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媚娘醒來,燦爛的陽光穿透窗簾,照進室內,翠思打開窗扇,但見院子裡花兒格外紅,葉兒格外綠,一派美麗清新的春天景像,若不是看到泥地上溼淋淋的,她根本不知道昨夜下了一場雷雨。翠喜翠憐早將軟榻上亂扔的物件歸置好,夏蓮和媽娘也抱了恆兒下去洗漱。沒有人告訴媚娘,清晨候爺開門喚人進來時,這屋裡亂成什麼樣,翠思和夏蓮最擔心恆兒會不會尿在媚娘牀上,要是不小心跌下牀更糟糕,結果進去一看,恆兒俯臥在媚娘身邊,母子倆蓋得嚴嚴實實,睡得香香甜甜,恆兒並沒有尿牀,也沒有跌下牀的痕跡,倒是小圓桌上亂七八糟堆滿了書本和公文宗卷,茶壺空空,一滴茶都倒不出來,翠思和夏蓮暗暗稱奇,合着昨晚是候爺在這兒邊看公文邊帶着恆兒的?
徐俊英拿走重要的公文,讓翠思將其餘的收拾回書房放着,出門前不忘囑咐翠喜看好恆兒,一醒來就抱走,別吵着大奶奶,由着大奶奶自己睡醒,不必叫起,錦華堂和秋華院那邊,等他回來再一起過去。
媚娘吃着早飯,一邊聽翠喜轉述候爺的話,不以爲然:錦華堂或秋華院,她哪裡都不想去!在宮裡見着太后那副德性,說的那些話後,對這府裡的老女人們徹底失去了耐性,什麼東西嘛,不待見就不待見,想娶平妻你就娶唄,犯得着四處去說秦媚娘如何不好,秦氏門庭如何寒微破落,欠缺教養,就差沒把人秦家祖宗三代都指責上了!老徐家有什麼好?不就一個破候爵嘛,自詡清貴,世家名門,我呸!姐纔不稀罕,拿出休書來,隨時可以跑路,連影子都不屑讓你們看見!
媚娘以手支着下頷,倚在桌子旁發呆:昨天齊王發現了她,攔住徐俊英說了什麼?徐俊英緊張兮兮地跟着她,從仙客來到清華院,一步不離,這傢伙發神經了麼?難不成懷疑自己跟齊王之間有私情?明明告訴過他自己瞭解齊王的嘛,怎麼可能和齊王糾纏不清!
媚娘眨了眨眼,就算真有什麼,也不關他徐俊英的事吧?已經都說開了的,她不是秦媚娘,他同意放她走,爲緩解修飾各方面情況,她在徐府住夠三個月,等他娶新婦,一切安定之後,再放舊妻。
這樣就很圓滿了啊,各得其所,各取所需,徐俊英根本沒必要、不應該處處管着她,像真正的夫妻那樣要求她,關注她,限制她的自由。
她對徐俊英並沒有惡感,初見時就覺得他很不錯,外形氣質、人品修養,算是異性中不可多得的上品,縱使後來越看越覺得他又傻又木,還是不失爲一枚好男人。在她眼裡,他的不好是生在徐府,有這樣的家人,把他教成那樣,她不能認同他的處世觀點,兩個人註定無緣,必須分開,各自去尋找自己想要的幸福。
第六感告訴她,事情發展不順利,她和徐俊英之間起了一些微妙的變化,主要在徐俊英,管制她、關心她,好像不是單純爲維護他的所謂聲譽,也不是她自作多情有妄想症,徐俊英確確實實又動心了,只怪秦媚娘生得太美,已經誘惑過他一次,現在這具身體屬於自己,沒有什麼放不開的煩心事,能吃能喝能睡,保養得很好,長壯長高了,更加鮮活嬌豔,難保他不犯花癡,秦媚娘做了老七的人又如何?古代人也有荒唐不守規則的時候,兄弟共妻不是沒有過,老七已經死了,秦媚娘本來就該是他的女人,他再要回來,未爲不可!
這麼想着,媚娘打了個寒戰——要是被徐俊英抓住,一輩子住在這個院落裡,管着一些瑣事,每天與幾個各懷心思的老女人打交道,再和三四個年輕女人爭奪徐俊英那點少得可憐的柔情……她一定會發瘋,不是砍了別人,就是讓別人殺了自己!
