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顧忙亂着,手上、衣袖、胸口都染上了血跡,等忙完發覺,懊惱得直跳腳,指着銀狐男衝口罵道:
“你……你個害人精!我怎麼辦哪?我還要去訪友,可怎麼見人!”
銀狐男直直看着媚娘,一動不動地靠在那裡,緊抿雙脣,什麼話也不說。
車外有人大聲問:“爺,爺您怎麼樣了?可有何吩咐?”
媚娘心知外邊的人定是聽見了她的罵聲,問一聲主子要不要替他教訓一下自己。見銀狐男神情疲累,面色愈加蒼白,知道他失血過多,有點虛脫了。
其實很怕他出事,他不好了,那十幾個護衛必定遷怒於自己,這荒郊野外,殺死三個微不足道的人,往雪坑裡一扔,跟隨手抹死幾隻螞蟻一樣容易。
媚娘回頭掃一眼坐着不敢動彈,也不敢亂說亂看的連嫂,想想她的三個孩子,和自己的恆兒,不禁心生悲涼:不能夠吧,老天這麼無聊?讓她死而復生,又讓她輕易去死,還拖累無辜的人!
她咬了咬脣,靠近銀狐男,摸摸他的手、臉、額頭,情況不好,體溫太低,她着急了,看着他的眼睛說道:
“你故意不讓他們知道你傷得這麼重是不是?失了這麼多血,要怎麼救你?你可一定要堅持住,千萬不能死,你一死,你的手下會殺了我陪葬!我還有事未了,上有老下有小,我不能死,你知道嗎?求你別害我!”
銀狐男眨了眨眼,脣角揚起笑紋:“爲我陪葬不好嗎?我讓他們重重賞你的家人……”
“千金萬銀,怎抵得過暖人心懷的骨肉親情?我孃親必不肯拿我換你的賞,我也憐惜我這條小命,絕不想死!”
銀狐男輕嘆口氣道:“放心吧,我死不了。去傳我的話,讓他們跑快些,到了歸雲山莊,會放你好好離去!”
媚娘趕緊捺開一角車簾,對連大身邊的隨從大聲說道:“跑快些!你家主子傷得很重,流了太多血,再不趕緊,就誤事了!”
連大身邊的隨從聽了這話,險些嚇得跌下車去,騎着馬跟在一旁的邢某急忙說道:
“可否請秦二爺讓讓,待我上去看看我家主子!”
媚娘剛要答應,身後傳來銀狐男冷漠平淡、卻帶着足夠震攝力的聲音:
“看什麼看?還不快走!”
邢某使了個眼色,隨從搶過連大手中馬鞭,將他擠下去,用力一抖繮繩,小小的馬車飛也似地在雪地上急奔。另有人給了連大一匹馬,連大忙騎上去,與衆人一同追上馬車。
媚娘鬆了口氣:“這樣還差不多,像剛纔那樣走,慢死了!”
銀狐男看着她,眼睛微微眯起來,媚娘忙將手在他眼前晃晃:“你別睡!”
銀狐男難得地笑了一下:“捺開簾子我看看。”
媚娘打起窗簾,銀狐男瞄了一眼,懶懶道:“還差幾里路,就到了!”
媚娘試探地問:“到得歸雲山莊,你就有救了嗎?”
“死不了!”
“歸雲山莊,是你家?你家裡有郎中常住?”
“你問得太多了!”銀狐男說,聲音裡透着疲倦。
媚娘看着一堆墊子上越來越明顯的血印,內心焦急,銀狐男眼睛一合上,她撲到門邊,捺開簾子喊:
“他暈過去了,還不快點!”
小馬車跑到歸雲山莊大門前,馬兒累得直噴白氣,口吐泡沫,連大多年飼養使喚這匹馬,心痛壞了,趁着一羣人七手八腳地抱扶銀狐男下車,他不停撫摸着馬背、馬頭,想說幾句安慰的話,卻聲音哽咽,怎麼也說不出來。
媚娘披了鬥蓬,早已下車站在一旁,並不去關心他們怎麼處理銀狐男,自顧自地朝歸雲山莊大門裡張望。
一位面容俊秀,玉樹臨風的白衣公子從大門裡快步走出來,他先看見了媚娘,頓住腳,上下打量一番,目光停留在她臉上,大約兩三秒鐘的功夫,便走開去,到銀狐男身邊俯身查看他的傷情,邢某早派人飛馬回來稟報了,一應救治的藥物都已備好,白衣公子揮一揮手,隨從們擡着銀狐男就要往裡面跑,他卻醒了過來,轉着頭四處張望:
“等等!秦……他呢?”
邢某趕緊走來,躬身邀請媚娘:“這一路多虧了秦二爺,既已到地方,還請秦二爺入莊內小坐一會,喝杯熱茶!”
媚娘心裡七上八下,不知道該怎麼辦好,這個歸雲山莊到底是不是張靖雲和靈虛子住的地方?銀狐男身份顯貴,卻是個脾氣爆烈的主,她可不敢攀上這種人,潛意識裡,就不肯向他們打聽消息,寧可等他們走掉了,再慢慢去問。
銀狐男緊抿雙脣,一直盯着媚娘看,似在怕她不答應進莊內小坐,銀狐鬥蓬下,鮮血浸透衣袍,滴落在雪地上,身旁的人看得觸目驚心,他卻毫不在意。
邢某嚥了下口水,再次相邀,媚娘拒絕了:“我還有事,就不打擾了,改日得閒再來拜訪!”
