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梅對那女人說道:“我有點事想見見你們姑娘,她可在這裡?”?
女人怔了一下,常在店裡接待客人,經驗告訴她,眼前這位氣質優雅、豔麗嬌美的年輕女子非富即貴,從她的裝束、乘坐的車駕、不遮面紗、身邊還跟着位氣度不凡,相貌俊雅的年輕男子,表示她已婚身份,大批侍衛清場把持店鋪街面,婆子丫環們神情淡定、穿戴不俗,這氣場比往日來的那些貴婦還要強勢些,但她卻不是熟客,姑娘現在忙着爲國公夫人趕繡秋季衣裝,女人一時拿不準要底該怎麼答,想了想,俯首道:?
“請奶奶見諒,我們姑娘她有事外出了,未在店裡……”?
梅梅微笑了一下:“她原與我說,若有需要便來這裡找她——既然她不在,我就先回去,麻煩你轉告一聲:威遠候夫人來過了!”?
梅梅說完,那女人捏着手絹稍一遲疑,終於下決心:“既是有約在先,請夫人等等罷,小婦人進去看看姑娘可回來了?”?
梅梅點頭,那女人福了一福,趕緊往後邊走,捺開一道繡花布簾,不見了影子,另有一名十五六歲小夥計上來,殷勤招呼,問是否要看看新出的繡樣。?
只一會兒功夫,繡花布簾一動,柳靜雲快步走了出來。?
一件豆青色襦襖,杏紅百褶裙,裙襖上繡紋典雅精緻,烏黑的髮髻仍然是不流於俗套的精巧樣式,這回連珠花也沒戴,唯留着那枝普通玉簪,兩腮耳後各垂下一縷秀髮,掩映着一對小小的白玉滴水耳墜子,許是跑來得急,微微有些喘,面頰上升起兩朵紅雲,眼神清亮如水,徐俊軒看去,覺得仿如看見一朵夏日清晨初綻的木蓮,秀雅宜人,清麗不俗。?
柳靜雲直走到梅梅面前,深深福下去:“未知威遠候夫人到此,怠慢了,請候夫人見諒!”?
梅梅忙扶起她來,笑着說道:“怎好怪你?是我未事先與你約定,說來便要來了——沒打擾你做事罷?”?
柳靜雲目光輕靈,早掃了一眼店裡的境況,梅梅一來,人客都被趕光了,門裡門外站的都是她的人。?
“威遠候夫人客氣了!表姐於我有再造之恩,您是表姐的朋友,但有需要我做的針線活兒,我一定盡力!”?
柳靜雲認真說着,低頭朝徐俊軒福跪下去,梅梅笑着扶住她:“你既如此說,我也算與你投緣,以後少不得要麻煩你些,就隨了你表姐,也叫我一聲姐姐吧!這一位你不認識,他是我小叔叔——徐六爺,在街面遇上,便陪我走走,一會同路回家!”?
徐俊軒彬彬有禮,躬身作揖說道:“打擾柳姑娘,請姑娘見諒!”?
柳靜雲斂衽還禮:“小女子給六爺請安!”?
退後兩步,稍稍偏往梅梅身側站定。她聽了庶母來報說威遠候夫人來了趕緊放下手裡的活出來迎接,又聽說威遠候夫人身邊跟着個男子,估計是威遠候,當時已到後門,再回去披面紗就太遲了,猶疑了一下,仍是咬牙出來,誰知據她眼角一掃,猜到應不是候爺,她見過表姐夫長樂候爺,表姐長樂候夫人又不時帶她到公候府裡拜訪貴夫人們,偶爾見到國公爺、候爺們,個個氣勢不小,而威遠候夫人身邊這位年輕俊秀的貴公子,卻沒有那種氣場。但是候夫人不說,她也不敢亂問亂猜,只好行禮下去,只不隨意開口亂叫就是了,聽到梅梅說只是小叔,這才暗籲口氣,果然自己還是有點眼力。?
梅梅叫翠喜拿出要添繡的衣裳,要打開和柳靜雲一起展開來看,柳靜雲忙說:?
“威遠候夫人若是不嫌棄,便拿到後院去看吧——後院雖然是作坊,有些亂,但闢有歇息的靜室,可以邊喝茶邊挑選花樣。”?
梅梅想了想,笑道:“好,我便去看看,但不喝茶——知道換季時候,你很忙,我也不渴,不耽誤柳姑娘做事,衣裳留着,你得閒便做,花樣……我倒真要好好挑一挑,看你還有什麼特別的!”?
柳靜雲微笑說:“有很多!威遠候夫人請隨我來!”?
她一手捺起布簾,微側回身,謙恭地垂眸將一手遞給梅梅扶着,梅梅看着百戰:“你們在這兒呆着吧,我只看一會就來……六弟,你隨我來!”?
百戰本想跟着的,被下了禁令,反而是六爺跟着少夫人去,不由大爲懊惱,少夫人脫離他眼皮底下,後邊院子是什麼樣兒的又不清楚,不成不成!非得跟上一個去,見翠喜將包着夫人衣裳的包袱放到翠思手上,忙走去一把拎過來,翠思瞪他:?
