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與百戰雖然沒有語言交流,目光一閃之間便能做出如此反應,不用懷疑,他們都是徐俊英的手下。昨天她說過今天要回孃家探望母親兄嫂,徐俊英當時只是聽着,並沒什麼表示,這會帶着一羣人跑來秦宅做什麼?百戰清晨跟徐俊英出去,後來纔回的候府,就是說主僕二人通過氣,百戰早知道候爺會來,一路上他就是不肯告訴她。
媚娘心思迴轉,不想進去了。徐俊英先前像只驕傲的公雞,見都不肯見秦家人,現在卻弄出這麼大個聲勢,前來探訪岳母和大舅哥,他打的什麼主意她還不全看懂,但有一樣她很清楚:如果現在進了這個門,就造成夫妻親密無間,雙雙回孃家探親的事實,先前她竭力在秦夫人和秦伯卿面前論說徐府的種種不好,將會被忽略甚至被否定,徐俊英不良丈夫印象也會被賢婿形象所代替——他能當着張靖雲和靈虛子的面裝出疼愛妻子的樣子,在秦家人面前不定會做出什麼震撼舉動,到頭來反而是她成了說謊的人,秦夫人堅決不支持、不允許她請旨下堂的想法,就是秦伯卿和秦馮氏,也會被動搖,不肯輕易聲援她了。媚娘受不了徐俊英的假,不願意跟他裝恩愛,他要賢名要面子可以自己玩去,她只是個冒牌貨,爲了秦伯卿的功名,爲了自己和恆兒的自由,暫時隱忍,維持面上的平常關係就不錯了,沒有義務陪他深入做戲。
早有人將少夫人來到的消息報了進去,媚娘背朝大門,面向百戰藏身的棕紅馬,猶豫着想擡腳走人的時候,身後傳來一聲暖透人心的呼喚:
“妹妹!”
媚娘嘆了口氣:機會向來如此,稍縱即逝,今天給徐俊英當陪襯是當定了。
只好轉過身來,徐俊英和秦伯卿已到眼前,兩人臉上都帶着自然親切的笑容。兩個不同風格的出色男子,並排而站,一個英武俊帥,充滿陽剛之氣,一個大概就是傳說中的潘安之貌,脣若含丹,眉目清新如畫,玉樹臨風,通身流轉出高華雅正的書生氣質,不怪林如楠對已訂婚的秦伯卿暗暗傾心,有這樣絕世容顏又品行端正的男人,幾輩子也不一定能遇得上一個。
前世閒暇時和三幾位朋友愛坐在臨街的咖啡店,一邊享受美食,一邊用目光捕捉街上的俊美男女,欣賞之餘,細聲品評,名爲“洗眼”,實則有YY調戲之嫌。如今面前兩個觸手可及的美男卻讓她失去了這份雅興,他們帶給她壓力,一個以丈夫的名譽,一個是哥哥,誰都不能當場違逆,更別提可以調戲他們了。
媚娘對兩人各行了一禮,淡淡地看徐俊英一眼,叫聲“候爺!”
然後對着秦伯卿露出笑容,說道:“哥哥,我回來了!”
秦伯卿笑着說:“回來就好!怎地站着不進家門?母親和你嫂嫂在裡邊等得心急了呢!一大早廊前飛來幾隻喜鵲,唱個不休,過一會候爺就差人來報說你們今日要回來,母親歡喜得一早上不能靜坐,扶着桃兒到門口看了好幾次,終是等到候爺下了朝,先趕回來,候爺說妹妹要盡心打理候府事務,須得午後纔到,果然如此!”
媚娘又看向徐俊英,說道:“候爺辛苦了!我卻不知道……”
徐俊英上前一步,媚娘腦子裡警鈴大作:來了來了,他又要做什麼了!
果不其然,徐俊英伸手攬住她的肩膊,她想動都不動不了,他一邊帶她往門裡走,一邊微笑着說:“本想下了朝先回府接你一同過來,又思及我一直忙於公務,至今未能拜見岳母和大舅兄,既然說了要來,就該早些來,免使岳母掛懷。你府裡事務不見得一時半會就忙得完,我先到,陪着岳母說說話,等你慢慢過來,也是一樣!”
媚娘推拒不了他,被他當衆摟着,心裡惱火,張口說道:“候爺怎麼想的?一個先到,一個後來,怎會一樣?你在戰場上與敵人爭奪有利地形,先來者和後來者可以和平共處嗎?那可是要動真刀真槍,爭個你死我活的!”
“妹妹!”
媚娘看見秦伯卿眼裡的憂慮不安,頓時有種得償所願的感覺:就是要讓秦家人看到,秦媚娘和徐俊英之間並不合諧。
徐俊英卻是滿眼笑意,對秦伯卿說道:“你妹妹如今有了長進,每晚陪我去書房,拿我的兵書看,與我論說兵法戰術——她以爲打仗很有趣呢!”
秦伯卿聽了,又露出笑容:“所謂近赤者朱,妹妹這是受了候爺的薰陶!以前在家裡,她除了讀女戒,也看些詩詞,卻從未看過兵書!”
