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感覺
一邊喝着茶,說到分府後兩邊的情況,從老太太到下邊各房,還有姑娘們的婚事,無不提及,白景玉方纔聽說了老太太要賣瑞雪的事,告訴梅梅和寧如蘭,三人嘆息一番,老太太露出狠來,卻是嚇人得緊,跟着多年的貼身丫頭,乖巧伶俐聽話,平日見她也疼得像自家孫女般,就因爲說錯一句話,不管死活地賣出去了。
白景玉又小聲兒說起聽來的關於老太太以前如何收拾姨太太的舊事,原是半夜裡各門廊婆子們值更時爲驅趕睡意悄悄論傳,偶然被她查夜偷聽去,卻也不好現身責斥,都是有年紀的婆子,說得有板有眼——老太太年輕時原有兩房姨老太太,是懷老候爺時她自己給老祖父的通房,其中一個很是得寵,老祖父去邊城防守時竟然帶了她去,兩年後生有一名庶子,儼然一家三口親密和美,但姨老太太終是不適應當地氣候,生了怪病,不得不送回來,祖父再出遠門時再三交待老太太,要關照姨老太太,老太太爽快地答應,等祖父一走,即毒死庶子,反說姨老太太不會照看孩子,害死徐家子孫,將之關入靜院,活活餓死,當時太祖母還活着,見小庶孫剛回家不久就死了,又心痛又惱火,要親自來查此事,老太太裝病不應答,不久又真的探出喜脈,太祖母見兒子子嗣本來就少,怕萬一驚嚇着兒媳,壞了胎兒,只好作罷,此事就不了了之。祖父聞聽愛妾和庶子離世,很是痛苦,自此後不常回府,二老爺出生直到五六歲方見着父親,到祖父在邊關戰死,二老爺統共只見過他父親三兩次面,後來太祖母去世,另外一名老姨太太也無疾而終了。
梅梅嘆一口氣道:“這樣的事情,深宅大院裡只怕是說也說不完的,一個男人有妻有妾,女人間爭風吃醋,強者勝出,弱者不死也活得窩囊。這就是我當初爲何非要離開候府不可——老太太將莊表妹給了候爺,我自來就遭她輕嫌,到時她再爲莊表妹撐腰,讓莊表妹當家作主,候爺自是聽祖母的,我白白用恆兒從大太太手上換得管家權,到頭來卻要被迫轉交給莊表妹,在她手上討生活,母子再沒有什麼盼頭,看到這點,無論如何受不得,乾脆一走了之!”
白景玉目光閃閃地看着她:“你倒是做得決絕!我卻不敢,我跑出去可能就真的回不來了,你憑着一份硬氣,自有你的道理——老太太有太后,皇上、皇后卻關照你,大哥不能只聽老太太的話而輕慢了你,你終是掙回這個面子回來,也不必再受那娶平妻納貴妾的不甘不忿,大哥他心裡到底還是以你爲重!”
寧如蘭微笑道:“二嫂嫂,大哥一直是以大嫂爲重,我瞧着他也不想娶平妻的!”
白景玉笑着點頭:“確實是,莊表妹配不上大哥。她那樣的女子,又不是很出色,心計兒卻細密得很,我平日與她相近些,多少了解,常想着大嫂若與她同爲妻室,到時怎麼處?不被她氣着也被她噁心,沒想到最後是這樣!說句不好聽的,她嫁給史學士,倒還賺了——二品誥命啊!我自覺比她生得好要強能幹,卻還沒有呢!”
寧如蘭拿團扇打她,三人吃吃笑個不停,梅梅驚奇地發現白景玉性情改變了很多,整個人都顯得不同於以前,她仔細看了看白景玉的臉,說道:
“纔多久不見啊?我發現你們兩人,如蘭是又白又胖,景玉卻像變了個人似的,瘦了,卻清爽鮮豔,瞧這小臉兒,白裡透着紅,像那清早剛盛開的粉荷!”
白景玉越發紅了臉,寧如蘭笑:“你纔看見啊?入夏以來她就這樣了,如今二哥整日裡跟得緊緊的,就怕她也像大嫂一樣說走就走了!”
梅梅拿扇子扇瞭如蘭一下:“少拿我說事,像我把你們帶壞了似的!”
白景玉也斜睨如蘭一眼:“胡說什麼?你以爲他跟着我能有好事情?不是要銀子就是求我把惟兒收在名下,我纔不搭理他!”
