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華堂兀自歡聲笑語,婆子帶着前院總管進來回話,說宮裡兩對太監已到候府,皇后鳳駕即將到來,請老太太整裝往前院接駕。
徐西平猛然驚醒:是了,昨日侄兒俊英說過,皇后今日來探訪病中的侄媳,急忙站起身,趕緊催着老母速速整裝前去接駕。
老太太看了他一眼,說道:“不急,要三對內侍宮娥到齊了,鳳輦才至門前——瑞雪,扶我去更衣”
話音剛落,旁邊一片寂靜,瑞雨、瑞雲醒過神,趕緊上前扶起老太太,往裡邊更衣,老太太自覺叫錯了人,也不多作解釋。
吏鬆茂早已起身隨總管走出房門,袖中取出一錠銀子塞過去,讓他知會公公:有候府表親、從二品內閣學士史鬆茂在府中做客,與候府衆人一同迎接鳳駕。
候府總管哪敢暗中收受禮金?忙不迭地推回來,滿口應承自會與公公說,連連作揖退去。
老太太在徐西平、史鬆茂、徐俊橋和二品誥命夫人莊玉蘭的簇擁下,帶上因史鬆茂進錦華堂敘話而避往屏風後頭靜坐繡花的候府三位小姐,一道往前堂來迎接鳳駕,梅梅早已盛裝等在那裡,故意把一張臉塗得蒼白,見老太太等人過來,往前迎了一步,福身道:
“梅梅給老太太請安給叔父請安”
老太太昂着頭,面無表情地看往大門口處,徐西平虛擡一下手,說道:
“你身子還弱着,免了吧”
史茂松卻早拉了莊玉蘭上來,二品誥命遇着一品誥命,自然是要相見,而且還要先行禮,莊玉蘭以前在候府時故意忽略梅梅的候夫人身份,態度傲慢而失禮,那是覺得總有一天自己也能與她平起平坐,今日這個願望終成泡影,她不得不老老實實地福下身子,向梅梅行禮,史茂松也殷勤作揖。
徐西平說道:“侄媳啊,這位史學士是你表妹夫,可曾見過?”
梅梅還禮:“恕梅梅眼拙,未識得史學士表妹夫與表妹郎才女貌,堪稱絕配,表妹又診出喜脈,更是錦上添花,恭喜了”
打心眼裡看不起莊玉蘭,等啊等,非要等表哥來娶,天下間那麼多男人,沒一個及得上已經娶妻生子的表哥?想想她那信心滿滿的樣子,雖然是得了徐俊英的應允,卻也可惡得很,“表嫂”還好好地住在清華院,硬要想擠進來,實在是讓人無語,如果是真正的秦媚娘,那肯定是玩不過她和老太太,最終會讓她得手,秦媚娘唯有關進深院,叫天天不應,哭地地不靈……世間事常難遂人願,弄來弄去,假表嫂變成真表嫂,而莊玉蘭,只好臨時被作爲皇家獎賞嫁個半老/sss/,滿意不滿意,誰也管不了
莊玉蘭聽出梅梅話裡的揶揄調侃,只管低着頭,嘴脣都要咬出血來,偏偏旁邊的史鬆茂不知就裡,一個勁地巴結討好,上趕着對梅梅說了許多好話,一路往大門口走去,莊玉蘭直想踩他幾腳。
老太太冷眼看着這一切,暗哼一聲,未及說話,卻見那邊花團錦簇,陽光下旗幡華蓋招展耀眼,御前侍衛列隊護着兩側,太監宮女,成雙成對遠遠走來——鳳駕到了
