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婭璐被一掌打啞,所有的反駁都憋在喉間,一個字都蹦不出來。如果撇去感情只談友情,她的確欠謝銘昊許多。
她初一,他初二,都是學生幹部,總能在會議室裡碰到,沒有說過話,也算認識。
晚自習的時候,她負責清場鎖門,總是最後一個離開。從教室到宿舍,要經過一片揚樹林,風吹過揚樹發生的沙沙聲,夜裡聽着格外的滲人。
她害怕,就拼命的跑。
有一次跑得太快,被絆倒摔了一個大跟頭,兩個膝蓋全部摔破,掌心也被擦破,流了好多好多的血。而他,就在這個恐慌又疼痛的時候出現,揹她去學校的醫療室,還對她說:“我和你一樣都負責清場鎖門,以後下晚自習我們一起走,我在一樓的拐角處等你。”
從那以後,她走到拐角處都能看到他黑色的身影等在那裡。她再也不害怕,還會和他一起去楊樹林寫作業。
她不會的題目,就問他,他什麼都會,教的方法也永遠比老師的要簡單。
她能考上重點高中的重點班,他功不可沒!
也因爲彼此的熟悉,他們會在周未的時候互相竄門。他會來家裡幫她做家務,什麼都做,絲毫不嫌棄長年臥牀的叔叔髒。他幫叔叔擦身子,背叔叔去陽臺上曬太陽按摩,嬸嬸可喜歡他,說家裡多了一個能扛事的兒子。
叔叔也喜歡他,不止一次對他說:“哪天我不在了,你就替我照顧璐璐,她沒爸沒媽,不要讓人再欺負她……”
“叔叔放心,只要我有一口氣在,我都不會讓人欺負她。”他說到做到,初中高中一直到大學,他都是她的護身金剛。
有女同學嘲笑她早戀,他衝過去辯論。有男同學向她表白,他衝過去一拳打飛。下雨的天,總有女生在雨中奔跑,她卻一次沒有。他淋着雨跑來跑去,也要把雨傘送到她的手裡……
哎!
心裡酸酸的疼,疼得都不敢再往下回憶,欠他的就是欠他的,該還。扭過頭,她不再看窗外的風景,看着他削瘦又憔悴的臉龐,無力地問:“胃疼,吃過藥了嗎?”
似乎沒有想到她會關心這個問題,他腳下一緊,踩到剎車,兩人隨着慣性一起往前衝。幸好都繫着安全帶,誰也沒有撞傷,而他還是不可思議地看着她,目光怔愣。
“我問你,胃疼吃藥了嗎?”程婭璐受不住他這樣的眼神,可憐的就像被冷落的孩子,她移開視線,咬牙忍住心酸的泛濫。
他卻笑了,滿心地喜悅:“璐兒……”
“我問你,胃疼吃藥了沒有?”程婭璐關心他,只是想還他的人情債,並不代表他們的感情可以回收。
他的笑僵在臉上,一點點冷卻,想說不要她管,又怕她真的不管,猶豫中,悶悶地說了一句:“沒有!”
“帶藥了嗎?”
“沒有!”
“看樣子是不疼,疼得要死了,你就知道四處找藥吃。”程婭璐推門下車,前方不遠處有一個小藥店,她走過去,買了他以前常吃的胃藥送到車裡,再問:“有熱水嗎?”
“沒有!”看着手裡她買的胃藥,他的心比胃還疼。她被回憶折磨,他又何嘗不是被回憶折磨,一個背影,一個笑話,一首音樂,一盒藥,哪個都能讓他想起她。
“有水杯嗎?”
“我的水杯在我的車裡,這不是我的車。”
程婭璐無語了,重重一摔車門,又去找水。礦泉水這種天喝有點冷,對他的胃刺激的更不好,這地理位置又偏,附近沒有熱飲店,也沒有提供熱水的肯德基。再往前走了三百米,終於看見一家麪館,進去問了問說有熱水,還有面湯。
她打電話給他:“開車過來吧,麪館裡有熱水。”
“我不要吃麪。”
“愛吃不吃。”
程婭璐恨恨地掐了電話,又轉頭問老闆娘:“有白粥嗎?”
“沒有!”
“有泡飯嗎?”
“沒有,我們只有麪條。”
謝銘昊不吃麪條,從小就不吃,說麪條滑溜溜的跟蟲子一樣,她改變不了他的觀點,只能改變自己的做法,再問老闆娘:“能做麪疙瘩湯嗎?不要太油的,清淡一點的。”
“能做,要大碗還是要小碗。”
“要小碗!”
