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主……”青玉忽然用一種略帶哭腔的嗓音喊鳳凰。
“恩?”鳳凰隨口應了一聲,此時她正低頭小心的避開地上的屍體,雖然她並不怕死人,但是真的踩到死人的感覺還是十分的不好的,因而能避免自然是儘量避免。
“您有沒有感覺腳下黏黏的啊?”青玉抖着聲音,一張哭喪着的小臉在顫巍巍的火光中青慘慘成一團。
鳳凰頭也不擡的淡淡道,“有啊,是血,這地面鋪了大理石,血沒那麼容易滲進去,因而都匯聚在地面。”
她說罷便聽見一陣牙齒打架的聲音,聲音不算大,但在這亂葬崗一般安靜的寢宮外卻尤爲的明顯。
鳳凰有些好笑的擡頭,“你這連屍體都不怕,怎麼就這麼點血卻將你嚇成這樣,你不會是暈血吧?”
“不暈血也會害怕啊!”青玉顫聲道,“您沒感覺我們現在就像是淌在血河裡一般麼?”
鳳凰聽她這麼說倒沒覺得害怕,只是覺得有點噁心,尤其腳下還黏糊糊的,她嘆了口氣,“你要是害怕的話就回去吧,我一個人過去就行了。”
青玉聞言卻又固執的搖了搖頭,“我陪您一起過去,到時候在外面給您把風。”
鳳凰,“……”把風這個詞聽着怎麼就這麼彆扭呢?
景慕帝寢宮外如今已經一個侍衛都沒有了,嫣然手下的人剛剛又被全部帶走,因而兩個人過去的時候沒有遇見一點阻攔。倒是寢宮的門仍然是緊緊閉合的,鳳凰手推了一下沒推開,顯然是從裡面被別住了,她也懶得去撬那門,擡腳就直接將那宮門給一腳踹開。
“轟——”的一聲巨響,伴隨着女子驚怖的尖叫聲。
鳳凰擡腳走進去,前幾日才見過的那個德妃此時正恐懼的縮在一張桌子底下,哆嗦成一團,全然沒有當日的趾高氣昂。鳳凰沒管她,徑自朝內寢走去。內裡景慕帝正仰躺在牀上,兩眼緊閉,氣若游絲,一副隨時要斷氣的模樣,在他的牀側,一直伺候他的老太監正低眉垂眼的躬身立在一旁,見鳳凰進來,他屈身行了一個禮,並沒有說話。
“暈過去了?”鳳凰上前觀察了一下牀上的景慕帝,偏首問一旁的老太監。
老太監應了一聲,“剛剛大公主的手下在外頭殺人,陛下受了刺激,一口氣沒上來,直接就嗆暈過去了。”
鳳凰聞聲諷刺笑了一聲,“他自己手上沾了那麼多鮮血,沒想到居然還有怕殺人的一天。”
老太監垂首恭立,沒說話。
鳳凰站直身,走到一旁的圓桌前,從懷中摸出一個紙包,打開,將內裡的粉末直接倒入茶杯中,又從茶壺中倒了茶水衝開,這才端着茶杯重新走回牀前。
“公主,我來吧,”老太監伸手要接她手中的茶杯,“別污了您的手。”
鳳凰卻是搖頭拒絕,“我自己來,這藥不致命,他現在還不能死。”雖然不致命卻足夠景慕帝生不如死了,這種報仇雪恨的事情如何能由他人代勞?
她說罷用眼神示意老太監將人扶起來,待人被半扶起身,這纔將那茶杯送至景慕帝脣邊。
似感覺到了危險,景慕帝雖然仍處於昏厥中,卻是怎麼也不肯張開嘴。鳳凰冷笑了一聲,直接伸手掐住他的下頷迫使他張開嘴,緊跟着便將一杯茶全部灌入他的口中。
景慕帝被嗆的於昏迷中劇烈的咳嗽了起來,大半茶水都順着他的嘴角流了出來,但也有一部分順勢滑入他的喉嚨。
鳳凰見狀這才鬆開手,將茶杯隨手丟至桌上,擡頭對那老太監道,“太子大軍應該很快就會打入宮中,你快點離開吧,要不然回頭太子肯定會殺了你的。”
老太監聞言卻是搖了搖頭,伏身跪倒在鳳凰腳前,慢慢道,“當年若不是娘娘,老奴早就死於這深宮之中,只可惜娘娘救下我不久便過世了,這些年老奴也沒能爲您做些什麼,如今便以老奴一條賤命替公主您看着他這最後一程吧。”
“你無須如此,”鳳凰蹙眉垂眼看着佝僂着背俯身在地的老太監道,“老皇帝我自然會派其他人暗中看着,你自行離開便是。”
“老奴已經活的夠久啦,”老太監嘶啞着嗓子笑了一聲,聲音很是難聽,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悲愴,“之所以苟延殘喘到今天,爲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看他遭報應,還請公主滿足老奴這最後的願望。”
鳳凰見他死意已決,只能悵然地嘆了口氣道,“既如此,我便成全你,回頭我會讓人將你送回家鄉好好安葬的。”
“謝公主恩典。”老太監磕頭道。
鳳凰伸手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偏首又看了看外頭,問道,“那德妃是真瘋還是假瘋?”若是假瘋,爲免泄露自己今晚過來的事情,還是要處理掉纔是。
老太監顫顫巍巍的站起身,回道,“是真瘋了,之前大公主的人在外頭殺人的時候,她不知是什麼情況,直接就拉門走了出去,正好看見好幾個御林軍被屠殺的場面,當場就嚇瘋了。”
“既如此就暫且留她一命吧。”鳳凰淡淡道,說罷便擡腳朝外面走去。
