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戰匆匆忙忙從府外回來,從東角門進入東園,沒見着候爺,一問瑞寶瑞珠,說候爺帶着寶駒去看大太太,然後去和二老爺談事情,估計在老太太處吃了晚飯回來,這樣一算,不到天落黑回不了東園。
怎麼辦?這事與大奶奶有關係,是不是該回大奶奶去?可是作爲候爺貼身長隨,未經稟告候爺先回大奶奶話,沒有過這樣的先例,不知妥不妥當?
百戰在月洞門裡往上房方向一探頭,剛好翠思走過,發現了他:
“鬼鬼崇崇做什麼呢?有事站出來講,別不像個男人!”
百戰氣結:好歹爹孃也將自個兒生得腰圓膀寬,健壯高大,怎麼就不像男人了?這丫頭一張嘴太毒了,比瑞珠還討人厭!
卻不得不走出來,說道:“相煩翠思姐姐報給大奶奶知道,護送大爺去往越州的軍士們回來了!”
翠思聽得一楞,又一喜:大奶奶天天唸叨,豎起耳朵聽的不就是大舅爺的消息嗎?
忙說句:“你等着,我這就去回大奶奶!”
急急跑開,挑了暖簾走入上房,把消息報給媚娘聽,媚娘大喜過望,叫了百戰進來,詳細問了一遍。百戰的話卻又讓她憂心忡忡,恨不得馬上回一趟孃家。
秦伯卿體質太弱,去時還沒什麼,卻在返京途中病倒了,身懷六甲的妻子本來就弱,反而要照顧他,弄得回到京城,夫妻倆都躺倒在車裡動彈不得,軍士們趕緊將他們送回秦宅,便去找百戰交差,百戰找不到候爺,便先來向大奶奶稟報了。
秦媚娘對王媽媽說:“快收拾一下,我去稟過大太太,這就帶我回孃家!”
王媽媽看看天色,勸道:“奶奶還是等明天一大早再回吧,總得和候爺商量過,可不能自作主張跑回去!”
媚娘想徐俊英的話:凡事與我商量,要聽我的話。
她皺起眉頭:有什麼好商量的?人病得都躺倒在那裡動不了,還能不準回去探看?
唉,住人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還是得忍一忍。
惴惴不安地等到天黑,王媽媽叫傳上飯來,好在是蔡媽媽精心準備的火鍋菜,鮮美噴香的羊肉湯底,現做的牛肉丸,片得薄薄的鯉魚肉,嫩綠水靈的蔬菜等各式小菜,最要緊是有一碗辣椒放得足足的調味鹽碟,媚娘吃了些飯食肉菜,讓王媽媽和翠喜幾個丫頭也一同吃了,飯後拿了本閒書翻來覆去地看,又試着拿起翠喜的繡花活兒扎兩針,捱到亥時還不見徐俊英回來,媚娘沉不住氣了,讓翠思找百戰來,安排他拿了燈籠去錦華院迎接候爺。
徐俊英在錦華院老太太處吃過晚飯,照常先坐着喝幾杯茶,今夜除了他自己,沒有別的兄弟過來,天氣過於寒冷,也交待小姐們不用過來了。沒有媚娘在旁,莊玉蘭輕鬆自在地和徐俊英相對而坐,茶藝做得流暢順利,每一次都能打出茶花來,她笑容甜美,柔聲說道:
“英表哥,這茶可好喝?”
徐俊英微笑道:“茶是上好的貢品,自然好喝!”
莊玉蘭嘟起嘴:“英表哥如此說,那上好的茶只需草草泡一杯送上來,也是好喝的了!”
徐俊英怔了一下,回過味來:“蘭兒茶藝精湛,看着賞心悅目,喝起來自然多好喝些!”
莊玉蘭這才高興:“英表哥誇獎了!這杯茶湯特別好,開了桃花的,英表哥喝了吧!”
徐俊英正要接過莊玉蘭雙手呈上的茶杯,聽見婆子在廊下報了一聲:
“清華院東園百戰來迎候大爺!”
徐俊英伸出接茶的手收了回來:自己帶着寶駒,百戰怎麼又來?出了什麼事?
