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旨過後,趁吉時入宮,徐俊英問祖母還需要做什?麼準備,徐老太太說:“只讓她們趕緊服侍蘭兒梳妝打扮一番,便可進宮了。”
後堂一干人早聽見了外邊的動靜,季媽媽和瑞雪、瑞雨還有金鎖,連扶帶拉,把莊玉蘭帶回錦華堂去着裝,若是在平時,莊玉蘭哪裡肯讓她們這樣拽着自己走路,淑女儀態盡失,不知誰的指甲長了些,把她雪白細嫩的手背都劃了個暗紫的口子出來。
但她什麼也沒說,任憑她們把她拉來拉去的,怎麼弄都行,心裡是又高興又激動:她也有機會和媚娘一同入宮!雖然還沒有金光閃爍耀人眼睛的鳳冠霞帔,但她相信以後會有的,一定會!
媚娘帶了翠憐翠思隨身侍候,翠喜來了葵水,身子不大對付,讓她和王媽媽在家守着恆兒。
徐俊英和二老爺徐西平送女眷入宮,徐府三乘車輦出府,寶駒和百戰領着侍衛們前邊開道,將近午時,行人車馬很多,但候府儀仗很是特別,聽不到高聲喝斥,只有幾聲皮鞭炸響,侍衛們平視前方,臉色端肅,騎着高頭大馬緩緩而行,街道上自然空出一條通道,徐府車輦得以順利穿過大街。
翠思倚在窗邊,隔着紗簾往看,嘖嘖稱奇:“這麼擠的大街,偏就給他們讓出來,我們往日東鑽西竄都尋不到一條出路!”
媚娘笑了一下:這不難想啊,寶駒那些人,當兵的,戰場上歷經生死、殺敵立功回來,待在首領身邊,算是特級兵,本身有優越性,人們看他們不哼不哈,卻是蓄勁待發的軍隊作風,先就怕了,再看那冷酷傲慢的態度,目空一切的氣勢,誰還敢跟他們搶道?
轉入通往皇宮的宣平街,便見前方已有十幾輛車乘徐徐行駛,徐二老爺對徐俊英說道:“咱們還是遲了些,落在別人家後頭了!”
徐俊英笑了笑:“無妨,對上時辰入宮便行,進佛堂另有吉時,叔父一會記得提醒,請祖母非要準時纔好!”
徐二老爺點頭:“我知道了!你祖母方纔若是聽你的,早些兒上車出來,這會該是我們徐府的車輦第一個入宮門……唉!”
徐府侍衛留在宮門外,徐俊英和徐二老爺帶着女眷車輦進入宮門,宮門侍衛引領到了停放車輦的地方,徐二老爺趕去扶了他母親下車,徐俊英就站在媚娘車旁,翠思出來挑起簾子,媚娘從車廂裡鑽出來,捺起裙子往下跳的事她幹過,但那要看場合,在宮裡更是不合時宜,只好老老實實把手伸給徐俊英,由他扶下車。
莊玉蘭和徐老太太共坐一車,季媽媽和瑞雪扶了她下來,莊玉蘭目光越過老太太和徐二老爺,搜尋着徐俊英,卻見他拉了媚孃的手,迎着一對夫妻模樣的男女走了幾步,那遠遠走來的兩個人面帶笑容,男人蟒袍金冠,體型胖大,留着八字須,五十歲上下,女的也是華貴亮麗的鳳冠霞帔,想來和媚娘一樣的誥命身份,雙方施禮畢,女的就拉住媚娘,親熱地說個不停。莊玉蘭正絞着兩隻手,心裡泛酸,老夫人從旁淡淡說道:“那是定國公和國公夫人,以後,你也會認得她!”
徐二老爺扶着老太太,不理會她們說什麼,又再次提醒:“母親須記得吉時,入佛堂時可不能太過落後,讓人覺着咱們徐府誠意不夠,那可不好!”
老太太看了他一眼:“你放心,我懂得分寸!”
徐俊英和媚娘引着定國公孫孔端和國公夫人龐氏走來,向老太太行禮問安,孫禮端又和徐二老爺說了幾話,便攜同夫人離開,徐二老爺陪着走出五六步,躬着身子作揖相送,待他們走遠了,才返回老太太身邊。
宮內佛堂原是先帝寵妃張太妃的清修之地,設在內苑西北角,張太妃是世襲靖國公張舞陽的妹妹,才貌雙全,老靖國公偶有失德,險被除爵之時,將女兒送入宮,深得先帝喜愛,雖未生得哪位皇子或公主,卻多年寵愛不盡,從才人直接賜封爲貴妃,之後是賢妃,居四妃之首。張太妃十分聰明,知道深宮爭寵的殘酷與可怕,承先帝寵愛,卻不敢妄自尊大,極力討好投靠先皇后,死心塌地做先皇后的心腹,因而先帝去世之前,留下遺旨,要新皇尊敬張氏,在皇宮內苑修建佛堂讓她在裡邊研習佛法,修身養性,新皇自是照辦,太后也沒什麼話說,允許她在宮時住着,並不打擾。其餘未生有皇家子嗣的先帝妃嬪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不論看得順眼看不順眼的,一概落髮,送往深山老林裡的庵堂,每日誦經拜佛,爲先帝修積陰德。
徐俊英和徐二老爺是不能進入皇宮內苑的,徐俊英叮囑媚娘:“照顧好祖母,蘭表妹第一次進宮,定是有些慌張,你也要多多關顧些!”