又對梅梅頓首再謝道:“全靠大嫂給的那個方子,我撿藥吃了一個多月,心裡再不想那些煩人事,身上各樣病似乎都好了,如今哪裡也不痛,清爽着呢!”
梅梅笑道:“怪不得!心情好,人也越長越美,別有一番迷人風韻!”
白景玉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眸:“只管拿我取笑吧,都險些兒被人休了,還風韻呢!”
“你被二爺嚇着了,我那時聽候爺說過:徐府沒有下堂婦,二爺不會輕易休妻,他只是嚇唬你!”
白景玉嘆道:“嚇不嚇的,我自己也沒有膽量鬧得太大,我那時……唉!現在後悔也沒有用,如今又原諒了他,全當看在大姐兒份上了!”
梅梅說:“我倒忘了你房裡那兩個香丫頭,都怎樣了?香蕊生的惟生這般大了,香雪該生了吧?”
白景玉不耐煩地扇着扇子:“說着話就要生的,這香雪,身子弱得不像話!懷孕的人哪有整日裡躺牀上的?不多走走,等生的時候她就知道辛苦了!”
如蘭笑着看她:“你倒是願意管起她們來了!”
白景玉笑得很無奈,聲音裡卻透出一股狠勁:“那能怎樣?我又沒你們命好,嫁個實心丈夫。搭上一輩子了的,既然收不回來便要將一切緊緊抓住!剛剛給你們講了老太太的舊事,我好歹學着點樣,那倆丫頭傷我太深了,自小兒好好待她們,一朝得了爺的寵,以爲從此攀上高枝,都反了去,見我與二爺夫妻鬧成那樣,不幫着說話,還落井下石,香蕊給我栽禍,香雪見我就躲,在二爺跟前哭訴我歹毒,會害了她和胎兒……我至少得讓她們懂得背離主子、不將正室放在眼裡的下場!”
如蘭怔了一下,不自禁地雙手抱住肚子:“二嫂,你、你可不要害人!”
白景玉看她這樣,忙安撫道:“別怕別怕!我可不是惡人,尤其是對你們這樣的知心好姐妹,絕無半點壞心思!平日裡發起脾氣來,對婢僕們是狠了點,不至於要人命——我有大姐兒,總要爲她積德的!”
梅梅說:“不必爲爭風吃醋,壞了自己一世清靜,心還在便做夫妻,沒有了恩愛,再去辛苦地爭,沒意思!我向來贊同一句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也不要等到被人打倒在地動不了才還手,儘量掌握先機纔是正理!”
白景玉頻頻點頭:“嫂嫂說得對!”
忽聽婆子在廳外報說三爺過來接三奶奶回去,少傾見徐俊雅含笑進來,作揖告罪,說打攪了妯娌們閒話,白景玉問了兩句錦華堂那邊的情形,徐俊雅回答說老太太回去後喝得一杯涼茶,便歇下了,他們兄弟幾個跟着二老爺各自散去,他和六弟在遊廊下說了會兒話,這纔過來接如蘭。
梅梅送他們出花廳,徐俊雅扶着寧如蘭先走,白景玉也要相隨回西院,梅梅陪她走到廊下,說:“有那道門也方便些,平日裡大家沒事多來往說說話。”
白景玉笑道:“晚上仍是要鎖起來,俗話說親兄弟明算帳,既是分家了,小事細節或可不拘,這上邊還是要講究的!”
梅梅點頭:“鎖起來也好,教婆子值更守夜罷了,防備兩邊有什麼急事,互相能照應着!”
“正是如此!”
剛要分手各自回去,卻見白景玉的奶孃黃媽媽帶了幾個婆子僕婦匆匆走來,也不顧日頭毒辣,臉上曬得通紅,淌着汗,急奔到白景玉面前,朝各人俯身行禮,也不忌着梅梅在旁,對白景玉啞聲稟道:
“老奴來回二奶奶:二爺在家摔盆打碗的,要急瘋了,二奶奶可快些兒回去罷!出事了呢!”
“出什麼事了?媽媽莫急,慢慢說!”
“是香雪姨娘……要生了,這還沒怎麼樣呢,就出了好多的血!”
“找我有什麼用?該去找郎中!”
“已經着人去了,二爺喊着要找二奶奶!”
白景玉冷笑:“這會子還是我好吧?”
便向梅梅福了福身道:“我回去了,嫂嫂歇着吧!”
梅梅說:“我與你一道去看看?”