他起身走到榻邊向老太太告別:“孫兒先回去了!”
老太太慈祥地看着他:“去吧,明兒沒事,還過來陪祖母吃晚飯!”
“是,孫兒有空就會來!”
看了看走近身邊的莊玉蘭,溫和地說道:“蘭兒不用送,外邊冷得很!”
老太太說:“讓她送到廊下,哪能風一吹就壞的!”
瑞雪拿來披風,莊玉蘭接過,親自替徐俊英披好,徐俊英身量高,她要貼近些,舉起雙手仰着臉才能夠得着爲他系絆帶,平時慣弄各種凌羅綢緞,也擅長打絡子系蝴蝶結,可如今徐俊英胸前這兩根綢緞絆帶像跟她作對似的,滑溜溜抓握不穩,怎麼系也不成,莊玉蘭呼吸微急,臉上透出紅暈。
徐俊英說:“繫個簡單些的,系穩就行,我來吧!”
從她手上輕輕扯出緞帶,三下兩下,交叉打個活結,完事。
莊玉蘭來不及發窘,僕婦們打起暖簾,徐俊英邁步跨出房門,她忙跟了出去。
站在廊下,冷風一吹,莊玉蘭立即打了個阿啾,徐俊英吩咐瑞雪:“把表小姐扶進去吧!”
莊玉蘭不捨地看着他,說道:“英表哥明天早些從衙門回家,蘭兒陪您下棋!”
徐俊英點了點頭:“好,我有空便會來,你進去,與老太太歇着吧!”
莊玉蘭看着他在寶駒和百戰的引領下,漸行漸遠,內心的熱情和喜悅慢慢被冷落和憂慮代替:這樣的日子還要熬到幾時?到什麼時候,才能像秦媚娘那樣,攬着他的臂膊,緊挨着他一路走回清華院,與他雙宿雙飛?
一路上,百戰向徐俊英稟報了秦伯卿的事。
徐俊英心裡明鏡似的:那二十來個軍士由寶駒精挑出來,論長途跋涉、排除艱險甚至拼搏廝殺,他們沒有不能勝任的,但他們就是沒學過侍候人,秦伯卿那樣的文弱書生,身邊竟沒有一個半個書僮家僕之類的跟着,交到這些兵痞子手上,身強體壯,精力充沛,辦事只圖快意利落,雷厲風行,路上定是不容秦伯卿多喘口氣,他們橫衝直撞,又不怕強人剪徑,盜匪謀財,又值年關,弄不好還是日夜兼程趕路,秦伯卿能有個囫圇個兒回來就不錯了。
“寶駒,你明日過去,將陪護秦大爺往返的人每個賞二十軍棍,這是恩典,若不在年關下,該是五十軍棍。你,領十下吧!”
徐俊英沉着臉,寶駒老老實實應了聲:屬下明白!
他和百戰,是徐家家生奴僕,從小跟隨候爺,候爺帶着他們,練功習武,都要他們一起,學得一身過硬的武術。在家是奴僕,上了戰場是他的親兵侍衛,他們立功無數,受朝廷嘉獎,徐俊英早免了他們全家奴藉,憑他們的功名,在軍中隨便能當個中下等將軍,但他們不願意,父母家人也不肯離開,寧願住在徐府,跟着候爺,做他一輩子的長隨。
這次是他粗心了,當時竟然沒留意到大舅爺身邊沒有奴僕跟隨,那班兵士是他帶過的,只道他們辦事神速,居然忘記這不是去打仗,而是跟班,不僅要保護好大舅爺,還得將他服侍好。
他奶奶的!寶駒心裡暗罵,明天好好收拾那幾個不成器的雜毛,難道自己沒交待清楚,沒跟他們說這是候夫人的親哥哥,候爺兒子的大舅爺?都叫他們好生關照着了,偏還生出這般事故來!
這十下軍棍是候爺的恩典,還不知道大奶奶少夫人會給他什麼樣的賞賜呢!
寶駒忍不住撓了撓頭,覺得這會兒寒風特別刺骨,順着脖子衣領,直吹進心窩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