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景玉勉強按下心裡的怨氣,一臉擔憂地問徐俊朗香蕊的情形,徐俊朗說太太院裡幾個婆子守着,請了郎中來診,說是動了胎氣,已叫了穩婆來,他過會芳院時香蕊正痛得不可開交,雖然未到日子,看來也不得不生了。
白景玉便叫香雪到院裡喚個婆子,尋幾個生育過的僕婦過去幫忙,又讓拿了些銀子過去,看着賞人。香雪出去打發婆子們過去,回來給徐俊朗重斟了熱茶來,服侍他除下官服,換上輕便柔軟的緞面夾袍,徐俊朗便也不再端着個臉,神情鬆緩下來。
少時傳午飯,廊下小丫頭們進來擺好飯菜,端熱水洗手淨臉,香雪小心服侍白景玉和徐俊朗用午膳,白景玉將一碟香片鴨移到徐俊朗面前,眉眼帶笑地說道:
“爺忙亂了一早上,餓得狠了吧?記得剛成親那陣子,我們夫妻最愛吃這個,如今我用着湯藥,卻不能吃鴨肉,這幾日想着爺會來,特意讓天天都做這味菜,爺嚐嚐!”
徐俊朗說:“鴨肉是發物,你病着,沾一點都不行的!來,吃這個雞翅,清燉鮎魚很好,這是魚眼睛,你喜歡的!”
白景玉眼圈一紅:“爺還記得我愛吃魚眼睛……”
徐俊朗擡眼看她:“又怎麼了?你的喜好我都記着呢,幾年恩愛夫妻,再怎麼着也不會淡了這份情!”
白景玉拿帕巾按住眼角:“有爺這句話,我這些年來的辛苦都值得,就是死也瞑目了!爺日後再娶新人,只要善待我的蓮兒,便一切都好!”
徐俊朗沉了臉:“又說混話!你好好的,我娶什麼新人?當初母親爲我娶你,說你相貌好,又極能幹,這幾年爲家裡做了不少事,勞神費心,都在我心裡——你是名門閨秀,比長房的大奶奶強了多少倍去,我又不是大爺,要聽老太太的安排,娶兩房正妻……我始終只有你一個正妻,良妾都不會納的,香蕊和香雪是你的人,生了孩子,你若喜歡,收在名下養着,她們擡個姨娘也是看在孩子面上,我必不會像老爺那般糊塗,不分主次!”
白景玉臉上漸漸舒展開來,脣邊浮起笑意:“只要爺心裡有我,疼惜我,爺想要什麼做什麼,我絕無二話,唯有鼎力相助!”
夫妻倆又說了一陣貼心話,午飯也吃得差不多了,白景玉心情大好,指着桌上吃了一小半的剩菜對香雪說道:
“還熱着呢,端到那邊屋裡吃去吧!”
香雪謝過,將小矮几端走,又再換了只紅木矮几過來,擺上熱熱的香茶,這才退下去吃飯。
白景玉喝了口茶,見徐俊朗挺秀的眉毛微微皺起,便寬慰道:“爺放心吧,香蕊是頭胎,沒那麼快。我未全好,不能去看,婆子僕婦十幾號人守着,還有穩婆和郎中,小丫頭們分了三拔去探看,一有消息便來報……爺又不能進產婦的房,只好坐這兒等消息,太太想是接到信了,很快便能回來的。”
徐俊朗搖了搖頭:“你肯爲她安排,必是十分妥貼的,我並不擔心,我在想另一件事!”
“什麼事?”
“唉!說來慚愧,我的俸祿除了交給你些,也給母親一些,剩下的就留着平日應酬用,前些日子荊州府知府因要事上京,論起來他是我的同年,我少不得招待他些,幫着打點各方面關係,花了不少銀子,以爲再沒有需要用銀子的地方了,誰知……你每日深居宅院,沒聽說過齊王的事,齊王是當今皇上幼弟,最得太后和皇上寵愛,他此次是得勝還朝,又受了傷,朝中官員爭相去探視,我身邊同僚也商議着合在一處備份厚禮送進齊王府,每人少不得要拿出五六百兩銀子,我如今卻是沒有這個數了……”
白景玉看着他:“五六百兩銀子?會不會太少?”
徐俊朗怔了一下:“不少了,七八個人呢,合起來也有四五千兩,夠置一份很體面的禮品!”
白景玉眼珠子轉了一下:“那齊王不同於晉王、魏王、越王,他是太后生的,皇上親兄弟,這一次回京,又立了那麼大的功勞,皇上必定有極大封賞,太后也不肯再放他出去,或許以後就留在朝中分管政務呢?爺入仕三年,如今纔是六品的官,雖說老太太與太后有那麼點表親,輕易卻不肯用上,太后也極少宣老太太進宮,顯見是難得親近的。此時若能趁此機會與齊王攀上表親關係,日後再去拜訪,就好說話了!”
徐俊朗問道:“如何攀上那表親關係?”
白景玉說:“不必與同僚們湊份子,咱們自己花五六千兩甚或上萬兩銀子,備一份與衆不同的禮品,具名帖送入齊王府,日後他若要尋來,便知有你,他若想不起來,爺自可尋機接近他!”
徐俊朗嚇了一跳:“我的奶奶!自己備一份五六千兩銀子的禮,我卻到哪裡籌這許多銀子去?”
白景玉看了身邊香雪一眼,香雪低下頭,白景玉說:“明日你去仁義街正東頭那間繡莊,拿我的親筆條子,跟掌櫃的取了帳上所有的銀子,也有七八千兩,我等會再給你二千兩銀票,湊夠一萬兩銀子,你稟明老爺,讓他與你一道去挑一份合適的禮,親自送去齊王府!”