“你做什麼?”?
百戰嘿嘿一笑:“翠思姑娘累了,我讓個人替你拿着吧!”?
目光掃過去,立即有個高個子清秀小夥子走來接過包袱,討好地笑着,亦步亦趨跟在翠思身後,翠喜和翠思豈不有懂百戰的意思,也不說什麼,翠喜抿嘴而笑,翠思卻朝百戰翻了個白眼,從上次被老太太掌嘴變成豬頭臉,讓百戰看到她的狼狽相之後,百戰就再也不叫她翠思姐姐了,理由是怕有天翠思再落到老太太手裡,老太太打一個不過癮,要打罰她全族,自己喊她一聲姐姐豈不是要受牽連,也變成豬頭?那太難看了!?
梅梅和徐俊軒參觀了柳靜雲的繡坊,不由得暗自稱奇,不大不小一個院落,各個廂房都收拾得乾淨清爽,十多個繡娘各司其職,安靜而忙碌地做着手頭上的活兒,不時有小媳婦走來問事,柳靜雲都認真細緻地作答,言語不多,語氣平淡篤定,一個溫柔秀雅的未婚姑娘,能夠憑藉自己的手藝起步,努力創建出並主持着這樣頗具規模的小作坊,看着發展前景又極好,實在是不易,值得讚賞,看起來這個柳靜雲從小到大也不是按一般的小姐路數養大的。?
搞不好,她也是個穿來的??
梅梅很快搖頭否認,如果是穿來的,她應該更具有超前意識,那小作坊就不只這點規模了……?
回候府的路上,梅梅坐在車裡,徐俊軒騎着馬走在窗外,想靠近車窗和梅梅說句話,終是顧忌前後左右這麼多人,不好意思去說,心不在焉、思緒紛亂的樣子看得百戰鬱悶不已,偏生梅梅在車裡看着徐俊軒也覺彆扭,忍不住在捺開車窗問道:“六弟,你怎麼想?”?
徐俊軒很快看了周圍的人一眼,微紅了臉說道:“回府再說罷,我、我未想好……”?
百戰心說,六爺您未想好,我還不知怎麼想、想什麼呢!?
路過一條橫巷,百戰扭頭忽見橫巷盡頭那條街上走過大隊人馬,那隊人馬雖然走得極快速,但他還是能夠看出那些人的衣飾裝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內心大喜,又不敢太過聲張,忙招手示意一名侍衛上來頂着他的位置,他自己一提馬繮,返身很快從橫巷穿了出去。?
半盞茶的功夫,百戰又趕上梅梅的車駕,臉上沒什麼特別的表情,但眼角眉梢,盡是笑紋。?
馬車從二門進入,到垂花門前停住,徐俊軒等着翠喜和翠思扶了梅梅下車,笑着說道:“恆兒還在秋華院吧?嫂嫂可是要去接他?弟弟與嫂嫂一道過去,探看問候母親,順路說說這事兒!”?
梅梅點頭:“那一起走吧!”?
叔嫂在前頭並排走,說着話兒,後邊跟了一衆婆子丫環,百戰和侍衛們沒事不進內院,但他需要去一趟清華院,問了侍衛值守情況,便由那邊角門進去了。?
梅梅和徐俊軒來到秋華院,看見徐小娟和李兆帶了兩個孩子坐在堂上,一家人喝茶吃點心,兩個孩子打打鬧鬧,夫妻倆笑着坐在一邊,守護着不讓他們掉下榻去,梅梅不見恆兒與李詡在一起,問了才知原來恆兒在鄭夫人房裡,夏蓮帶着在玩識字遊戲。?
徐俊軒和李兆見禮畢,想隨梅梅一同往鄭夫人臥房去問安,徐小娟微笑着用話攔他:?
“六弟別去了,母親只要與恆兒在一處,我和嬌兒、詡兒在旁她都嫌吵呢,你去了更不得待見!”?
徐俊軒眼色一暗,想想大太太自來對庶系子女清冷狠厲,但候爺對兒子們不論嫡庶,一視同仁,都給予同樣的關注和愛護,包括訓話教導也是將三個兒子叫到一起,大太太見些,對孩子們不能有多少苛刻,但候爺在府裡的時候畢竟很少,大太太自立了一條規矩,只允許庶子、庶女和姨娘們在階下問安,即便是颳風下雨,降霜飄雪,他見過孃親和林姨娘多次在雨裡候着,聽大太太打發了纔敢走,少年時曾經勸過孃親不必再來請安,卻遭到孃親一頓訓訴,從那時起他即便不多話,但心裡頭對大太太已是冷到了極點,所做的僅爲虛禮,連他自己都覺得很假。?
只有在大太太病倒之後,或許是因爲不必見她真顏,聽到她的聲音吧,每次的請安反而多了些誠意。?
真是慚愧!徐俊軒想着,應李兆的邀請坐下,和他談論一番新近京城舉子文士們都有些什麼動向,結了哪些文社詩社,出了多少篇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