媚娘垂下眼簾,秦伯卿一句近赤者朱,讓她大受打擊。趁着秦伯卿往前走了兩步,看不到後邊,便伸手去掰扯肩上那隻爪子,徐俊英由着她扯了幾下,才收回手去,媚娘鬆了口氣,裝着要問秦伯卿話,緊走兩步和秦伯卿並排走在一起。
到得堂前廊下,見秦夫人坐在廳堂右首,左邊坐着一位鬚髮皆白、七八十歲的老者,堂下依次相對排列的十二個座位空着,兩邊廂卻站滿了不同年齡的男人女人,掃一眼過去粗略數一數,整個廳堂裡至少有四五十個人在。
孃家忽然多出這麼多人,媚娘好生奇怪,不覺停下腳步,秦伯卿已走到門扇旁,見狀又退回來,小聲對她說:“候爺第一次回來,帶了牲禮,母親覺得應該告知族裡人,六太爺得了消息,就帶着族中叔伯兄弟過來,和候爺認親!”
媚娘呆住:“不是說祖藉越州嗎?京城哪來的族人?”
徐俊英在旁笑道:“是族人沒錯,當年太祖出仕,來到京城,後來又回了越州,有些子女便一直留在這裡,各自開枝散葉,到如今就有這麼多族人了!”
媚娘看着他:“你怎麼知道?”
徐俊英說:“我比你早來,與他們說了一會話!”
秦伯卿嘆口氣:“妹妹想不起來了罷!我們太祖、祖父子孫衆多,大多住在越州一帶……父親承祖父之後爲官,帶着妻小進京,逢年過節祭拜祖先,不能回越州,就與六太爺這一支同祭祖宗!”
媚娘好不鬱悶,憑空多出許多族人,來跟徐俊英認親,感覺很荒謬,她都要撤了,他們認哪門子親啊?
“這位六太爺,是和太祖同輩呢還是和祖父同輩?我們怎麼稱呼?”
秦伯卿說:“六太爺八十歲了,與祖父同輩,排行第六,他四世同堂,考過舉人,如今住在城外五柳鋪,我們稱他六祖父。”
秦夫人早見媚娘跟着秦伯卿走來,徐俊英相隨在旁,正滿心歡喜地等兒女們走到近前,誰知他們到了門口竟又停了下來,圍在一起不知道說什麼,忙遣了身邊的桃兒去請。
桃兒輕快地走過來,福身道:“大爺、姑爺、姑奶奶:太太在堂上等着呢,請爺們和姑奶奶進去說話!”
徐俊英拍拍秦伯卿的肩:“進去吧,讓長輩們等着不好!她現在許多事還是記不全,過後再教!”
伸手抓起媚孃的手,拉着她跨進廳裡,一路走到秦夫人面前,笑對秦夫人說:“路上行人車馬太多,媚娘來得遲了,倒讓岳母久等!”
秦夫人看看徐俊英,又看看自家女兒,喜笑顏開,見媚娘福身行禮,忙起身扶住,指指香案左首邊說:“看看那是誰,六太公來了,還有族裡叔伯們都在,我兒先去見一見,一會三牲禮好了,你和候爺便一同給祖宗牌位上個香!”
媚娘不懂爲什麼要上香,不容多想,徐俊英已經牽着她來到六太爺面前,媚娘福身行禮,見六太爺拄着柺杖要站起來,徐俊英便上前扶了他一把,六太爺忙說道:
“哪裡敢勞動威遠候?威遠候該坐着纔對!”
立即有兩個族人上來,年紀和秦伯卿差不多,想來應是一個班輩的,衣着氣質像是讀書的學生,一個扶了六太爺,一個爲候爺、候夫人引座,徐俊英含笑客氣地謝過,拉着媚娘坐下,依序下去的那些座位這才陸續有人坐了,媚娘想起秦夫人說的族中叔伯兄弟,想來就是這些人了,徐俊英不落坐,他們也不敢坐,只等到現在才一起坐下。
六太爺又笑着對媚娘說道:“十六娘,當年六祖父爲你取這個字,不爲錯罷?你生在陰雨天,便需得取明媚之意!如今順順當當,長大成人,配得如此佳婿,六祖父心裡高興啊!”
媚娘正摸不着頭腦,徐俊英附在她耳邊說:“秦氏族中這個班輩的女孩,你排行十六,名字是六太爺取的!”
原來如此!以前從沒聽秦夫人和秦伯卿提起這個,徐俊英倒先比她知道。
媚娘又看了看六太爺,心想要是另外取個名搞不好十六娘還不會死那麼早呢!
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不會有什麼好話跟老太爺說,徐俊英只好代替她向六太爺表示承長者恩情,並十分感謝,六太爺很高興,看着族中子弟將熱氣蒸騰的三牲禮端上香案,便由身邊的孫輩扶着站起來,親自上了一柱香,嘴裡念念叨叨,說了一通媚娘聽不懂的祝辭,然後看向秦夫人,秦夫人忙讓桃兒她們在地上擺了兩個墊子,六太爺說:
“請候爺上香!——伯卿呢?”
徐俊英上前,秦伯卿及時冒了出來,遵從六太爺指示,從香案上拿起一柱香,點燃,鄭重交到徐俊英手上,徐俊英手持香火,對着堂上祖宗牌位鞠了個躬,然後走上去將香插進香爐,媚娘看到秦夫人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以爲這就完了,不料想徐俊英上過香,退回到她身邊,拉了她走到墊子旁,就要跪下去,媚娘吃了一驚,這一跪可不尋常,那應該是有着某種重要意義的,她不能跪,也不讓他跪!
是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