徐俊朗看着白景玉,雙眼閃閃發亮:“景玉,你真是……無怪乎當年算命的說你有旺夫命,你能如此爲我打點,日後我步步高昇,少不了你的一卷誥命封赦!”
白景玉拿袖子掩住口脣,輕咳兩聲,嬌聲道:“夫妻同命,我除了夫君,還能靠誰?不爲你,難道還爲別人去?”
“那自然是爲我,日後要靠的也是我!”徐俊朗忙走來坐到白景玉身邊,輕輕替她拍着後背,愛憐地說道:“你須得顧惜自己身體,莫太過辛勞。美蓮一點點長大,要你操心,我們還要再生個兒子,就什麼都有了!”
白景玉偎進他溫暖的懷裡,深深吸了口氣,眼底升起一股熱氣:這讓人心醉的溫柔體貼,曾經完全屬於她,她隨意就能享受得到,如今想要,卻沒那麼容易了!
徐俊朗攬着白景玉,擔憂地說道:“我卻聽大爺說過齊王脾氣古怪,喜怒無常,他的眼光,必定也與一般人不同,若是送了不合他意,豈不是……”
白景玉閉眼靠着他:“大爺從小與皇上交厚,卻從不肯帶攜你們這些兄弟與皇上相見,可見他並不希望你們有多大出息,他對你們說的話,不能全信得!”
徐俊朗沉吟着:“大爺爲人,還不至於那樣……也罷,我就去找一找他,問問齊王的喜好又如何?”
白景玉伸手輕撫徐俊朗的臉,嘆道:“我的爺,你只比他小一天,就做了弟弟!凡事被他壓一頭去,他既做了長子,哪裡又盡到長子之責?只顧着自己掙功勞,從不看你們這些下面的弟兄……”
徐俊朗說:“命該如此,能有什麼辦法?本該是我先出來,結果遲遲不動,大伯母卻先生了他。他從小是欽定陪伴太子的人選,自己身邊就跟着一大隊人,哪容得我們這些兄弟輕易近身?十幾歲上戰場,太子與他形影不離,捨不得,也要去,相隨的人馬動輒成千上萬,更是不能相見,回家過節探親只匆匆一兩日便走,他的功勞是拿命換的,承了爵位我們說不得……如今他榮耀加身,皇上寵信,我日後少不得也要靠他些,你不可再說那不敬的話,對大嫂,也不能再似從前那般輕視。聽說她自病了那一場後,竟是變了個人般,極伶俐慧敏,如今正管着候府中饋,比你還要厲害,是不是這樣?”
白景玉撇了撇嘴:“我病着,怎麼能知道?我從小幫着母親打理白府事務,做起這樣的事來並不難,她小門小戶,懂得什麼?大太太硬要推了她上來,能不能撐得一個月,還說不得呢!”
徐俊朗笑道:“你乖乖吃藥,養好身子,到時也去幫幫她,教一教她,妯娌之間,原該互相幫助。她實在做不下去了,還不是你上來管着?”
白景玉哼了一聲:“要我教導,也得她有那個腦子承得住!我跟着大太太幾個月,實際管了一個月,規矩章程都重新訂得好好的,她來撿了一個便宜,若還不能接下去,那真成笑話了!”
正說着,香雪帶了個小丫頭進來回話:“香蕊姐姐還在痛着,太太回到了,請爺過去說話!”
白景玉從徐俊朗懷裡坐直身子,內心極度不滿:太太也是個喂不熟的,只知道嫌她不會生兒子,從不念她的好處,香蕊懷了徐俊朗的種,太太直接就將香蕊收進自己院裡養着,一點不顧及她這個正經媳婦的臉面,心裡對這個婆婆早冷了幾分。
徐俊朗安慰她:“我去看看,順便出門辦點事,晚飯不必等我,我可能很夜纔回來,留着盞燈!”
白景玉臉上泛起兩團淡淡的紅暈,伸手往榻裡的小立櫃摸了一下,拿出一把鑰匙,交給香雪:
“昨兒黃媽媽收回來的兩張銀票,鎖在那隻核桃木櫃子裡,你帶爺去取!”
徐俊朗隨香雪走進隔壁屋裡,打開櫃子,果然見有兩張銀票,一張一千的面額,徐俊朗接過銀票,見香雪只管垂着頭不敢看他,微嘆道:
“這些日子冷落你了,夜裡莫睡着,我先去看看你……”
香雪未及答話,徐俊朗已掀開布簾,跨出門去。
從白景玉手上接過她的親筆條子,將香雪叮囑一番,讓她好生服侍着奶奶,這才走了。
他甫一離開,白景玉便讓香雪喚進一個平日用慣的小丫頭,教她立即去製衣坊看看黃媽媽那邊的情形。
徐俊朗走到假石山旁,迎面遇上了他的父親,二老爺徐西平。
徐西平皺着眉看他:“我方纔在閆姨娘院裡聽到都是真的?你媳婦竟要壞了我徐家的子嗣?”
徐俊朗給父親施了禮,垂着眼眸說道:“父親勿要相信傳言,景玉只是找了香蕊過來,教導她些生孩子的事項,是香蕊路上不小心,跌了一跤,動了胎氣,已開始發動,想是今日就生了。”
徐西平說:“子嗣是大事,叫母親你小心看着,若是個男孩,你也算有後了。景玉什麼都好,卻是……,去年春兒就該爲你生個兒子——那事情怎麼樣了?”
徐俊朗淡淡說道:“我和她說要備齊王府的禮,她給了一些,解得眼前的急。”
徐西平鬆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過去吧,我與你一同過春華院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