“小碗二十元一碗。”
“這麼貴?別處大碗才12元。”
“那你去別處吃,我這裡就要這個價,喝湯免費送熱水。”
程婭璐磨牙,這是拿到了她的軟肋,知道她急需熱水?想罵人的,有木有!生氣的,她重重一拍桌子,嗖的站起來:“二十就二十,來一小碗,不要太油。再來一小碗牛肉麪,和一碗麪湯。”
老闆娘被她嚇到,又是拍桌子又是站起來,還以爲她要罵人呢:“行,你等着,要開水自己倒。”說完,轉身進去。
謝銘昊也擡腳進來,環視一圈,環境不好,也能湊合,坐到程婭璐的對面,她正在用熱水燙玻璃杯。燙了兩次,才倒了一杯熱水,放嘴邊一個勁地吹。
吹得差不多,才把水推過來給他:“還有一點點燙,應該可以吃藥,你先吃藥,吃完再喝湯,我讓老闆娘做了一份麪疙瘩湯。”
“我喜歡吃麪疙瘩湯。”
“知道你喜……”程婭璐說到一半,閉了嘴,她叫這個湯,自然是知道他喜歡。
他又笑了,貪婪又幸福地看着她,雖然她說得很絕情做得很絕情,可她的心裡倒底還是有他的位置。不然怎麼會關心他到這種地步?不然怎麼會清晰地還記得他的口味和喜愛?
他喝下藥,又癡癡地看着她,一句話沒有說。其實,他有很多話想對她說,只是不敢說,怕說錯了她又生氣不理他。
他不說,她也沒有開口,各吃各的。吃着吃着,就見他的手忽的停在那裡,一動不動。
她感覺很奇怪,緩緩擡頭,看見他滿頭大汗,臉色蒼白,嘴脣抿得緊緊的成一條線。右手藏在桌子底下,左手拿着勺子,顫抖個不停。她有些嚇到,騰的站在起身,一站起身就看見他的右手正緊緊地按着胃部。
“怎麼了?更疼了嗎?”程婭璐知道他的臭脾氣,疼得越狠就越是忍,小病小災的時候他反而叫得厲害。她繞過去,扶住他的肩膀,發現扶他的肩膀根本沒用,就抽出紙巾幫他擦臉上的汗。
他不想她擔心,不想她害怕,微微地搖搖頭,勉強地露出一絲笑:“沒事,就疼這一陣子,一會兒就該好了。”
“好什麼好?每次都是這樣,越狠越忍,這種病是忍忍就會好的嗎?明明知道自己有胃病,還成天喝酒,好喝嗎?喝得痛快嗎?快點起來,我送你去醫院。”程婭璐火大的把帳結了,再把他攙起來。
他疼得狠,又一心在對抗疼痛,整個人死沉沉的全部壓在她的身上。她根本攙不動,半拖半拉的把他扶到車邊。
扶到車邊,又出現新的問題,她不會開車,他疼成這樣也不能開車。這地理位置偏僻,守半天也沒有看見一輛的士過來,而他疼的整個人都靠在她的肩膀上,呼呼地粗喘氣。
“我打110,叫救護車!”程婭璐擔心他,怕他頂不住,拿出手機豁出去了。
他卻苦笑的揚起手,抓住她的手在掌心,有氣無力地說:“傻瓜,又不什麼大病,哪裡能到叫救護車這麼嚴重的地步。我先上車躺會兒,等緩一緩不太疼了,我就自己開車去醫院。”
說完,鬆開她,搖搖晃晃的朝車子走去!
怕他摔着,她在後面緊忙追上,又抓住他的胳膊放到她的肩膀上,攙着他往車子走。一路走,一路小心腳下,卻沒有看見身後不遠處,一架高精密的相機正躲在暗處對着他們卡卡的狂拍……他靠在她的身上……他握着她的手笑……他的嘴巴對着她的脖子……他和她臉對着臉嘴對着嘴,癡癡的對視……他們的照片一張張全部定格在膠片上……
謝銘昊越疼越狠,比吃藥之前疼得還狠,疼得他坐不住,又繞到後座躺着。偌大的身影蜷在後面,疼得微微顫抖,程婭璐怎麼看怎麼覺都得心疼,又不能替他疼,只能一直守在旁邊。守到傍晚,等他睡醒,沒那麼疼,纔開車去醫院。
做了胃鏡檢查,醫生說情況不太好,再喝酒的話就會胃穿孔,讓他住院兩天觀察治療。他不答應,說忙,不肯住院,程婭璐和他討價還價,他才同意住一個晚上。
輸上液,他就沒事,躺在牀上昏昏欲睡,程婭璐問他想吃點什麼,他也搖頭:“不想吃,怕吃了又疼!”
“不吃胃裡空的更受不了,稍微吃一點會好受一些。剛纔上來的時候,我看見醫院外面有粥鋪,我去給你買白粥,放點白糖,你最愛喝的那種。”程婭璐沒有別的心思,就是擔心他,就是想讓他快點好起來。
他卻目不轉睛的看着她,眸光復雜的難以分解:“這世上,除了你,沒有人知道我有胃病。除了你,沒有人知道我胃疼的時候願意喝加糖的白粥。也只有你……”
“過去的事情都不要再說,你我現在都是有家世的人。我們註定做不了愛人,但是可以做朋友,你先躺着,我去給你買粥,很快就上來。”程婭璐不想跟他扯,往回扯永遠扯不乾淨,她也是很有原則的,說他們沒有可能,就是沒有可能。
謝銘昊卻不相信她能這麼絕情,一把拽住她的手,用力一扯把她扯倒,倒是在他的懷裡,他緊緊地抱住……而此同時,向禹寰也買了她最愛吃的麻辣燙藏在身後,悄悄地用鑰匙打開門,要給她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