青玉正守在外頭,見她出來便伸手將她背後的宮門重新關上,兩人沿着來路悄無聲息的離開。
太子大軍和嫣然的手下足足打了一整夜,直到東方泛起一絲魚肚白,這場慘烈的廝殺這才暫時分出了勝負。
“殿下,我剛剛已經命人特地去看過了,大公主不在俘虜裡面,想來是趁着我們破門的那個時候偷偷逃走了。現在要派人去搜麼?”太子手下的一個將領走過來,朝負手而立靜靜望着金鑾殿方向的太子請示道。
太子將自己的視線收回,想了想,還是搖頭道,“她手底下沒什麼人了,如今京城四面又已被全面封鎖,她跑不掉的。我現在去我父皇的寢宮那邊,你派人去請葉修,具體事宜聽他吩咐便是。”
那將領應了一聲去了。
太子則領着一羣人長驅而入,直直景慕帝寢宮方向而去。雖然沿途已經再無阻擋,但他走到景慕帝的寢宮還是花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不是因爲路上出現了其他意外,而是他刻意放慢了腳程。
從當初得知景慕帝要廢黜他,他就在心中暗暗發誓自己一定要回來。如今他披荊斬棘歷經風雨終於再次站在這個全景慕最至高無上的土地之上,內心的激盪自是無法一一細敘,但比之激盪,他內心更多的卻是暢快。
這麼多年,他雖一直頂着尊貴的太子之位,卻始終謹言慎行,戰戰兢兢的活着。儘管這座皇宮便是他的家,可是每次行走在裡面,他都有一直無法言說的壓抑。而今,這種壓抑終於被他踩在了腳底下狠狠碾壓,他不能不感到由衷的暢快,如若不是顧及着自己的身份,他這一刻真的有種仰天長嘯的衝動。
“殿下,陛下的寢宮門口站了個人。”太子內心各種激越還在劇烈翻滾着,耳邊忽然傳來手下小聲的提醒聲。
他蹙眉擡眼看去,便見那寢宮門口正站着一年輕的女子,那女子穿一身大紅金繡長袍,後襬長及曳地,於地上拖出一道迤邐的風情,眉彎若柳,鳳眼狹長,眼角微微上挑,睨眼看過來的時候,帶出一絲凜然不可侵犯的高貴。
“三皇姐?”太子下意識叫出了對方的身份,心中卻是一凜。此時的鳳凰周身所攜裹的威嚴實在讓人無法忽視。
鳳凰淡淡笑了起來,這一笑頓時便化了一身的凌厲,“太子,恭候多時了。”
她沒有叫太子爲四弟,不是因爲生疏,而是爲了表明自己對太子身份的尊敬。
太子眼中的戒備頓時退卻,邊大步朝鳳凰走了過去,邊揚眉笑道,“有勞三皇姐久等。聽說三皇姐身子一直不大好,既如此何須親自出來,派個下人候着便是。”
他這話說的很是親近,雖然兩人過去並無什麼交集,但太子知道自己如今之所以能站在這裡,鳳凰功不可沒,因而他雖不能做出什麼感激涕零的表情來,內心深處對鳳凰的感激之情卻是呼之欲出,連帶着言語中下意識的也就親暱了起來。
鳳凰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太子,眸中閃過一抹詫異,在她的記憶裡,太子還是個神情陰翳,心思陰沉的半大少年,如今短短時間卻已然成長爲一個意氣風發的英俊青年,不得不說其變化實在是大。
想到這個意氣風華的青年最終還是會兩手空空,她心中又有些惋惜,但也知道太子如今雖成長的很快,但還完全不是皇北天和李慕等人的對手,因而只能在心底嘆息了一聲,朝太子溫和笑道,“無妨,不過就是住在隔壁也累不到哪裡去。如今既然聽到四弟你回來了,我這個做姐姐的,怎麼着也該出來迎一迎的。”
太子聞聲笑了一聲,也就沒有再和她客套,而是朝門的方向看了一眼,問道,“父皇在裡面?”他問這話的時候,臉上雖還帶着笑意,但那笑意已然只浮於表面,而並未滲入眼眸中了。
鳳凰點了點頭,“在裡面,昨夜被大皇姐在外頭殺人的舉動給驚着了,一直昏迷不醒。”
太子微一頷首,以眼神示意身邊的士兵前去開門。
門不過剛被破開,內裡便應聲響起一道尖叫聲,是被嚇瘋了的德妃。
太子一直有收到鳳凰暗中傳遞的消息,因而知道景慕帝身邊最近只有一個老太監和一個寵妃伺候,聞聲也不驚訝,面色動也不動的就對那開門的士兵吩咐道,“拖出去處理了。”那口氣平淡的就好似砍掉地裡的一顆青菜一般。
鳳凰眉頭動了動,並沒有阻攔,太子此番返朝打着就是清君側,肅宮廷的旗號,自然要對景慕帝身邊的人血洗一番,她阻攔也沒有用。只是在太子擡腳要跨過那門檻的時候,她輕聲說了一句,“四弟,還請暫且留父皇一命。”
太子一愣,擡眼看她。
鳳凰神色淡淡的再次以只有兩人才能聽見的音量小聲解釋道,“父皇若是立即駕崩,無論出於什麼原因,你身爲他的兒子還是要爲他守孝的,屆時必然要耽誤你登基的時間。國不可一日無主,你這登基的時間若拖的長了,恐生變故,還不如先留着父皇一命。”
太子想想也是,便點頭道,“三皇姐所言極是,我照辦就是。”
鳳凰這才讓開身子讓太子領着人進去。內裡很快便傳來一聲悶哼聲,應該是那個老太監,鳳凰嘆息了一聲,沒有再聽下去,擡腳朝自己所住的偏殿走去。