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雪吟的樣子也確實可憐,兩個人相互看看,一起嘆氣,然後,金倍繼續去擰毛巾,賀寧兮扶着沈雪吟坐下來說:“不管怎麼說,哥已經答應來接你了。馬上回家,你跟他好好解釋一下。”
十五分鐘後,張雲廷的電話打到賀寧兮的手機上。
賀寧兮也很詫異居然不是賀天親自來,但是,掛了電話後還是假裝歡喜,和金倍一起,將沈雪吟送下去。
到了下面,別說她和沈雪吟,就是金倍,也呆了一下。
張雲廷開來的,並不是那輛豪華的慕尚,而是一輛非常普通的ML350。這輛城市越野車,平日裡瀟灑不羈的男士開了也就罷了,配給沈雪吟,顯然意味深長。
人總是這樣的,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被耀眼的光環包圍久了的人,驀然光環全部拿走,連靈魂也沒法控制灰突突起來。
沈雪吟就在賀寧兮和金倍的注視下,灰突突地上車。
賀寧兮和金倍努力讓自己的臉看起來沒有異樣,站在道旁,揮手和沈雪吟告別。
雅筑,還是那樣氣勢恢宏環境優美。曾經,每一天都帶給她安寧與享受,今天,所有的美好,都成了對不確定未來的諷刺和壓迫。
什麼時候起,自己開始不知不覺往這個世界相對立的方向走去?
從楊茜茜那幫千金小姐對於自己在物質上的腐蝕開始?還是萬悠悠、陸昭卿爲了自己的利益勾結她帶動她找尋自己的道路導致?自己一直在找這個世界自己該有的位置,像婆婆許伊菲那樣,佇立公公賀聆風心靈數十年如一日,在雅筑成爲名符其實女主人。可是,爲什麼自己越是用力,越是和目標離得越遠?
走進別墅闊大的客廳,高遠的屋頂猶如空茫的穹廬。
她到底是什麼角色?
她日後又該何去何從?
賀天從張雲廷出發之後,便回到書房,打開電腦,瀏覽晚間時段會從世界各地發過來的郵件。這些,原本可以在明日早間處理。但是,因爲知道馬上會有一場特別的談判,所以,預先擺好一個煞有介事的架勢。
沈雪吟經呂叔指引,來到書房門外時,在門口佇立了將近一分鐘,才舉手敲門。
賀天坐在椅子上,淡淡說:“請進!”
兩個人好像辦公事一樣,隔着桌子,一個坐着,一個站着,面對面。
沈雪吟再高傲的心,站在他面前,也只得縮成一個可憐的麪糰。她可憐自己,忍不住抽泣一聲。
賀天這才說:“坐!”
沈雪吟沒有坐,她很不習慣丈夫對自己這樣的冷遇,努力地抗爭。過了一會兒,她正過目光,向前走了幾步,對賀天說:“託尼,今天的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樣。”
賀天目光冷冽如冰,盯着她,自己卻不講話。他那萬年寒冰一樣的臉讓沈雪吟非常懼怕,好半天,沈雪吟才嚥着唾沫接下去說:“真的,我只是接受了一個家長的邀請,和那個班所有的老師一起去吃飯而已。上洗手間的時候,電話放在桌上,一直響,座位旁邊的蕭校長才接起來。他也只是準備告訴你我不在而已,並沒有你會認爲的不妥當。”
賀天說:“我難得按時回來一趟,回到家裡,卻看不見自己的老婆,家裡空蕩蕩的,這讓我不舒服,你知道嗎?”
沈雪吟一怔,張口說:“我以爲你不會那麼早回來。”賀天的話顯然打亂了她好容易才理清楚的思維,準備好的話張口結舌之際全成了沒用的廢話。
她不說了,因爲蓄足了力卻找不到老虎打!