老太太聽了孫兒的話,心裡受用,臉上笑容都舒暢許多,頻頻點頭,對走過身邊的認識不認識的誥命夫人們致意,打招呼:“來了?好好!先行一步,我們隨後就到!”
媚娘心想還不知道誰照顧誰呢,這皇宮內苑根本不熟悉,上次來就只呆在皇后寢宮,上個樓賞看花燈還裡三層外三層的宮女太監跟着,圍得水泄不通,除了看腳下的路,搞不清楚什麼方位,讓她來照顧這一老一小,徐俊英算是託付非人了。
心裡是這麼想着,大衆面前,不好說什麼:“候爺放心吧,沒事的!”
老太太不是和太后是親戚嗎?時常入宮,她用得着媚娘照顧纔怪,莊玉蘭就更不勞她費心了,這妞兒看着柔柔弱弱,卻得老太太真傳,心機深着呢,又細心又小心,警惕性很強,她只會跟緊了老太太,絕不會相信媚娘,防着媚娘把她給賣了。
徐俊英看着她們隨同衆位誥命夫人進去,轉入假石山後看不見了,這才轉身,和叔父徐西平往外走,走到一處殿角,身後匆匆追上來一名黃衣微胖的內侍,邊跪邊喊:
“威遠候!威遠候請等一等!”
徐俊英轉過身,有些詫異地看着來人:“紀清,你不跟着皇上,跑這兒來做什麼?”
紀清不跑了,隔着三四級臺階站定,一邊張着嘴喘氣,一邊伸手指向不遠處的樓臺:“皇、皇上,請、請、請你過去!”
徐俊英和徐二老爺一齊望過去,隔着三五間殿宇,一方延伸出來的樓臺上,皇上身穿輕便龍袍,迎風憑欄,向他招了招手,紀清歇了口氣,補充說:
“皇上在勤政殿批閱公文,心裡記掛着皇后,便走來看命婦們到了沒有,剛好看見你離開,急催着要我跑來喊……這位是二老爺、徐員外郎罷?皇上說了,若得閒,也一併上去吧!”
徐西平一陣狂喜,差點要暈過去,躬身道:“臣不敢!臣……”
“去吧!”紀清笑了笑:“皇上說,既是與威遠候一併送老夫人來,辛苦了,不好讓員外郎一人先回去,上去坐坐,喝杯香茶!”
徐西平受寵若驚,聲音都有些顫抖:“謝、謝皇上體恤!”
他是徐俊英的叔父沒錯,當年也藉着哥哥的舉薦當上官,徐俊英自小與太子交好,出入皇宮與太子見面是尋常事,做叔父的卻連太子的影子都沒見過,太子去徐府找俊英,每次都由皇宮侍衛先把徐府裡外過了個遍,該守的地方守住,然後大隊人馬簇擁着太子開進徐府,只進徐俊英的東院,徐府男女老幼,誰能輕易得見太子容顏?倆小孩來往幾年,老太太也只見過太子兩次,還是徐俊英硬拉了太子,要他看一看自己的祖母。
太子登大寶當了皇帝之後,徐西平倒是常在朝堂上看見皇上,奈何官職不大,排在末位,皇帝卻看不到他,也不認得他是誰,還沒等到他的位序再往前些,便奉旨下災區賑災,一不小心讓人陷害落水,險些丟官賠命,所幸俊英剛好回京,皇上看在故友面上,收了餘怒,讓他賠些款,把官階降了,此事就放過不提,本以爲這輩子再難邀得聖寵,不料想今天竟還有這樣的機遇!
徐西平欣喜若狂、胡思亂想之際,叔侄倆已經到了皇上所在的靜心閣,與叔父一起見駕,徐俊英不能像平時和皇上在一起時那麼隨意,以君臣之禮參拜皇帝,得允平身,賜坐,才扶起叔父坐在下位。
皇上掃了一眼低頭俯身的徐西平,問道:“員外郎如今可還好罷?”
徐西平站起身,幾乎又要跪下去,徐俊英扶了扶他的手肘,他才躬身垂首作答:“臣承皇上厚恩!如今好……很好!”
皇上擺手:“坐吧,不必起來答話!既是好,就更要認真履職,做出業績來,都會看得見的!”
“臣遵旨!”
徐西平慢慢坐下,喘了口氣,額上浸出一層細汗。
皇上轉去問徐俊英:“方纔在樓臺見着媚娘了,老太太身邊那位,是誰?”
徐俊英微微俯身,垂眸道:“祖母侄孫女,莊家表妹!”
皇上笑了笑:“就是她?太后問過我,我未作聲,也沒與皇后說,皇后如今不應有雜念,但她生下孩兒,過了這一關之後,不知對此事怎樣論說呢!你可想好,要平妻,還是貴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