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需要梅梅另開口安排,老太太一力爲徐小娟作主,祖孫倆在候府內院轉了兩天,最後敲定一個地方——北側月華院,寬敞明亮,房舍精緻,有前後院,假山涼亭曲橋荷花池,楊柳依依,花木蔥鬱,這等規格的院落,原是置備給爺們住的,正房偏房後罩房,隨意娶三妻四妾都住得下,若怕正院裡女人們和小孩兒吵鬧,還可以躲到一旁的小書院閉門讀書,這月華院正是有這麼一個優雅安靜的小書院,僅有一排中間廂房,前後左右遍種奇花異草,夏日裡馥郁的花香縈繞不散,卻是一牆之隔的香蘭榭傳來,那邊也是個空院落,種着幾棵宮中引來的異品香蘭樹,每年五月至七八月,雪白清麗的花骨朵兒繁密如星辰,隱在碧綠的樹葉間,散發出沁人心脾的芳香,聞之神清氣爽,令人愉悅。
徐小娟一下子就愛上了那個香氣四溢的小書院,丈夫李兆是個清雅之人,最愛各種蘭花,讓他每日看到這等少見的香蘭樹,他定是十分喜歡,在美好清靜的環境裡讀書,應會更加用功。
當下便與老太太商量着,要喚人來將這院子稍作修整,管事婆子說了聲須得經過少夫人,便被老太太罵了個狗血淋頭,她立即滾去叫少夫人來,梅梅纔不去趟那個渾水,吩咐管事婆子:“盡着她們喜歡,辦去吧”
事情辦好,婆子再來稟報,梅梅才知道徐小娟到底還是蠻有腦子的,她將月華院以磚砌牆與內院隔離開,僅留一道角門通內院,再在北側院牆打通一道門,直出夾巷,姑爺便可從北側門出入,不必踏入內院半步。
如此這般,徐小娟便心滿意足地入住月華院,老太太特意在某日將兒孫和媳婦們聚在錦華堂用晚飯,宣佈了她的這一決策,說明月華院已經整改成爲獨門不院,不妨礙到姑娘們,又能讓大姑奶奶、大姑爺極爲體面地留住在候府,與兄弟姐妹團聚一處,照顧病中的大太太,不止是兩全其美了。
說完掃了梅梅一眼,又加上一句:“也只有自己親親骨肉才肯如此作打算,不然落入那淺薄勢利的人手上,那只有受苦住到後院去走後門,行背運”
二老爺不等梅梅有反應,趕緊岔開話題,追着問徐小娟李兆幾時到京,此番特意跑回江原家裡去卻又是爲何?他都帶回什麼書來讀等等,又叮囑徐俊雅朗和徐俊軒平日裡要多提攜帶動大姑爺四處去走走,適應瞭解京城的人事風氣,徐小娟見夫婿受重看,自是喜笑顏開,心情更加愉悅,在老太太、二老爺和二太太面前大獻殷勤,一張嘴乖巧甜美,態度溫婉賢淑,似又恢復往日在家時的大小姐氣度風貌。
梅梅不想理會老太太和徐小娟,幾日來靈虛子走了張靖雲又離開,還明說往後幾年間不會回京城,向來給予自己大力支持的兩個親切溫和的人同時消失,那種失落痛惜的心情實在是太難受,加之連天半夜裡打雷下雨,晚上睡不好,梅梅悶悶不樂,臉上連笑容都少了。
晚上,哄睡了恆兒,翠喜帶着百戰進來,百戰一如既往,不要翠喜她們轉手,自己親手將一封信交到少夫人手中,想是徐俊英交待的,也不是什麼秘密,就是平常家信,用得着這樣嗎?
這是第三封了,梅梅看完,將徐俊英從千里之外讓信使送回來的家信在桌上一一擺開,三張樸實素白的信箋,每張剛好寫滿,不多不少,筆鋒剛勁灑脫,橫看豎看,字顆都排列整齊,梅梅看着直想笑,沒有火熱的情話,就是平常的問候,詢問她的身體狀況,順帶問問恆兒,並說自己很好,最後寫幾句牽掛想念之類的詞句,就完了。
百戰等着她要回信,她提筆只有兩句:家中一切安好,勿念保重
實在寫不出什麼來,前世慣用電腦手機,手指敲彈點抹間一長串的字就出來了,觸屏手機更是便捷,胡亂輕劃也能成字,除了在文件上簽字、填數字,誰耐煩寫那麼多的字?況且她的毛筆字很不怎麼樣,能將這幾顆字寫好看了,費不少力氣呢。
幾日後李兆帶着五歲女兒李嬌又來到京城,此番李兆回江原是因爲母親忽然得了急病,家中幾位弟弟害怕母親有個三長兩短,趕緊發急信請他回去,結果母親只是天熱發痧不思飲思,昏睡了兩天,他回到家母親也慢慢好了,只好又啓程回京,女兒李嬌自小兒在社祖母身邊長大,上次夫妻倆走時未帶着,此次李母一病之後感覺自己身體大不如前,恐怕照看不好孫女,且兒子兒媳要在京中住上兩年,孫女兒長時間不見父母也可憐,便讓兒子將孫女一同帶上了。
徐小娟見了丈夫女兒自是十分歡喜,一家子團圓在京城候府,李兆對住處十分滿意,徐小娟得意地引領着丈夫兒女在院中漫步,四處指點教他們看各樣景緻,江原李家雖是殷實大戶人家,這樣的院落,卻比他們原先住的好了十倍。
女兒李嬌拉着弟弟,興高采烈地在院中乾淨爽滑的磨石地磚上奔跑,拉着徐小娟的衣角說道:
“母親,我們以後不回家了麼?嬌兒和弟弟喜歡這裡,我們就住在這裡了好不好?”
