的私人飛機降落在濱東機場。
夏國時間,凌晨,楚正哲因爲滿懷心事,所以一直睡得甚不安穩。
他先夢到了一片花海,又看到了許多動物。接着,不知怎麼的,他就來到了歡樂大劇場。飛騰的煙火,飛舞的絲綢,細細的鋼絲上,一個又細又長黑色的人影走過來走過去。突然之間,一個巨大的風輪就出現了。上面出現的,乃是一個穿着紅色衣裳的女子。她奔跑,跳躍,翻筋斗……一連串難度高又很危險的動作做完,驀地一跳,來到他面前。
竟然不是沈燕枝!
一張下巴略方的臉貼得很近,上面細長眉下一雙深邃的眼,裝滿了對他的情意。
這,分明就是沈安琪。
意識混沌之際,這個女孩子猛地用力糾纏住他的身體。
他擺脫不開,不知不覺,兩個人便融化了,成了兩團氣體,最後竟然混爲一團。
一股驚恐襲來,他的心猛地下沉,狠狠一驚之後,他突然從夢中醒轉。
瞪着眼,看清楚房間上面雪白的天花板,楚正哲這才確認:自己還在原本的世界裡。
作爲楚鐵龍的兒子,他在感情上的選擇從來沒有含糊過。
從小就定下的理想:要保護寧兮妹妹,讓她過上好日子,讓她一輩子都不受別人欺負,開開心心。
郾城認識的那個“她”,根本不可能走入他的心,更加不會成爲他日後攜手共進的那個人。
只是,那個叫沈安琪的女孩表示過:她喜歡自己,如是而已吧。
不過“沈安琪”“沈燕枝”這兩組姓名,同時浮現在他腦海裡時,楚正哲還是嚇了一跳。
沈安琪——
沈燕枝——
同一個姓,似乎兩個人身上籠罩的神秘氣息,都一模一樣。
難道她們兩個竟然是一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