賀天則慢條斯理開口:“作爲一個妻子,你在家裡應該扮演什麼樣的角色,你認真思考過嗎?我並不是僅僅抓住你今天一個晚上的疏漏,昨天呢?前天呢?是否我們家庭裡的模式,需要我停止一切活動應酬,而來配合你追求你的人生你的夢想?支持你進北京路,支持你成爲北京路受歡迎的女教師,支持你成爲上省級公開課的教育明星?”
沈雪吟張大了嘴巴,回不出來一句話。
賀天從椅子上站起來,往旁邊走了幾步,然後轉過身看着她道:“一個家庭裡的兩個人,註定一個好像船兒一樣要去海上捕魚另一個就像港口一樣隨時等待捕魚的船兒回來休息。如果兩個人都將精力放在外面的世界,你奮鬥你的,我奮鬥我的,你回來的時候看不見我,我回來的時候也看不見你,這樣一來,家庭會成爲什麼模樣呢?”
沈雪吟被問得頭皮發緊,冷汗冒出。
賀天的神情依舊淡淡的,看不出憤怒,也看不出憂傷。
沈雪吟按照他的思路,只能爭辯一句話:“我一個人在家太悶了。你總是遲歸,我想跟你講話也一句講不上。”
“所以嫌家裡無聊了?”賀天的語氣居然異乎尋常的溫柔。
沈雪吟受到了誘惑,真心點點頭。
賀天擡頭望天花板,作思忖模樣,片刻後說:“你知道嗎?你剛纔回來的時候,在門外和一個男人在一起的情景我都看見了。那個送你回來的男人,就是你說的那位接你電話的蕭校長,是不是?”
沈雪吟想說“不是”,賀天看穿了她的心思,冷笑道:“我和北京路的校領導有過接觸,你想否認,也是不可能的。”沈雪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說什麼,心頓時慌亂起來,結巴道:“我、我沒有想、想、想否認!”
“那就是承認?”賀天逼問。
沈雪吟歎了口氣,好像犯人似的,點點頭。
賀天立刻輕笑起來。他走到離沈雪吟很近的地方,站在她身邊談心似的柔聲說:“雪吟,我記得我第一次看見這位蕭校長的時候,就覺得他是個很有氣質、很文雅的人。那時候,我們和教育局的一干領導在一起,他既不勤於巴結領導,也能找準自己定位,從容穩健不卑不亢。”頓了頓,問:“我知道他在北京路搞教育研究很有一套,他的情趣數學,省級課題研究報上去了嗎?”
沈雪吟不明就裡,老老實實回答:“應該報上去了吧?”
“你怎麼知道?”
沈雪吟想了想說:“有專門的開題儀式呀,區教育局領導都過來了。”聯想到他認識教育局的領導都是爲了自己的事情,沈雪吟不僅溫暖又感動。
她的心情放鬆了。
賀天接着問:“那麼,那位蕭校長勢必受到更多人的擁戴了?”
沈雪吟天真地回答:“應該是吧。”
賀天笑着說:“怎麼又是應該呢?”
沈雪吟被他問得微微尷尬,笑了笑說:“我是這樣覺得的,一個有能力而又儒雅的人,學校裡的老師許多人都會敬佩而又喜歡他的。”
賀天的臉色如常,笑着說:“教數學的校長也用‘儒雅’這個詞形容呀?”
“那當然咯。”沈雪吟好像回到從前和他恣意攀談之時,昂着腦袋撅着嘴巴說:“他還是讀散文詩寫散文詩的高手呢,上高中和大學的時候,在雜誌上都發表過,厲害得很。他的同學都稱讚他是‘小朱自清’。”
“是嗎?”賀天更熱情了,問:“他最拿手的文章是什麼?”
“《江南賦》。”
“寫江南的?”
“嗯!”
“烏鎮?還是周莊?”
“婺源。”
“啊?”賀天似乎沒聽過這個地方。
“那兒的油菜花開得可美了,每年四月,金黃一片,好像滿地黃金一樣。影視劇會在那兒取景的呀。好像那部很有名的武俠電視劇。”
賀天說:“許多地方都有油菜花的。”
沈雪吟興高采烈反駁:“可只有那兒纔是蕭雨的家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