那又何必呢?害人害己的事,能避免就儘量避免吧,她得擦亮眼睛,看徐俊英想幹什麼,她信得過他,才與他訂三個月盟約,若是他中途不守信,那就別怪她不客氣,到時怎麼消失的都不讓他知道——天無絕人之路,實在沒有路的話,懸崖她也會跳下去!當然前提是崖下有水,她會游泳,前世掉水裡死去,是因爲關在車裡,出不來……
媚娘讓翠喜和翠憐、翠思整理收拾宮裡御賜的東西,無非是些金銀玉器玩物和吃食、絹緞等物,親自挑了幾樣雅緻新奇的玉器擺件,一盒南海明珠,幾匹精紡的絹緞,各地屬國上貢的時新糖果小吃,教翠喜送去給寧如蘭,又圈點了些自己稀罕的東西,然後讓翠憐和翠思按着府中人員輩份大小,將餘下的金銀首飾、玉如意、大小元寶、佛珠、玉掛件、帽圍、領圍、各色絲帕子和小吃食,挑選搭配,從上到下,一份份送出去。皇帝大賞,徐老太太是知道的,就不交給她,在自己手上把這些東西分了,讓她看個清楚,省得老惦記。
將近午時,百戰帶了個健壯的青衣婦人進來,王媽媽接着,卻是秦宅的連嫂,一問之下,才知道秦家大舅奶奶要臨產,從昨夜痛到現在,人都快脫形了,肚子裡那個卻是毫無動靜,大爺在考場未出來,太太終是撐不住了,教快來找姑奶奶,想想辦法。
媚娘二話不說,立即讓翠喜翠憐翠思收拾東西,讓婆子們大包小包扛着,夏蓮和奶孃抱了恆兒,帶上王媽媽一道,就要出門回孃家,橙兒蘋兒正在廊下,見大奶奶這架勢,是從未有過的,翠憐姐姐都不看家了,兩個小丫頭也不吭聲,只跟在後頭跑,百戰看得呆了:這哪是回孃家,簡直就是捲包袱逃難去了!
好在他早叫人往候爺辦公的部衙找寶駒,候爺此時應該得了訊息,他會趕回來的。
百戰一邊急忙喚人備車,一邊殷勤地幫着翠思往車上裝放物品,說話還要小心冀冀地,唯恐惹惱翠思,這丫頭不高興起來去跟大奶奶說一聲,把他撇下,不讓跟着,回來又得受候爺的罰,那才叫冤。
百戰和寶駒看不大懂候爺和大奶奶,兩人先前一個冷一個熱,大奶奶主動找候爺,極盡體貼關顧,候爺卻像不喜歡,還交待他們戒嚴東院,包括大奶奶在內誰也不讓進,結果大奶奶真不來了,索性跟候爺一樣冷冷淡淡的,還大膽易容,改名換姓偷跑出府去開酒樓,候爺知道後不但不發怒,反過來跟蹤討好,絕然處置掉多次冒犯大奶奶的鄭表小姐,想着法子親近大奶奶……這不是沒事找事做嘛?早幹什麼去了?夫妻倆神神怪怪,百戰倒黴,得了個吃力不討好的差,奉命保護大奶奶,實爲監視跟蹤,夾在中間左右不是人,真正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他和寶駒暗地裡合計過,揣測候爺心思:大奶奶病死了一回,身體不好,老太太安排爺娶莊家表小姐,大奶奶肯定不痛快,兩人談不攏,一來二去就生了隙,爺甚至想過先娶新奶奶,把大奶奶放過一邊去,日後再來理會,卻沒想到大奶奶這樣兒,內裡卻如此要強剛硬,易容改名,酒樓也開了,結識了外邊那麼多人,這不明擺着是不想跟爺好好過了嗎?爺是什麼人物?女人只有娶,哪有休的道理,縱使不喜,另院養着就是了,進了徐家門,豈容她再出去嫁作他人婦!
如今看來是他們想錯了,爺其實最在乎大奶奶,娶新婦之後會怎麼樣無人知道,眼下他若是一天不見大奶奶,就焦躁不安,煩悶沉鬱,若是有天大奶奶忽然消失,他不得發瘋?
因而兩人都不敢大意,候府裡裡外外,分佈人手把得密不透風,不敢盯着大奶奶,大奶奶身邊那幾個精怪丫頭,有一絲一毫不尋常,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只守住這幾個丫頭,就可以了。
媚娘特意讓連嫂坐一車,向她瞭解秦宅的情況,馮氏昨夜三更開始痛,到現在十多個時辰,也差不多了吧?可連嫂說兩名穩婆守得累了,一致說奶奶不會今天就生,沒破水,也沒見紅,只是痛,痛得好厲害。
媚娘有些緊張,馮氏肚子又大又圓,孩子肯定小不了,她那麼嬌小,能不能生出來啊?這種年代,生孩子真的是件要命的事,沒有一點安全保障,皇后還有張靖雲和靈虛子……對了!他們兩個,不會接生,但他們有救命的藥品和方法!
媚娘吩咐翠喜:“立即改道,先往千草堂,到了你下去問一問:岑公子有急事找張先生,怎樣才能找到他?”
張靖雲說過,有急事找他,可以到千草堂,只要說是岑公子,自會有人傳信,他很快就會來。
馬車在街上奔馳,媚娘抱着恆兒坐在馬車裡,心裡有瞬間的歡喜和衝動:孩子和身邊的人,都出來了呢,如果……
沒等她幻想完,伏在窗上往外看的翠喜輕輕一句話,猛然把她拉回到現實:
“大奶奶,候爺來了,在那邊街口等着我們過去呢!”
是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