白景玉擺手:“一個賤妾生孩子,不去也罷!那血淋淋穢氣熏天的地方我都不想沾邊……稍後給你個信兒就是了!”
梅梅便不再堅持,看着白景玉在一羣僕婦丫頭的簇擁下離去,自己也喚了翠喜等人回清華院。
一路走着,一邊聽翠喜轉述百戰的話:分府後候府內略作修繕,各處都很好,府內奴僕除了各房歸各房,各自帶走外,園子裡打雜聽差的婆子僕婦和前院家丁門房跑腳採買的,一分爲二,抓鬮定去留,二奶奶和三奶奶親自清點盤查過花名冊,都在帳房處,說是等少夫人回來,若有要交換的,隨意可換。總管等着給少夫人回話,寶駒留下的一大堆流水帳冊、實物鎖在東院,都是候爺私下裡留着的,等少夫人得閒即搬來過目,這段日子府裡的日常事務交由西府二奶奶和三奶奶代爲打理……梅梅揉眉:好像又回到開始的時候,那時是多麼迫切地想打理這一切,現在卻是膩得不行,聽見關於府務管理就煩亂,這是什麼心理?
打起精神,慢慢來吧,這就是……家了!
想到一件事,對身後的翠思說道:“你去找百戰,讓他留意打聽錦華堂即將賣出去的一個丫頭,就是瑞雪了,是個伶俐聰明的,平日也給過我們一些實心話,遭這個罪也是因分府而起,若是賣個好個人家倒還好,生得齊整靈巧,怕進了青樓花舫什麼的就慘了,找個人買下來,然後送到岑宅去,先在那兒住着吧!”
翠思答應一聲走了,翠喜頓了頓,輕聲說道:“方纔帳房管事見着我,他說、說大姑奶奶要支取銀子買燕窩和人蔘,嫌府裡現有的成色不好,管事的回過管家,管家說按老規矩,三百兩銀子總得大少夫人親手批個條子!”
梅梅看了她一眼:“三百兩銀子?買什麼樣的人蔘?”
翠喜答:“大姑奶奶說要老太太那種的,給大太太燉湯……”
梅梅哈地笑了一聲:這位大姑奶奶還真不簡單,和老太太一塊兒來翻她老帳了!
當初徐俊英給她五支老人蔘,只說拿去孝敬老太太,她琢磨了一下,只包了兩支給老太太,自己截留下三枝,一支分成三份,自己和寧如蘭、秦夫人各一份,一支賣掉換銀子防身、孝敬上門探望自己的老孃,另一支交給秦夫人拿回去做鎮宅之寶了,怎麼着?老太太還拿出來跟徐小娟展示了,徐小娟發現哥哥拿回來的好東西,祖母有兩支,母親竟然一支沒有,不平衡了吧?
沒心機理會她,當時是什麼情形啊?身爲大少夫人,身邊一點像樣的東西都沒有,鄭夫人她缺什麼了?不給就是不給,她纔不虧心呢,要沒那點人蔘,她那時還真是難過。
對翠喜說道:“那樣的老人蔘沒有了,銀子倒有,待會你給她送銀子去——不過告訴她:須遵醫囑,太太現在不宜用人蔘湯!大姑奶奶自己想用,便用吧!這大熱的天,還是得謹慎進補!”
翠喜應了,又說:“百戰知道候爺給恆哥兒做木碗的地方,那是宮裡的作坊,木材都是極貴重的。百戰說,只能在外邊尋個工匠,仿着恆哥兒那隻做,尋些相近的木材,應也能夠的吧?”
梅梅點頭:“可以了,哪能有一模一樣的?”
說話間回到清華院,上房果然很涼快,問過恆兒還在睡着,梅梅便倚在榻上小憩片刻,卻毫無睏意,閉着眼想起昨夜和徐俊英躺在牀上相擁的情形,不禁一陣心紅心跳,睜開眼環顧四周,玉屏珠簾、綺羅堆繡,嶄新而華麗的房間,這就算是她的新房了?找不到一丁點兒做新娘的感覺,真是悲慘,兩世爲人,嫁人都是稀裡糊塗的!
翠憐見她不睡,便喜滋滋地上來獻寶,打開所有的櫥櫃,指給她看裡邊的新衣裳,可謂件件華美,樣樣精緻,翠憐說了一句話讓她想哭:
“做新娘都沒有這麼多新衣裳呢,候爺對少夫人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