所有人跪伏地上迎接鳳駕,皇后在鳳輦裡含笑說:“平身”
聲音溫婉柔美,衆人擡頭,未敢立即起身,就見皇后笑吟吟地扶着宮女的手走下鳳輦,一身燦爛錦繡宮裝,百花珠冠上大大小小的明珠寶石,照得人眼珠子發亮,上前虛扶一把老太太,寒喧兩句,便走到梅梅面前,伸手給她,梅梅輕輕握住皇后的手,站起身來,皇后將她的手掌翻開看了看,又仔細看了她的臉,含笑道:“齊王妃與我說了,真是不可思議你啊——要學會愛惜自己,這多病的身子,須得用心保養”
兩人手牽手喁喁而談,往前堂走去,落下身後一干人慢慢跟着,沒人敢隨意插嘴。
皇后在堂上坐定,端莊美麗,不怒而威,衆人再來正式參拜,皇后賜了坐,說了幾句堂而皇之的開場白,翠喜翠憐等呈上茶點,梅梅接過,轉呈到皇后手中,皇后抿了口熱茶,從老太太往下,依序問候,拉家常式的談話持續了半刻鐘,除老太太和梅梅多得兩句慰問的話語,其他人一視同仁,每人一句。?~
將帶來的藥品補品賜與老太太、太太與梅梅,衆人看得真切,老太太與太太的份額一樣,梅梅多得了一隻錦盒子。
另賜有各樣玩具給恆兒,裝在木箱子裡,打開讓大家看一眼,只見色彩鮮豔,金光閃爍一片,也看不清是什麼,便又合上了。
皇后微笑說道:“威遠候爲國事操勞,每日早出晚歸,威遠候夫人身體柔弱多病,仍要侍奉老人,養育孩兒,用心持家,實是賢惠仁德,府中家人要多多體諒,互相幫撐支持,免使威遠候有後顧之憂”
又問過徐家幾位小姐有誰許了人家,可都有學認字或繡藝,對各人容貌儀態評誇了了兩句,肯定老太太親手養育的孫**雅出衆,徐老太太臉上始終帶着微笑,態度謙恭安祥,與皇后應對不卑不亢,溫和得體,老一代誥命夫人風範,果然不同凡響,梅梅倒是被她這氣度小小地吸引了一下。
皇后這次出宮探看梅梅,是奉了皇上之命,皇上與徐俊英從小相伴,彼此性情瞭解得一清二楚,看神情就知道徐俊英還是弄不妥秦梅梅,只好再幫他一把。皇上金口玉言答應過梅梅,由着她愛住岑宅便住着,不好意思反悔,便讓皇后親自出宮探訪威遠候夫人,名爲探病,實爲逼迫,看秦梅梅還不乖乖就犯,趕緊地搬回候府
皇后既已在候府見着梅梅,極盡一番撫慰之後,便想回宮了,只因上次外出進香還願,皇子隨太后住了兩天,也不知道太后用的什麼法子,皇子居然很依戀她的味道,哭鬧起來,太后過來抱着哄一鬨便能停下來,皇后險被太后奪了兒子去,幸得皇上回護,纔沒讓太后得手。自此皇后再不敢輕易離開皇子半步,這出來了小半天,她已經在擔心皇子是否又被太后抱了去,當下和梅梅說得幾句體己話,贈一塊精巧的金牌,囑她有事便直接進宮稟報:
“有這牌子可直入到坤寧宮,無人阻攔,我給瞭如楠一塊。俊英怕你被老太太壓制,想請兩名宮中嬤嬤,以學繡藝字畫爲由,陪在你身邊,我覺得不必,你應也不想如此,對不對?”
