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防備
徐俊英回到東園,喚過瑞珠瑞寶來問:“我原帶回兩條銀狐皮毛,表小姐拿走一條,還有一條呢?大奶奶取走了?”
瑞珠說:“回爺話:大奶奶來東園,只進過爺的書房、臥室和東花廳,從不進別的房間,並不知東園有小庫房,銀狐皮毛好好的包在那裡呢。表小姐拿走的那條,被大奶奶用一件新袍子換去了!”
徐俊英有點奇怪:“大奶奶怎麼知道表小姐拿了一條去?銀狐皮毛柔軟貴重,貴女們求之不得,表小姐卻肯換大奶奶一件普通袍子?”
瑞珠低下頭:“表小姐原是將那銀狐皮毛做好鬥蓬了的,那日穿着走來東園和奴婢們說話,候爺不在,大奶奶來了,誇銀狐皮漂亮,表小姐便說……說是表哥送的。大奶奶笑着說應該,表妹爲我辛苦,表哥原該送些好東西褒獎一下。說着話,大奶奶忽地提出要試試表小姐的新鬥蓬,說也要縫一件這樣兒的,是奴婢幫着表小姐解下鬥蓬,又幫着大奶奶繫上,結果大奶奶繫上之後,就不還給表小姐了,大奶奶說……說……”
“說什麼?”
“說只有貴婦、誥命才配穿銀狐皮毛,表小姐這輩子未必能做貴婦,穿在身上會折了福份,是候爺想得不周到,她替候爺收回,另送表小姐一件新衣袍。”
“表小姐就這麼肯了?”
“自然是不肯的,表小姐都哭了,想上來搶回來,被翠思、翠憐攔住,大奶奶對錶小姐說了一句話,表小姐便不哭,也不搶了!”
徐俊英揚起一邊眉:“一句什麼話?”
瑞珠看了瑞寶一眼,說:“奴婢們都聽着呢,大奶奶說:不必讓人知道這件事,銀狐鬥蓬當是你孝敬正室奶奶的,日後你進來了,少不得要我關照。我與你,是要結盟的,與另一個人共同服侍候爺,太太沒跟你說麼?”
徐俊英的臉沉了下來,朝瑞珠瑞寶揮揮手:“沒事了,下去吧!”
書房門輕輕合上,徐俊英仰頭靠在椅上,以手覆額,閉着眼長出了口氣。
身邊這些女人,個個都不是良善之輩,媚娘不遵婦德,鄭美玉有心計、沒廉恥,她們身後如今還有大太太撐腰,兩個人合起來,要對付莊玉蘭嗎?
徐俊英暗哼一聲,當他是什麼?擺設?若真正娶了莊玉蘭爲妻,他會將她與她們隔得遠遠的,好好護着,誰也休想傷害到她。
他是在最近纔開始防着大太太的,老太太給他四個通房丫頭,他只收了兩個進房,真正陪睡的只有如意,那是在極度痛苦之中,滿腔激憤無處消泄,如意那低眉順眼的小模樣,讓他想起新婚夜的媚娘……是他太粗魯,那丫頭被他折磨得痛苦不堪,輕輕啜泣着。冷靜下來,他沒再要通房丫頭,不帶感情的交歡,身體的愉悅過後,便是無邊的落寞和悲涼,沒有半點意思。後來他又上戰場,四個月後帶着俊傑的屍首回來,如意的肚子已經微微隆起,他心裡有些微的感動和新奇——自己的親骨血,自然要善待,大太太病中,老太太親自安排,將兩個通房擡了姨娘,庶子就庶子吧,是他的骨肉,生母至少得是個姨娘。
沒想到,媚娘病得只剩一口氣的當兒,他的骨肉也沒有了,如意小產,墜下一個成形的男胎。他去到姨娘院子,如意哭得山崩地裂,繡兒怯怯地站在一旁,兩個有了妾室身份的女子,此時看來陌生得毫無感覺。
繡兒說,如意的保胎藥是她親自煎煮的,喝保胎藥之前,一位婆子送了碟點心過來,如意吃下一片,二奶奶帶了人來驗看過,點心無毒,保胎藥也無毒,實在弄不明白是什麼原因。
徐俊英暗自嘆了口氣:他沒能護住老七俊傑的命,有人也不讓他的兒子生下來!