說完,遠遠朝着銀狐男作了個揖:“保重,後會有期!”
轉身走到馬車旁,連大剛要扶着她上車,銀狐男喊了一聲:“慢着!”
媚娘轉過身來,銀狐男皺着眉說道:“你要什麼?我都能給你!”
媚娘怔了怔,旋即回答:“我什麼都不要,只求能平安離開!”
銀狐男苦笑:“誰敢不讓你平安?我的意思——你的車子,你身上衣裳,總該換一換!”
媚娘忙擺手:“無妨!我的車子很結實,馬兒很好……我的衣裳,回家再換洗便了……這就告辭,告辭!”
越停留越感覺不對,這裡似乎是男兒國,空氣裡散發的都是雄性氣息,莊子裡又陸續走出幾拔男人,都是錦繡黑袍,挺拔偉岸的軍人模樣,圍站在旁邊看着,媚娘受不了他們的眼光,幾乎要舉起袖子遮臉,逃也似地想爬上車去。
銀狐男又開始發飆,嘶吼着:“你們這些蠢材!都在這裡做什麼?給我滾回去!”
他在那裡吼叫的當兒,媚娘已爬上車,忽聽有人喚道:“秦公子請稍候!”
媚娘坐在車轅上,轉頭一看,卻是那位俊秀的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含笑擡手作揖,低聲說道:“秦公子請回吧,路上慢行,自會有人隨同你去!”
媚娘疑惑地看着他,心想這聲音怎地這麼熟悉,忽然她眼睛一亮,張嘴想喊,白衣公子輕輕搖頭,她會意,忙還禮道:
“多謝公子提醒!在下知道了,自然會小心行路!”
只見邢某快步跑來,朝着媚娘作揖打拱,滿臉惶急:“秦二爺啊,求求您老人家,能否在莊上歇一下腳?您這樣急急就走,我家主子饒不過我們這些下人,也不肯進去治傷口,這血一直在流,怎生是好?”
媚娘瞟一眼過去,卻見銀狐男叫人擡了他過來,無奈地切了一聲,這人長得一副好模樣,偏偏生成那樣的脾氣性格,虧得他會找地方投胎,不然出來混,撞破頭都不會有人理他。
銀狐男對旁邊的白衣公子點點頭,一慣地口氣倨傲,對媚娘說:
“我叫趙寶,會在歸雲山莊住到明年春天!”
媚娘已經找到要找的人,得到了允諾,心裡興奮得什麼似的,哪裡去細聽銀狐男話裡的意思,只想快走,便好心催他:
“好,好啊,這裡山清水秀,空氣鮮美,是個好地方!你快快進去,讓他們包紮傷口,若是血流光了,可不是好玩的!”
銀狐男咬了咬脣:“你……就叫秦二?”
“是啊,我姓秦,排行第二,可不就叫秦二?”
媚娘不解地看着他,一旁的白衣公子轉臉望向別處,邢某和其他幾個隨從則低下了頭。
“記住你說過的話,我靜候你來訪!”銀狐男陰沉着臉瞪她,手拍了拍隨從的肩:“扶我進去!”
媚娘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幾時敲定了要來拜訪?
白衣公子陪同銀狐男進了莊門,邢某便招手叫人過來,要替媚娘換車換馬,連大堅決不肯,捨不得自己養熟的馬兒,媚娘謝過邢某,又拒絕了他要派人護送的請求,主僕三人趕着車子,慢慢離開了歸雲山莊。
連嫂早將車廂裡清理了一遍,浸染了血跡的墊子都捆起來堆到角落,另從坐位下的木箱子裡取出乾淨的座墊和蓋毯鋪好了,她撫着胸口,對媚娘說道:“姑奶奶啊,今天真是好險,那個人、那個人像是個極有權的貴人,俗語說路遇貴人,必得福祿,咱們卻連命都差點沒了!”
媚娘安慰她:“這也是沒法的事,遇上了,能怎麼辦?幸好就這樣過去了,哪個人果然是極有來頭的,你看他脾氣如此爆烈,誰能惹得了他?咱們只將這事爛在肚裡,只當從未遇到過他,不能亂說出去,否則,可是殺頭的錯!”
連嫂忙不迭地應着:“是是!爲了孩兒,我和老頭兒,一個字都不肯亂講的!”
媚娘點了點頭,傾聽着遠處傳來的馬蹄聲,只一會兒功夫,馬蹄聲已近在身邊,有人用馬鞭輕輕敲了敲車廂,媚娘歡喜地對連嫂說道:
“真正的貴人到了,快讓連大哥停車!”
媚娘下了車,看見剛纔的白衣公子披了件深紫色鬥蓬,從馬上翻身下來。
兩人重新見了禮,媚娘好奇地打量着他:“真的是你嗎?張靖雲張公子?”
張靖雲笑容溫潤,說道:“是我,那日在你候府,我戴了面具。”
“爲何要戴面具?”
“因爲不想見京中某些人。”
“哦!”媚娘十分高興:“你有這樣的好東西,怎不早說?也給我一個,這樣日後出來,不用描眉化妝,方便多了!”
張靖雲看着她笑:“你換了男兒裝束,再這麼一化妝,還真能將人矇騙過去,只是……”
他頓了頓,看看老實站在不遠處的連大和連嫂,輕聲說:“你知道今日遇上誰了?趙寶,齊王,當今聖上的幼弟,騙過了他,卻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