梅梅點頭:“謝皇后娘娘理解,我不需要宮裡的嬤嬤,與老太太之間,也不會有事的,皇后娘娘放心吧”
皇后一笑:“我面對的是太后,你卻是老祖母,各自好生應對吧,要記住:莫讓人拿住你不好的把柄,莫失孝道”
表面溫柔婉約的皇后,行事安排卻是緊湊快速,絕不拖泥帶水,來候府走過場做個形式,往清華院轉一圈,誇讚幾句園藝佈局,一路上和梅梅該說的話都說完了,看過恆兒,謝絕了備下的膳食,即刻就要啓駕回宮
梅梅心知她牽掛皇子,也不多作挽留,只與老太太等人跪下恭送鳳駕離府。
自始至終,最感失望的是史茂松,和徐西平一道,跟着鳳駕在候府轉了小半天,始終被太監宮女隔在外圍,撈不到一個與皇后攀話的機會。
而莊玉蘭跟在老太太身邊,倒是有幾次機會與皇后近距離站在一起,史茂松站在遠處,甚至看到皇后對着她笑,莊玉蘭卻是拘謹地微低下頭,不敢看皇后,嘴皮子都不動一下,把史茂松急得直跺腳,與皇后娘娘攀親故的大好機遇,就這麼讓她白白扔掉了
皇后離去不久,候府與西府爺們陸續回到,爲皇后精心備下的膳食早已做好,沒什麼說的,兩府人合在一處吃了,史鬆茂夫妻卻要告辭回去了,徐西平帶着子侄們再三邀請史鬆茂用了飯再走,史鬆茂客氣地道了謝,言明過幾日又再來拜訪姑祖母和表親們,帶了莊玉蘭,辭別而去。
三桌宴席擺在候府大花廳,着人去請了西府的二太太和奶奶們過來,梅梅再裝病,也總要做個迎人的樣子,給二太太福身請安,和白景玉、寧如蘭相互行禮問好,方氏帶着大姐兒、慎哥兒隨後來到,還得招呼一聲,大姐兒還認得她,乖巧地喊一聲大伯母,甜甜的嗓音聽得舒服。
索性安排讓哥兒姐兒們歸做一桌子吃飯,小孩兒在一起,自有樂趣,方氏和甘氏自靠奮勇帶着孩子們吃,恆哥兒、慎哥兒、美蓮、美蕙,和徐小娟帶來的李家小少爺翊哥兒,二太太又抱來六個月大的惟哥兒,交給方氏照管,這一桌子就真正成了小人國,在方氏和甘氏的帶領下,各自的奶孃和貼身丫環相助,吃得不亦樂呼,哭聲與笑聲並存,熱鬧得很。
相對於天真無邪的孩子們,大人們桌上就沉寂無聊得很,幾乎真正做到食不語,男人們偶爾說起個話題,也是時事朝政,誰接了好差事,誰把事辦砸了了,沒什麼好聽的,梅梅想和寧如蘭坐一起沒成,白景玉倒是坐到她身邊,當着大夥的面,上首老太太又陰沉着臉,兩人也沒說什麼話,只是相互勸菜,讚一聲菜式的精緻美味,慢慢吃着,老太太放下碗,衆人也就都紛紛停筷了。
老太太說聲累了,徐西平看了看梅梅,梅梅便說道:“擡轎侍候,送老太太回錦華堂歇着”
老太太掃她一眼,冷冷說道:“沒福氣,坐不起那花裡胡哨的木架子瑞雨瑞雲,來扶着我些,走走鬆活鬆活筋骨”
梅梅心想你想坐那花裡胡哨的木架子麼?對不起不可以,那是本夫人專用的
她看向徐俊庭和徐俊軒,候府老大不在家,老太太不鳥她,那就這兄弟倆上去哄着,實在不行,只好由她愛誰是誰,要西府的人侍候是吧,請便
徐俊庭立即轉身往廳外去,吩咐婆子:“準備擡轎,快”
回來和徐俊軒一塊扶了老太太,勸着道:“外邊日頭毒辣着呢,雖然是花蔭長廊下走着,也是很熱,莫累着老太太,孫兒扶祖母坐擡轎罷”
老太太不動,徐西平瞪了徐俊朗和徐俊雅一眼,兄弟倆從旁附合着相勸,老太太這才肯了,由他們七手八腳扶着起來,走到廳門口上了擡轎,徐西平相隨,護送回錦華堂去。
目送他們離開,梅梅不由得聳聳肩,白景玉摸了摸她的手:“這大熱的天,你冷麼?在打顫?”
梅梅笑笑:“不是,覺得肩膀痠痛。”
目光卻沒收得回來,在廳門口處拐了個彎,與抱着兒子的徐小娟相遇,被徐小娟冷漠得不近情理的眼神所吸引,兩雙眼睛膠着般停留片刻,然後分開。
沒有理由啊,她一個嫁出去的姑娘,憑什麼這樣看長嫂?完全是輕視蔑視的目光,難道是因爲年紀比嫂嫂大?要論這個,姐姐今年二十六,比你哥哥還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