俊傑與媚娘私通生下恆兒,他已不再相信大太太,如意墜胎之後,他對大太太更起了防備之心。
天一亮,媚娘便帶了翠喜翠思往秋華院來,恆兒有早睡早起的好習慣,此時應是起來玩鬧了。
果然,近得上房,便見奶孃和夏蓮抱着恆兒在廊下逗鳥雀玩,恆兒見着媚娘,興奮得上下撲騰,奶孃要用十分的力才能抱穩他。
媚娘將恆兒抱在懷裡,母子倆相互親了親,拍撫着他,問夏蓮:“太太沒起來嗎?”
夏蓮笑着說:“太太早起常會頭暈,應是起了的,坐牀上歇一會才下牀。”
“帶我去見太太,我有事要與太太說。”
“大奶奶請跟奴婢來!”
夏蓮在前面引路,不時回過頭來逗一逗媚娘懷裡的恆哥兒,恆哥兒有母親抱着親着,又能和夏蓮逗趣,高興得很,嘴裡呀呀亂喊,奶聲奶氣的稚嫩童音在廊下回蕩,早已驚動了鄭夫人。
鄭夫人在房裡笑道:“恆兒來了?真乖,知道給祖母問安了!”
何媽媽打起暖簾,夏蓮福了一福身,說:“有勞媽媽報一聲兒,大奶奶來了!”
何媽媽略爲驚訝地看了一眼夏蓮身後的媚娘,很快堆起滿臉的笑:
“大奶奶等會去紫雲廳問事,要忙亂辛苦一個早上的,這又專程走來給大太太請安,真是孝順,但也別累着了!”
媚娘忙笑道:“我是有事要回太太的!”
“哦,那進來吧,外邊冷!”何媽媽讓着媚娘,一邊回頭衝屏風後報了聲:“太太,大奶奶來了呢!”
鄭夫人早已聽到媚孃的聲音,在裡邊說:“進來就是了。”
媚娘抱着恆兒,繞過屏風,走到鄭夫人牀前,屈膝行了個禮,恆兒呵呵笑着,朝鄭夫人搖晃兩手。
鄭夫人披散着頭髮,穿着中衣倚在牀上,慈愛地看了看恆兒,問媚娘:
“有什麼大不了的事?起這一大早來,晨霧冷得刺骨,小心凍着了!”
媚娘紅着眼圈,說了家裡的事。
鄭夫人皺眉:“候爺不與你一道回孃家看看嗎?這卻不合禮數。說起來你自嫁進府裡,就沒回過一次孃家,想帶恆兒去原也應該,可這大冷天的,莫凍壞了小兒,還是留他在家吧。我會傳話下去,讓他們準備車馬,再裝幾車物品,你帶着回去,他們過年用得上的!”
媚娘還想爭取,她實在想帶恆兒一起走,往日不見孩子,卻是同在府裡,知道離得不遠,心相連着,而且每天還可以見一見,也不覺什麼,這次卻不同,她要離開一整天,捨不得把恆兒留下。
鄭夫人擺了擺手:“我這幾日頭暈得很,就不起來了,若不捨得你母親,也可住一晚,明日再回來,府裡雜事如蘭照看一兩天是可以的。你也自己去挑看,庫房裡有的,不拘什麼,都讓他們裝上,自己孃家,貼補些是應該的,去吧!”
又吩咐夏蓮:“大奶奶忙着,你把哥兒接了,就在這兒玩,我聽着他的聲音,身上好了不少!”
媚娘看鄭夫人閉了眼睛,知道多說無益,只好無奈地讓夏蓮抱過恆兒去,輕嘆口氣,趁着恆兒轉過頭,輕輕退出鄭夫人的臥房。
剛走得兩步,恆兒在裡面哇地哭了起來,哭聲越來越大,夏蓮極力拍撫,媚娘停了一下,低着頭咬咬牙,狠心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