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懷毒與千飛羽現在不在清風山上,而長安抱着沐璃跪坐在梨花樹下,不言不語,十一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千陌染也只能硬着皮頭自己去給墨容歡接生。
當小醉尋伴隨着那尖脆的啼哭聲自母體裡落到他的手上時,千陌染的腦海有片刻空白,容歡給他生了一個兒子,千陌染有些不敢相信,抱着小醉尋軟成一團的身子,千陌染望着墨容歡蒼白憔悴的樣子,一下子熱淚盈眶。
爲小醉尋剪掉臍帶,擦淨*的身子,將他用最柔軟的薄被包裹起來,千陌染走到墨容歡面前,激動道:“容歡,辛苦你了。”
剛剛生完醉尋,墨容歡滿心疲憊,早已昏迷,許是聽到了千陌染的聲音,深鎖的眉頭微微一動,長睫輕顫,接着門被人從外面掀開,千陌染抱着醉尋,一回眸,就看到長安抱着沐璃,似是風雪夜歸人,他喚着長安的名字,長安只是對着他淡淡道:“沐璃想看醉尋。”
沐璃想看醉尋,千陌染再次想起長安寡淡的聲音說着簡單的六個字,沐璃其實已經看不到醉尋了,即使他後來也對着長安懷裡昏睡的少年說:“沐璃,這是醉尋,是長安的外甥。”
看不見的終歸看不見,原來梨花落盡之時,便是沐璃離開塵世之時,千陌染在心裡喟嘆,眸光一轉,見長安依舊將滿地的梨花瓣都撿起來。
片刻後,白衣白髮的少年,面容沉靜若水,淺眸緊閉,長睫挺直,少年的周身堆滿梨花瓣,而另一個玄衣白髮的少年在一顆梨樹下用雙手挖着什麼東西,千陌染一動不動的看着,他不明白長安要幹什麼。
當看到長安從梨樹下挖出的木盒時,千陌染有些恍惚,長安曾對他說過,那個盒子裡面裝的都是沐璃爲他畫的畫。
這時,十一忽然回到山上,對着千陌染輕輕點頭,接着望向長安,眉頭輕蹩:“安少爺,十一沒有找到千飛羽和畢懷毒。”而且,他們兩人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十一在心裡默默的說。
“嗯。”長安應了一聲,將木盒抱到沐璃面前,低眉道:“沐璃,這些畫卷,我們也一起帶走。”
聞言,千陌染和十一的臉色都是一變,千陌染動了動嘴巴,卻不知說什麼,耳際傳來十一淡漠的聲音:“這樣也好。”
這樣也好,真的好麼,千陌染不知道,黑眸望着天空,沐璃之心,長安之情,碧落黃泉,難道真的是最終的結局,這結局是死局,他們都知道,卻沒有人能夠堪破。
“十一,我會與沐璃長眠於此。”長安指着他剛挖好的坑,坑裡鋪滿梨花,沐璃正靜靜的躺在裡面。
“清風山上沒有師傅,沒有沐璃,也不會再有長安,甚至不會再有任何人。”長安的聲音很輕:“現在沐璃只想長安一個人陪着他,十一,你帶着千陌染他們離開吧!”說着長安便躺在沐璃身邊。
握住沐璃的手,長安一笑,仿若謫仙。
“沐璃,你說過,你一直沒有醒來,就讓長安來找你。”狹長的鳳眸像是被墨浸染,長安薄脣微啓:“長安來了。”
話落,一滴血順着長安的脣角滑落,染紅了相互纏繞的白髮,點綴周身素白淡雅的梨花,凝落沐璃身上的白衣。
墨容歡抱着醉尋從屋裡走出來,就看到長安和沐璃並肩躺在一層厚厚的梨花瓣上,沐璃面色黯白,卻沉靜若水,長安被冰霜凝結的俊美容顏一片安然,唯有脣角一直在滴血。
淚,再次毫無預警的流出,墨容歡捂着嘴巴震驚的看着這一切,哥哥兩個字在脣齒之間來回移動,就是無法說出口。
千陌染走到墨容歡面前,喑啞道:“容歡,我們走吧,讓長安和沐璃靜靜的待着。”用衣袖擦拭着墨容歡的淚水,千陌染嘆道:“他們應該不想讓任何人打擾。”
“容歡公主,安少爺讓十一帶你們離開。”十一漠然的聲音響起。
“不…”墨容歡失聲痛喊:“我怎麼能夠走呢,哥哥怎麼辦?”