徐小娟笑着摸摸女兒的小腦袋:“喜歡就住,住多久都可以,這裡原本就是母親的家你們父親要在這裡讀書備考,等日後做了官,嬌兒和詡兒還愁沒有好房子住麼?”
李兆有點擔心:“也就住兩年,但若是大舅兄嫌棄,我們……”
徐小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放心我大哥最是大度通達,每日在外忙於公務,從不管內院事,我是他嫡親妹妹,他如何容不得我在家住幾年?兩位庶弟更無話說,他們的娘,自來被我母親壓得死死的,院門兒都不能出的。如今管着候中饋的是大嫂,便是此前得罪了老太太,被罰去外院住的那位,對外只稱是得了我急病,實則是出身寒門,規矩教養太少,老太太不喜歡,偏偏她生得奇美,又生了恆兒,大哥捨不得她母子,這才原諒她迎回府來管着日常事務,大事兒還是得老太太定奪,我自小兒在老太太跟前長大,老太太豈有不疼的?母親病着不能顧我那也不無妨,咱們有老太太,萬事皆吉”
李兆微蹙的眉頭稍稍放開些,臉上現出笑容:“只要能住得長久,住得安穩,便無妨,其他吃穿用度,家中每半年會寄些銀兩過來”
徐小娟斜他一眼,撇嘴道:“你李家那點銀子,還不夠我在京城花費兩天的。既是在候府住下了,哪還用得着你憂心吃穿用度?不提候府家大業大,每日每月流進府來的銀子有多少,那份祖上傳下來的爵位俸祿,一府的人怎麼花銷都花不完,養我們一家子那算什麼?你只要安心讀書,旁事莫管,一切有我,嫡親的大姑奶奶,我不與大哥的清華院比,但也不能與庶出的老四老六兩戶院子一樣的月份銀子,咱們月華院只要與西府二爺、三爺那樣的,就成”
李兆鬆了口氣,笑道:“如此甚好我倒無妨,橫豎只在書房讀書,有時或會有書友相聚吟詩評文,沒有什麼大的花費,就怕家裡銀子有時續來不及時,委屈了你和孩子們——你們向來是嬌養慣了的。”
他擡手替徐小娟整扶髻上鬆動的珠花,順便將被風吹起的兩根髮絲抿了一下,輕聲道:“我回去這一月多,累你一個人帶着詡兒,累不累?可有想我?”
徐小娟微紅了臉,看看兩個孩子被奶孃丫頭帶去玩了,便偎進丈夫懷裡,嬌羞地說:“我爲了能使你一來便有好住處,不必再往外院書房讀書,每日裡可是費盡心思……又帶詡兒又看顧母親,還要隔日早晚去老太太那裡侍候着,總算是趕在你和嬌兒來的時候有了這個院子,從此後我們一家子,纔好過安生日子”
李兆擁着妻子,溫柔地撫摸她,引得徐小娟渾身酥軟,伏在他懷裡喘氣微微,他附在她耳邊柔聲道:“我會報答你的,等我兩年後中了皇榜,給你掙個誥命,咱們的日子便更加美滿了”
徐小娟入住月華院,便不是依附着秋華院,而是另成一房,梅梅本來就不大懂這朝代女子出嫁後回孃家住該怎麼對待,老太太沒生女兒,無例可循,她想得很簡直,既然是成了家佔着一個院子,直接就給她老四徐俊庭那樣的待遇,每月按例領取相同數量的月份銀子就算了。
徐小娟卻早就去老太太那裡守了半天,撒癡撒嬌,討巧賣乖,老太太也有心替她撐腰,答應把梅梅叫來當面說定月例份銀的事,當晚在錦華堂用完晚飯後拿出來一說,梅梅還沒什麼反應,二老爺卻瞪了眼:
“這卻如何使得?亂了規矩母親又不是不知道,嫁出門的姑娘有陪嫁的田莊銀子,那算是孃家分給她的產業了。若此後偶爾回孃家住,便是客,待客的銀子有定例,姑奶奶隨那房住,那待客銀子便派給哪房。大姑奶奶如今回府,按說歸在秋華院,即便是給了月華院住着,那待客銀落在秋華院,也該是秋華院補貼着所有用度,公里便不用再管”
徐小娟聽叔父如此說話,頓時變了臉,她自從回到候府,住在秋華院,何媽媽只將客銀交在她手裡,秋華院的月份銀子卻不讓她碰,數目帳冊可以看,需要時可以支取幾兩銀子,但要全部掌握那是不可能,那婆子死不放手,只說太太病中,雖然藥品補品候爺經常送來,但銀子也還有別的用途,不能都交給姑娘……如今丈夫女兒都來了,她又在丈夫面前誇下口,若是隻靠那點客銀,哪裡能夠讓一家子過得舒心如意?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