“你留下來也無濟於事,而且是安少爺讓你們走的。”十一淡淡道:“這恐怕是他對你唯一一次的要求。”
墨容歡一直搖頭,她不想聽,她只知道,如果她離開,便再也見不到她的哥哥了,那個喚作長安的冰冷少年。
“墨容歡不走,即使哥哥恨我,我也不走。”墨容歡凝噎道:“你們兩個人都在這裡,爲何要讓哥哥這樣做,沐璃離開了,難道你們也想哥哥離開。”
“容歡。”千陌染喚着墨容歡的名字,眸光落在那張滿是淚痕的臉上,低聲道:“因爲這樣,是沐璃與長安最好的結局。”
“這是最好的結局?”墨容歡淚如雨下:“千陌染,你在騙誰,這根本就是沒有結局。”
千陌染默然,墨容歡說的是實話,長安和沐璃根本就沒有結局,這段純然執着的愛戀,根本從來就沒有結局。
“死局也是一種結局。”十一忽然道:“至少,長安和沐璃死在一起。”
“你什麼意思?”墨容歡怒問,爲何十一的口氣聽起來像是非常贊成長安的做法。
“公主,真正的沒有結局是,兩個人明明相愛,卻躲着對方數十年,任相思透骨,卻情絲難斷;盼少年一夢,滿城飛絮,然陰陽相隔。”十一淡淡道。
“閉嘴,沐璃在睡覺。”長安的聲音很淡,卻傳到每個人的心裡。
“帶着他們離開。”墨眸只是看着沐璃,並沒有看其他人。
“十一,這是長安最後一次命令你。”長安冷聲道:“快走。”
“是,安少爺。”十一複雜的看一眼長安,最後將眸光停在沐璃的身上,四皇子,十一當年第一次去查樂霄時,就聽人家說他活不過二十歲,沒想到你也是一樣,樂霄渡過了漫長的十年歲月,而你的生命卻終結於雙十年華,是你在延續樂霄的命運,還是這命運捉弄於你。
十一帶着千陌染和墨容歡走後,清風山陷入一片寧靜,長安伸手描繪着沐璃的容顏,唱着不成曲調的歌。
無怨無悔四個字消逝於長安的齒間,長安親吻着沐璃的脣角,輕聲說:“沐璃,你的歌,長安也學會了,我唱給你聽。”
清風山,桃李春風…白首不離盼同…眠。
長安唱完,淚水也順着眼角滑落在沐璃的脣上。
“沐璃,長安曾經說過,日後命途無論如何,長安都會陪在你身邊的。”長袖一揮,白煙升起,火光漫天。
熊熊烈火中,長安緊緊握住沐璃的手,輕聲說:“沐璃,你看,我們真的做到,白首不離盼同…眠。”
長安用盡最後的意識,鐫刻着沐璃的容顏,一字一句道:“沐璃,長安來接你了。”
十一與墨容歡和千陌染剛到山腳,就見山民們指着他們三個人說:“你們是不是剛從火海里逃出來。”
火海,十一心中一凜,擡眸望着清風山,淡漠無緒的眼眸映着緋紅的火花,長安,你當真狠心,對四皇子狠,對你自己更狠,可十一的心很痛,腦海想起軒宇帝在決定將他送於沐璃和長安時所說的那句話:一世長安的誓言,誰還在等,誰太認真。
千陌染將墨容歡的雙眸蓋住,黑眸死死的看着漫天火光,他以爲長安會選擇與沐璃安靜的離開,卻沒想到長安會選擇如此決絕慘烈的方式,用烈焰來證明這場愛戀:一世長安,烈火焚情,少年魂夢,攜手相依。
除了十一和千陌染以及墨容歡以外,沒有人知道在清風山的火海里,沉睡着兩個少年。
千飛羽已在雪山之巔跪了三天三夜,畢懷毒剛開始也隨着千飛羽一起跪着,然而除了雪山,還是雪山,除了千飛羽還是千飛羽,他根本就沒有看到其他人。
“千飛羽,起來,你師傅根本就不在這裡。”畢懷毒拉着千飛羽的胳膊說道:“我們跪的時間也夠久了,可是連他的影子都沒有見到。”
微微一笑,千飛羽說:“小毒物,你的耐心哪去了?”
“去見周公了。”畢懷毒說:“我們離開清風山已有七日,也不知道恩公他怎麼樣了?”
“有長安在呢。”千飛羽笑道:“你對沐璃倒是很有耐心,而對我師傅的耐心,卻跑去休眠了,你還真是差別對待。”
“那是自然,我又沒有見過天涯道人。”畢懷毒理所當然的說:“要不是你說世上只有他能改變人的生死,我纔不會陪你來這裡。”說着,畢懷毒將內力凝聚,破空長喊:“天涯道人,你若是半仙,就一定知道我們在這裡,爲何不敢出來見我們。”畢懷毒憤怒道:“千飛羽他一直跪着,難道你真忍心看他跪死此地。”
除了落雪的聲音,畢懷毒聽不到任何聲音,望着千飛羽有些灰白乾裂的脣,畢懷毒斂眸,幽幽道:“如果你沒有遇到我,你還會來此處嗎?”
“我不知道。”千飛羽低聲道:“如果沒有遇到你,那我也不會遇到長安,更不會因爲沐璃而違背曾經對師傅的承諾。”
“我不明白?”畢懷毒說:“那個承諾又是什麼?”他記得,千飛羽曾經說過,遇到長安是絕處逢生,而他便是千飛羽一直要等的人,爲何千飛羽又說,沒有遇到他,便不會遇到長安。
“這是我來到這個世界時,師傅替我卜卦的命途。”千飛羽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吃力:“他說,等待是我的命途,我不能抗拒,只能面對。”
畢懷毒頷首,示意千飛羽繼續說下去。
“我曾問,要等多久,師傅說,若有一日,六月飛雪,奇蹟再現。”千飛羽低眉斂眸:“那時,長安問我爲何會六月飛雪,我就知道長安是師傅口中一直提到的那個人,那個會帶給我絕處逢生的人,留夢樓,留住了我的奇蹟,卻打碎了長安的奇蹟。”
千飛羽說的越多,畢懷毒越是迷糊。
似乎知道畢懷毒沒有明白,千飛羽解釋道:“師傅說,長安一夢,此間少年,六月飛雪,淚染硃砂,這便是誰也無法堪破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